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龄排在昱薇後面洗了一个痛快的冷水澡;她擦着头发走进开着冷气的房间,深深体会到冷气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你在看小说哦?」昱薇的头发还湿湿的,不过她一副无所谓般的坐在床上开着自己带来的台灯安静地看书。面对她的提问,好友只是点点头又翻了一页。
曼龄盯着她身上的细肩带背心,发现昱薇就连睡觉似乎都习惯穿短裙;那是类似运动裙般吸汗轻柔的材质,特别是她现在那件裙子的颜色是粉红色的,更凸显出女人味。
打开吹风机,曼龄吹乾自己长度只达肩膀的头发;昱薇突然打了个大呵欠,她丢进书签,把书放在床头柜,然後切换台灯。「要睡了吗?」她关掉吹风机问。
「对啊,有点累……」她翻找着同样放在床头柜旁边的小包,拿出一副红色金属框的眼镜。
「你有戴眼镜!」跟她同班三年,曼龄这是头一次看见她拿普通眼镜;所以平常她一定都戴隐形眼镜。
「是啊,很惊讶吗?我有散光。」她拿下眼底的隐形眼镜,曼龄听见她放松似的呼气声。
果然很多东西是只有住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知道的!曼龄收拾吹风机,「我关灯喽!」然後按下位於床尾的电灯开关。
「你不吹头发吗?」她爬上自己的床铺,轻压了压床垫,觉得似乎有点硬,但是这很透气凉爽,稍微硬一点也还能接受。
「不吹,我只吹靠近头皮的部分;我在考虑要把头发剪短了,等到冬天再留回来。」
「是吗?我真佩服你能把头发留这麽长,都不嫌麻烦啊?」曼龄拉了拉自己的背心领口,重新调整冷气温度,然後把枕头放平,拉起自己的棉被盖上。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现在终於躺平;曼龄感觉自己四肢正在放松,眼皮也渐渐变重。头上的四十瓦长日光灯在眼中一分为二,曼龄有种很快就会入睡的感觉,她轻轻翻向昱薇,却在接触到黄色灯泡的光芒之後整个瞌睡虫迅速跑光!
「不麻烦啊!我听我弟说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我读了三年女校,现在好不容易上大学,你不会想说要趁机会补足恋爱学分吗?」
恋爱学分什麽的……她才不在乎咧!「呜,那个……昱薇,你的灯……」不.关.吗?後话还没脱口,她身边的好友已经放平她的记忆枕——原本是贴着床头柜当靠背——拨着充满牛奶香味的长发准备躺下来睡觉了!(曼龄心想:这难道不会梦见自己泡在牛奶槽里吗?)
「我的灯?你不觉得这样亮亮的很让人心安吗?」昱薇侧睡面向她,黄光在她身上造成阴影;她听见昱薇发出满足又倦极的叹息。
她也想叹气,但不是因为让人心安的缘故,而很可能是……心烦。「可以,关掉它吗?」
眯眯眼突然变成平常的三倍大。「为什麽?」她小巧又饱满的嘴唇吐出疑问的同时,曼龄也嗅到她口中薄荷的气味。
很清爽,但温暖又潮湿,这也提醒了她,她们两个人有多近。
「那个……我晚上睡觉不习惯开灯。」而她猜那颗亮起的黄灯泡就是昱薇平常在家睡觉时的习惯。
沉默五秒钟。「不会吧?晚上不点灯……不觉得很可怕吗?」
「你……」曼龄清楚瞧见好友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你怕黑?」她的语调不自觉放轻。
「嗯……很怕。」
曼龄这下子唯一的反应是仰躺着,然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开灯你睡不着吗?」
她无力的点头。「我现在已经很累了,如果有灯能够睡着,我就不会要求你把它关掉。」
冷气持续送风,她们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此时沉默却彷佛能让她们听见彼此的呼吸。
怎麽办?现在外面热得要命,唯一有冷气的就只有这间主卧室;她们不可能在同住的第一天晚上就分房睡。
「昱薇,告诉我,你为什麽怕黑……」
「那我把它关掉……」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而昱薇则是翻身过去,轻轻拉动开关。
「喀嚓」,灯泡熄灭,曼龄终於放松似的吐出一口气。「谢谢你,昱薇。」
睡在她右手边的昱薇没回应,「昱薇?」她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很快的,她听见身旁的好友传来相对急促的呼吸声。「怎麽了,昱薇?」她伸出右手,多亏外头的些许亮光,她还能勉强辨识好友的位置。
当她的右手贴上昱薇的背时,她紮实被昱薇的身体反应吓到!
才一下子而已,昱薇光裸的背是湿的,她在发抖!「昱薇!」曼龄心急的往她背後贴近,右手绕过枕头与脖颈之间的空间,敞臂环住她。「你没事吧?昱薇?」
「哎……没事,我只是……想到以前的事情而已。」昱薇声调颤抖,就像是她现在的身体反应一样。
「到底发生过什麽事?而且这还叫『而已』吗!你在流冷汗你知不知道!」这根本可以被称之为「恐惧症」之类的病症了吧!有「黑暗恐惧症」这种东西吗?
「呜……」从昱薇喉间发出的是微弱的啜泣声。「我们家以前有一个类似像谷仓一样的仓库,就是很像平房,然後左右大门外开的那种长条型的仓库……」
「嗯,我知道;你被锁在那里面?」
「对啦……」昱薇靠近曼龄胸前,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却感到胸部胀痛……是那种类似发育期的胀痛。曼龄不懂身体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反应。
只听昱薇又说:「其实是我自己不好……我那个时候才小学二年级,那一次是瞒着爸妈溜过去的,因为我听到妈说仓库里面有刨冰机,夏天天气很热,我想吃冰,就很好笑的以为只要去把机器搬来,就会有很多很多冰可以吃……」
「然後,你就被反锁在里面了?」
「我用扫把卡住门,可能被风吹的,所以扫把掉了,当然门就关上了;那个门锁是像我们公寓外面那种,只要卡上去外面没钥匙就打不开……那个锁很旧,要从里面扳动需要很大很大力,我才八岁而已……我放学进去仓库,结果等到晚上十点我爸才终於发现我被锁在仓库里面……」
懂了。
这下子曼龄终於原因了。
「转过来……昱薇,转过来面对我。」
「怎麽了吗?」
她没动作,曼龄只好爬起来跨过她的身体,重新摸到位於床边的台灯;拉第一下是大灯差点让已经渐渐适应黑暗的她瞎了眼,赶忙再拉第二下,突然觉得那颗小小的钨丝灯泡好可爱。
昱薇在哭,她只是忍着,忍住不发出声音而已;曼龄心口忽然像是感觉被挤压般的疼痛起来。
她为了我一句「有灯就睡不着」,宁愿让自己承受这种恐惧吗?曼龄感到一阵自责;昱薇总是为别人着想的,总是……「对不起……昱薇,对不起!」她眼眶一热,抱住仰躺着的昱薇,然後把头埋进散发着牛奶香味的发间哭泣。
「曼龄……?」
「开灯!我们开灯睡,只要有一点点亮光,你就不会怕了对不对?」她捏着鼻子抬起头;躺着的昱薇眨眼,一滴眼泪自眼尾流下。她自己伸手抹去,露出一丝笑意,她点头。
曼龄的手臂碰到她的长发。头发仍带着些许水气,因而传来冰凉的触感;或许是看见昱薇终於露出笑容,原本紧绷的胸口终於稍稍放松,她也笑了。两个女孩几乎脸贴着脸,心里装载的想法不约而同,皆是为了彼此。
「可是……」温暖的薄荷气息再度盈满曼龄鼻间,昱薇的语调就跟她的个性一样温柔。「那你能睡着吗?」
「如果我睡不着的话,你陪我聊天啊!」
「好啊!」
曼龄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或许是舍不得方才那份特殊的亲密感?她们仍牵着手,就在五分钟之後,她身边的昱薇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弱,终至无声。
望着躺向她的昱薇,曼龄不自觉地笑了,她轻轻搭上睡美人的肩膀,两人於是紧紧相偎。
闻着绵柔的牛奶香味,她闭上眼睛。
「晚安,昱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