茉白糊里糊涂的被迎入厅堂,脚步轻飘飘的,感觉有点不大真实。
「是令君夫人啊?来,快请坐吧。」对头坐着的是一位年轻貌美,仪表大方贵气的女子;见到她到来,连忙差遣宫女给她赐座,献上茶水,显得既殷勤又热络。
殷勤的突兀,热络的反常。
茉白简直是给宫女架上座垫的,直到入了座,闻到了茶香,她才反应过来,眼前坐着的女子究竟是何等身份。
她赶忙起身,敛裙行礼,「臣、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伏皇后浅浅摇头,「免礼免礼,令君夫人别慌张,坐吧。」
茉白战战兢兢的入座,望着皇后,支支吾吾,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甚至连自己为什麽出现於此处也都不大清楚;照理说,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没有任何理由邀请她来宫内一叙才是……
静默了一会儿,皇后这才开口,「令君夫人想必觉得奇怪吧?为什麽本宫要突然找夫人过来。」
茉白牵着笑,很老实的点了点头。
她与皇后并非全然陌生;还记得去年生辰後不久,棠绯便找了个空档,邀她入宫,说是要给她补庆生,还问她那方砚台她喜不喜爱。
那回是她头一次进宫,有了一回先例,往後只要闲暇,棠绯一个月内总要找茉白入宫两、三回,理由像是进来看舞伎跳舞、品茗饮酒,或是谈天闲话……名目繁多,不一而足,也曾经让她见过皇后,还聊过几句。
但她与皇后的交情也就仅止於此了,印象中……这还是她头一回入宫来,而且不是由棠绯开口邀请的。
由於事出突然,茉白一点准备也没有,身上的衣裳只能随意挑了一件稍微体面点的,便急忙随着宫女入宫来了;她原以为这回到这儿来,还能见到棠绯在场,直到踏入了此地,她这才清楚,这回入宫,似乎全是这位皇后娘娘的主意。
茉白不禁疑惑,这位娘娘究竟有什麽理由,要这样把她从家里找来……
「其实也没什麽特别的,只是本宫素闻令君夫人写得一手好字,皇姊她为此赞颂不已,听说还将你的墨宝当成珍宝一样看待;我本也是个爱好书画的人,这才想请夫人过来,亲自向您讨教。」
茉白听了,腼腆的笑着,「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娘娘若真的好奇,只要交代臣妾一声,臣妾一定立刻给娘娘写来,这样让娘娘费心安排,臣妾心底……真是过意不去。」
「只恨本宫无法随意进出宫门,否则我还真该亲自上夫人家里去向你求墨宝才是;突然找你过来,该过意不去的,是我才对。」
「娘娘快别这麽说……」茉白慌张的摆了摆手,缩着颈项,「真是折煞臣妾了……」
皇后漾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夫人不必拘谨,待在这儿就当作是像家一样自在;对了,夫人一定渴了吧?快请用茶,这是刚进贡的花茶,香气怡人,我与陛下都喜爱的不得了呢。」
「哦,谢过娘娘。」茉白伸出手来,将碗盖掀开,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从未闻过这般强烈的花香,一时之间还觉得有些不惯。「娘娘,这茶……」
「这茶就是这样的;头一回品嚐或许有些不惯,但喝过几口便懂得它的好处了。夫人快饮吧。里头笔墨纸卷早已备妥,等饮过这杯,咱们便可开始了。」皇后垂下眼来,脸上的笑容依然,只是桌案下的素手紧握着,泄漏了她的情绪。
「好、好,臣妾这就品嚐看看……」茉白勉强的笑着,端起茶碗时还刻意闭了气,避免自己因这浓烈茶香而作呕。
就当茶水即将沾唇,而对头的皇后心底也跟着提了个老高。
「令君夫人……」皇后突然开口;而无巧不巧,外头的侍卫亦於此刻高喊「公主殿下驾到」。
茉白搁下热茶,眼巴巴的望着外头,「娘娘,这……」
皇后则是心跳如擂鼓,额际、手心直冒冷汗。
那总是从容优雅的身姿,此刻看起来竟是恁地急迫,脸上的神情焦急不安,明摆着是赶过来的。
不知是何事能让棠绯如此着急啊?
棠绯提起裙摆,入了厅堂,眼神在见到茉白後,脸上的表情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茉白!」
「妹妹……呃……殿下?」茉白掩着唇,有些担心的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突然闯入此地的棠绯,神色惊慌。
棠绯来到茉白身旁,气息紊乱,足见她这是卯尽全力赶来的。她紧握着茉白的手,突兀的叹了一声。「还好……赶上了。」
「赶上什麽……」茉白这声疑惑,被皇后的声调给掩没了。
皇后连忙扯开笑来,起身行礼,「不知什麽风把皇姊您吹来了?瞧您急的;来人!快给殿下送茶……」
「免了。」棠绯将茉白护在身後,「你这茶水,本宫可无福消受啊。」她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弟媳,那神情活像是要将皇后给吞了似的。
皇后脸色发白,一脸心虚的看着棠绯。「皇、皇姊何出此言……」
「哼,我这话什麽意思,你心底清楚得很。」棠绯瞥了桌案上的茶水一眼,「本宫要给你个忠告,别仗着自己身份,以为能够为所欲为;多行不义必自毙。」
皇后嘴唇微颤,面如土色,「皇姊,我……」
棠绯懒得再听她一句解释,直接拉着茉白离开;皇后望着茶水,忽地身子一软,竟是晕厥了过去。
「妹妹,慢点儿……」茉白个子矮小,而领在前头的棠绯走得飞快,她得踩着小碎步才能跟上。
等到离开皇后的居所,棠绯这才放缓了步伐;茉白停下脚步,扯了扯她的衣袖。「妹妹这麽急急忙忙的,究竟是为了什麽呀?」
棠绯回过头来,令茉白不禁吓了一跳。
娇颜苍白如雪,脸面上布满了薄汗;棠绯握紧了茉白的手,似乎担心自己一个闪神,她就要消失。「茉白……我只问你一句,你信我麽?」
茉白楞了一会儿,而後坚定的点了点头。「妹妹待我有如亲姊妹,我当然信……只是,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棠绯的眼亮得出奇;她望着偌大的宫殿,心底正飞快的盘算着应对之道。
「茉白若信我,那就别问事情始末……你只要清楚一件事,我这麽做,全是为了你着想……」她搭上茉白的肩;两人不再逗留,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棠绯便以宫中生活无趣,找来令君夫人解闷为由,将茉白留於宫中;而这一留,就是十多日。
这段期间,荀彧恰巧受皇帝托付,远赴洛阳处理文武官僚搬迁事宜,不在许都;荀彧的三个儿子在棠绯的安排之下,回到了荀家大宅居住,茉白在这段日子期间回家过几回,以便让家人放心。
只是棠绯就有如茉白的影子,她走到哪儿,棠绯就跟到哪儿;宫里膳房送来的饭菜,皆由棠绯先尝,茉白始可举箸;如非必要,茉白绝不出棠绯的居所半步,就算是皇后召见亦然。
茉白再怎麽愚钝也该明白了,有人想加害於她,而且位高权重;棠绯目的是在保她一命。
棠绯为了茉白,费心劳力;茉白见之心疼,可棠绯却不以为意。「只要令君回来还能见到你,我就算是再累再苦,也值得了。」
等了又等,荀彧总算自洛阳返抵许都,夫妻二人重逢,棠绯也松了一口气。
连日来身心劳苦,棠绯的身子虚弱不堪,但仍强打起精神,不肯选在这时候歇息。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还要为茉白做一件事。
「来人,给本宫上妆。」
「殿下!您……您不好好休息,这个时候上妆究竟要去哪儿啊?」老宫女急着跳脚。现下虽然只不过是一更天,但公主连日来看顾着茉白,总是三更半夜才肯入眠;现下总算将那麻烦送走,她却还不肯罢休?
「摆驾,本宫要见陛下一面。」她的神色疲累,可双眼却仍然有神;望着铜镜,她端正起身姿,敛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