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本欲再次进兵,彻底击败张绣,但郭嘉以为不可;徐州吕布蠢蠢欲动,日前甚至公然反叛朝廷;昔日的温侯,如今却成了皇帝的敌人。
此乃征讨吕布的绝佳时机;曹操上奏皇帝,果然立刻得到了皇帝的应允。
於是曹操加紧整顿兵马,并且准备联合位在小沛的刘备,一齐进攻。
此回除留下曹洪、韩浩等将留守许都外,其余麾下大将如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将,谋士以荀彧、郭嘉、荀攸等人为首,皆随曹操亲征,足见对此战之重视。
荀彧征讨张绣回来才不过数月,转眼间又要随着曹操出外攻伐吕布;茉白知道了这件事後,特别还在荀彧出门前几日,安排夫妻两人饮酒话别。
妻子这份关怀体贴,荀彧感动不已;遂与茉白言定,这回虽出征在外,定当命人送回家书,以报平安。
发兵之日转眼便至,荀彧别了妻儿,策马来到许都外头的军营,准备为兵马、兵器、粮秣等做最後确认,以保万无一失。
就当事情发落告一段落时,不料听闻将士来报,说陛下遣来一位使者,不说要找曹操,却是指名找他。
奇怪了,怎会指名找他?莫非有什麽要事只能对他说?荀彧攒紧眉头,如何也料想不到竟有此等怪事。
「既是陛下遣来之人,必有要事;快请。」
将士领着来使入营,荀彧一见到那人容貌,整个人霎时楞住了。
来人一身宦官打扮,眉目细致秀丽,体态纤细,看上去非但不像个男人,比起姑娘还有过之。
荀彧探出手来,没给那人开口的机会,连拖带拉的将他拉进自己的帅帐,以绝众人目光。
「你来这儿做什麽?」荀彧一颗心提的老高;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棠绯听见这声问话,她只是微微一笑,坦然以对,「本宫来传旨的。」
「陛下的谕令在哪里?」若她真有谕令,未免将陛下的圣旨当成儿戏了!
棠绯敛下眼来,也收起了笑意。「我就是陛下的谕令。」
荀彧顿时觉得哭笑不得。「殿下!这儿不当是姑娘该来的地方,请殿下……」
她扬起一掌,打断了荀彧那一长串的道德劝说。「不必多说,那些我都清楚;你也不想想本宫为什麽要冒这遭人非议之险,特地混进营里来看你?」棠绯斜睨着他,语带责怪。
荀彧给她这麽一堵,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了眼瞪她。
敢情这还是他的错了?
「你几日没来见本宫了?」
荀彧不语,而眼前的棠绯抿起朱唇,望着他的眼神颇含怨怼。
「亏本宫还以为你至少在发兵前一日,会过去我那儿走走;却没想到连个人影也不见。」她侧过娇颜,神色哀伤。
就因为这样,她这才甘愿犯险,乔装入营?
棠绯向他走近几步,仰起头来看着他,「令君……你是不是有意无意的……在躲着本宫?」
此语一出,荀彧心底没来由的打了个突。他颇不自在的别开视线。「殿下为何这麽认为?微臣只是……最近又将随主公出征,急着将尚书台的事儿交代清楚……」
棠绯忽地笑了,「令君,别对本宫用这种别脚谎言。」
荀彧知道她今日出现在此处,肯定有备而来;她不言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就能对他造成莫大压力。
「微臣的心思,殿下已经猜着了……」
虽然心中已有个底,可听见他亲口证实,仍是令她感到好生难过。
棠绯扬唇,笑得苦涩。「莫非是我……吓着了令君?」
荀彧终於愿意正眼望着她。
「本宫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後果的……早该知道的。」她不愿自欺,只得将满腔倾慕之思,委婉道出,却没想到仍让两人关系落到这般田地。
「可令君是否想过,本宫这般对你吐露真心……那需要多大的勇气麽?」
荀彧默然;他自是清楚明白,棠绯心底的挣扎,铁定也不比他少。
这些日子以来,他减少了到棠绯住所那儿去的机会;以前是说什麽也要抽空过去,现在却是尽量把一些额外的事儿往身上揽,非要真空闲到发慌了,才敢往她府上走。
这麽做,为的是什麽?
他只是想藉由减少两人相处的机会,让自己、也让棠绯断念;但是,对她的思念之情却是不减反增,甚至就连与茉白在一块儿的时候,脑海里、眼前彷佛都要浮现出她的倩影。
挥之不去。
他不由轻叹,直觉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转瞬间付诸流水。「殿下……微臣不值得你这般珍视,不值得的……」
「你值得,令君。」棠绯听了他这麽一句话,眼眶倏地泛泪;那是欣喜的泪啊。「本宫以为,只要能够就这样看着令君,与你谈天,那便是我最大的喜悦……」
「我不求什麽的,不求什麽;只求你别要躲着我。」
「我想见你啊……」泪珠滚落,在玉颊上留下泪痕,却也令眼前的男人心折。
「殿下……」荀彧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
棠绯微楞,转而笑开了;这下子,她完全确定了一件事。
荀彧对她,不是无意呵……不是她一个人单相思!
「欸……瞧我,都忘了有个东西要给你。」棠绯掏出帕子抹泪,而後转过身去,解开了颈项间的束带。
「殿下,您这是……」荀彧尴尬的别开了视线。
她拉开领口,露出一方白皙肌肤;将颈项上那条红细绳取下,仔细的束回衣带後,才转回荀彧面前。
不曾想过一向知书达礼的棠绯竟会有此等举动,即便眼前的她已将衣着复原,荀彧仍是羞红了双颊。
「抱歉,令君,本宫唐突了。」棠绯微微一笑,而手上提着的那条红丝线,上头正挂着一块色泽通红,晶莹剔透的玉麒麟。
「这是本宫的娘亲赐给我,佑我平安的宝物。」她宝爱的轻抚着,那方玉佩色泽朱红匀称,雕作一只麒麟,正面瞧它,彷佛正开口嘶吼着,扬蹄奔来,栩栩如生。「我从小戴着它,片刻不离身的,然而……今儿个怕是不得不离开我了。」
她伸手拉过荀彧,让他摊开掌心,将那只玉麒麟交到他手上。
荀彧看着手上的宝贝,惊愕不已。「殿下,这……微臣不能收!」太贵重了!对棠绯而言又是这样意义非凡,他怎麽能够收下这样贵重的珍宝?
「收着吧……」棠绯浅浅摇头,柔荑握住了他的掌,要他收起掌来;连同那块玉佩,握在掌心。「佑你平安;我听闻吕布武勇,天下无双,又有陈公台这等睿智的军师跟在身旁,此回征伐,免不了要遇到凶险的。
「就算不为了我想,你也要为了茉……」她忽地收口,心底的矛盾再度涌上心头。
她究竟在做什麽?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顾虑着茉白的感受麽?这麽做未免太过虚假,非她刘棠绯所为。
她眼神忽地清明起来,绽开一朵娇艳无双的笑。「不,就当作全是为了我吧。你一定要带着它平安回来见我,知道吗?」
对不起,茉白。允许她自私一回吧……
荀彧握着那只玉麒麟,感动的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这份礼……岂只是为了佑他平安啊?
上头还留着她的残温,荀彧仔细的将那玉麒麟收入怀里,贴靠在心口上。「殿下这番厚爱,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棠绯热切的望着他,「你能收下,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这不表示,你还愿意接受我,把我当作一个女人看待?」
她敛起眼来,既感动又满足。「一个愿意抛下一切,单纯爱着你的女人。」
抛下一切……只因为爱着他。
棠绯说这些话时,已不存在着君臣身份,她亦是不在乎他是否早已有个枕边人;这样说来也许自私,但愿意为他献出一切的这份心,却又是那样的无私。
荀彧反覆咀嚼着,像是压抑着什麽,最後终是下定决心,丢开了一切。
她的真情,唤来了一个同样真情流露的他。
他笑着,眼底心底填满了棠绯的身影;而後深深地,将眼前佳人,揽入怀里。
「棠绯。」低醇的嗓音彷佛细语,在她耳畔喊着、唤着。
许久未有人喊过她的名了。
这声「棠绯」,多麽动听,得来不易啊……
眼眶顿时涌出一股热流,她依偎在这方温暖结实的胸膛里,满足的轻叹。「彧……」
她环紧他的腰际,头顶上的帽子跌在地上喊声疼,却是无人理会。那头如瀑青丝流淌着,在他怀里的棠绯神态如此娇艳、如此清雅秀丽;她笑得幸福,此生此刻,终是体会到了两心相悦的快乐。
也许就这麽一回……可她愿意将这份感动,与他此刻的真心珍惜,好好的放在心底收藏。
她刘棠绯,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