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的,宓儿。
早在邺城那一夜,我带着期待又欣喜的心情,遇见了惊为天人的你的时候,我曹子桓,已经下定决心了,非你不娶,即使我知道,你曾经差点成为袁熙的妻,也曾经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与我曹家为敌,暗自气恼着那个无能的袁熙竟然可以先行认识你,但这仍然改变不了我的心因见到你而震撼的事实。
你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看,这个我倒不在乎,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曹家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对你来说有多深,可你知道我为何用如此强硬的方法让你对袁家断念?
因为你的眼,在那半边透亮半朦胧的火光,我看见了当时怒意正盛的你,那眼底所闪耀出来的惊人神采,而那也是我目前唯一看见的,最为动人的神采。
你口口声声的说过,你跟我是不一样的。呵,没错,温柔而坚强的你跟我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大概是不同的吧?可至少你有一点跟我相同。
那绝不轻易认输的傲气,我欣赏你,就是因为你的这股傲气跟其他在我身旁屈膝承欢的女子不一样,因为你,我才看清楚原来不管外表多美的女人,只要缺少了这些就全是庸脂俗粉。
就因为我看出这点,因此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来到曹家之後那股无精打采的模样是如何的让我感到不快!你不该是这样的,尽管有人说我冷酷也好,我会用我的方法,让你从丧夫离家的悲痛中走出来。
你是我曹子桓的妻,无庸置疑,我会细心疼爱你的,呵护你的,但若有朝一日,你若想飞离我身边,我会痛不欲生的,我知道我自己正为自己设下一道弱点,可我不在乎,我不会让你飞走。
即使折了你的羽翼,我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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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来了?」甄宓抬头,放下手边正在扦插的花朵,看着走进她庭院里头的男人。
他实在很怪,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已经试过了多少次,不管是跟她聊什麽话题或是约定,她没有一次给这个男人好脸色看,可他居然还有这种耐心与心情可以再接再厉,她不知道该称赞他的毅力,还是直接拿出玉笛赏他一顿排头?
这次更夸张,他居然还真的将自己的琴带来了,她没想到他会真的将第一次「见面」的那些话拿来当真,毕竟在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次来每次碰她的软钉子,而他还真是十足好脾气,不管怎样也都笑脸迎人的,着实……着实跟曹丕有着好大一段差距,若不是他们两个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有着一份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她真的会怀疑他们两个究竟是不是亲兄弟。
子建不得不称赞她的好眼力,在这雾气弥漫的庭院当中她可以清楚的分辨出他的脚步声,并且准确无比的找到他的方位,他当然也是看见她了,他的兄长对待她还真是不错,今儿个她似乎又着新衣裳了。
白净扬纱裙摆,嗯,像莲,高雅圣洁不可侵犯的莲,金丝线绣出美丽纹路,在淡粉衣料上穿梭,软软嫩嫩,金线闪耀颇有点睛之效,艳丽如牡丹,那脂粉未施却娇媚动人的无奈又显得淡然神情,像梅,傲然的梅。
「今天起雾,或许等等日头就会露脸了。」子建浅浅一笑,不经意的忽略掉她那不甚欢迎的招呼语,他抱着自己弹惯了的琴到她这儿来。
前几天都下着雨,好不容易今天天气肯赏脸,父亲跟兄长,还有几个弟弟们便出外阅兵练兵去了,独留下他跟她还有一些下人在府内,他才又利用这个空档过来一趟,顺便遵守约定将琴带过来,果然她还是在庭院忙着这些花花草草。
甄宓挑挑眉,「所以呢?」这跟他手上那把琴有什麽关系?
「这些花照顾的很好,你在以前就有这些嗜好?」子建再度忽略她不甚友善的问号,反问她一句全然不相干的事情。
「是啊,反正你们曹家不乏钱财,什麽珍贵花材都弄得到。」她哼了哼,刻一拿这些名贵花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只可惜子建对此道是一窍不通。
看她将花折了几朵,子建也不在意,「你不心疼就好,反正只要开口,兄长大概什麽都舍得弄来给你。」
「我才不想欠你们家太多东西。」她将那些折了的花材整理起来,拿起剪子剪了剪,修平之後顺着方向插入花瓶里,最後一把拿起花束来,小心的绑了丝线固定,最後放入瓶中,转了转方向,再修了修之後总算满意的露出微笑来。
「你看起来似乎挺高兴的。」这让他放心,至少比起最先见面时,她那落泪悲泣的模样,或是前些日子那无精打采或是病厌厌的情况,他甚至害怕她会不会有轻生的念头,还好她似乎调适过来了。
「你的要求可真不少。」捧着花瓶的甄宓看着他,有些没好气的轻撇芳唇,说她没打起精神的时候还在一旁不断鼓励她,可是到现在她的情绪总算好些的时候,他又说这种奇怪的话,他到底要她怎样?
子建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我只想要求你能一直这样就行了。」他看了看手上的琴,表情有些哀怨的朝她求救,「有哪个好地方可以让我稍微喘息一下的?」提着琴跟她闲聊似乎不是一件太好的主意。
甄宓扬起淡笑,故意刻薄的说:「不好意思,小女子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容纳那一大把的琴。」
看子建一副泱泱不乐样,甄宓才指指厅堂内侧,「进去吧,这里可是你家,居然还问我哪里可以放琴?」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得到宓姊姊的首肯,我曹子建哪敢轻举妄动?」
「得了吧!」甄宓笑骂,她才大他几岁啊?
子建将琴给搁在桌上,甄宓也捧着花瓶走了进来,将花瓶搁在靠着椅子的小桌案上,看他熟练的调了调音,还似乎真有这麽两下子。
「弹啊,我想听听。」子建看着她的眼神有这麽一点的询问味道,这次她倒是很大方的给了首肯。
一根,两根,他专注的注视着琴弦,修长手指在弦上飞舞跳跃,如击在琉璃瓦上的骤雨那般,叮叮当当清脆声响,初似杂乱无章,可杂沓中自有节奏,行至中段雨声初歇,点滴清弦,拨捻挑着,平淡中可见苍凉,似乎可见眼前如沙场般辽阔、风大且劲,碎石如斗,而後由低转高,她的心倏地被提起,细短琴弦连奏,高而尖的琴声,如箭矢离开弓弦的响声,刀枪突击的碰撞声,有如战鼓的回声,最後一指画下,高声转低作结。
她摀着耳,不明白胸口那颗快跳出来的心是为何产生如斯反应,是他有意的弹奏苍凉的战时曲调,心里受到鼓动而激扬起来,还是……想起什麽……
子建像个孩子似的看着她,从她的表情看来,他的曲调并不是弹得不好,而是遇上了一个知音,她听懂了他弹的意涵,「怎麽样?弹得如何?」
看见那道渴望着她赞赏或肯定的期盼眼神,甄宓宁定,喘息过来,「弹得很好,如见沙场一般。」
「就连宫廷乐师在教了我三年之後也就说他没什麽可教我的了。」子建欣喜的笑着,表情有些得色,但又立刻收敛下,「你听懂了,如今你可全都释怀了吗?」
「慢慢的,或许……可以。」她仍会想起在这乐音背後,所描写的苍凉景色,她曾经认为是他终生归宿的人埋葬在那里,心里说不受鼓荡,可以平静无波,不,她不想自欺,可是这些日子有他,她看着眼前淡笑的子建,或许是因为他吧,她已经较少想起这些。
她虽然怀念,可是她并不愚昧,她才是活着的,抚着自己的心口,她还有日子要过,相信在天上的袁熙,不会希望看见这样的她。
掏出那只玉笛,她看了看,这些日子她还是随身携带着它,但是吹着它的时候,已经不再只是那单调而凄凉的音色,或许,它也会厌的。
「走吧,别待在这里。」正当她还在沉思之际,子建已经绕过桌案来,牵起她的手。
甄宓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明显的感受到掌中的温度,「要去哪里?」
「骑马逛逛,现在父亲跟兄长她们都不在这里,姊姊们在家里也是不太管我的,我们可以自由的出去走走,你在这里待久了也会闷的吧?」子建的语气似是带了点迫不及待的意味,他眼中所浮现的振奋欣喜之情更是不容错认。
「可是我……我的身分……」甄宓有点不敢置信,她现在在曹家,算是客人吗?她只不过是个被软禁的敌将之未婚妻吧?有这权力跟……曹家的公子一同出游?
「走吧,只管走就是了,顾虑这麽多,到时候等父亲他们回来了,我们两个的形踪要是被发现,岂不是更糟?」
甄宓有些迟疑,但看子建那欣喜的表情,却又不想轻易的拒绝。
想了又想,好吧!就当作是一场梦,让她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也好。
她回握他,两人连袂离开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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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相信事情会这麽顺利。
直到马匹奔上许昌大街,她才回过神来,天啊,她出来了,而且她还是坐在马背上!
耳边是风的笑声,看着脚下的青石路面,她了解到她们现在正用多快的速度往前奔去,「子建!」她大喊,将他的腰环得更紧,「慢些!」
策马飞奔的子建在前头没听清楚,「什麽?」他拉紧缰绳,让马匹的速度缓和下来,「你刚刚说什麽?」
看了看旁人的异样眼神,她知道她们两个人究竟做了什麽轰轰烈烈的大事,「这里可是城内,你别骑这麽快啊?旁边的人危险。」说到底,她还是会顾虑到一般市井小民的生家安全,万一这匹骏马踏着了人家的摊子或是人,後果可不堪设想。
「我已经刻意绕过市场了,这里没什麽人。」子建耸肩,不以为意的说。
「还是慢些好,等到城外再试试这脚力也不迟。」
「好,我知道了。」子建点头,看见环在腰间的藕臂是那样紧,他这才惊觉那姣好诱人的女性胴体正贴靠在他的背上。
思及此,他白净的俊颜不由得染上一层绯红,迅速将马匹的速度减缓,施加在他腰间的压力才骤然减轻。
他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一旁的街道,暗自懊恼自己或许……太快答应她的要求了……
出了城,如子建所期望的,早晨雾色被初升起的太阳一扫而空,外头林间枝叶茂密,行在林间小道,透过叶片之间洒下的点点金光,映照在身上,叫人心旷神怡。
「宓,我们下马走走?」子建回头看着她,发现她正忙着看着一旁宁静之景,看她眉宇间的阴霾至此一扫而空,他的心情也如同晴空一般。
「可以啊。」她点头,子建立刻翻身下马,拉着缰绳,稳住马匹,原想牵着他的手让她下来时稳些,可没想到看见他俐落动作的她也依样画葫芦,无需搀扶便也轻踩马镫下马,多少令他感到有些惊讶。
「走了,看我做什麽?」甄宓拍拍裙摆上的绉褶,睨了他一眼,得意的勾唇向前走去。
子建牵着马匹跟在後头,两人自在的谈笑着,突然,眼尖的她看见树上有几只难得一见的鸟儿,「你看看。」她指了指树梢要他噤声。
而後她掏出玉笛,轻吹了几个音,在宁静只得鸟语的林间显得格外清亮,引起那几只鸟儿的注意,甄宓朝他笑着,而後吹奏一小段动人乐音,令人惊讶的是,那几只鸟儿居然凌空飞掠而下,停在她的身旁徘徊。
子建在一旁看着她与鸟儿嬉戏,看得竟有些痴了……并不是因为她的笛音引来这几只不畏人的鸟儿的异象,而是她逗弄鸟儿时那娇美动人的那记眼神,以及那抹跟鸟儿玩得开心的笑容。
如果这是梦,他宁愿,一直看着这样快乐而动人的她,永世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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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花轿,因为她就在曹家。
身穿凤冠霞帔,盖上喜帕,由如意牵着从偏远厢房到主厅堂去,拉起如意递给她的绣花彩带,跟着一旁司礼的号令,麻木的牵动身躯,之後被带到的,就不是原本已住惯了的厢房了,明显得跟她之前走来的方向不同,她想,走着走着,应该就是到曹丕的厢房去了吧?
虽然没有花轿等迎娶动作,但撇开这项礼俗,光是其他宴客,还有穿上这件新嫁娘应该穿上的凤冠霞帔,再加上刚刚那些繁文缛节,已经可以消磨掉她一整天的时间,更糟的是,因为上了妆,打从今儿个一早她被如意摇醒之後就未能吃上一口东西,顶多喝水解渴,现在她头眼昏花,什麽也不想,只想早早梳妆用膳,躺在床上睡去。
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外头宾客的热闹喧腾,她偷偷拉起喜帕,环顾这整间布置得极为喜气的新人厢房,斗大的「囍」字贴挂在墙上、以及窗户旁,眼前桌台摆着一壶酒还有许多精致可口的小点,燃着两根龙凤烛,低头一看,连被褥跟枕头也换上大红,足见这次将她迎娶进门,丞相府可为心思用尽。
她轻叹,将喜帕盖上,不知要是身在袁家,袁家的婚礼办起来,跟曹家相比,是不是也一样的累人?
子桓……那个在那天夜里强行将她带走的男人,终究还是将她迎娶进门了,而且还是风风光光,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身分而打了任何折扣。
她该高兴吗?虽然经过这段时间,他对於她,用心是随处可见,包括身上的衣裳,首饰,她想要的花材,只要是她开口的,不管如何他都会替她弄来,他疼宠她,甚至快要让她忘了之前他施加给她的痛苦,她知道他喜欢着她,可是,又有谁能说准,他爱上的会不会仅仅是她的美貌而已,给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对待竟是如此美好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尝受到这样子的感受,可是,她更担心,会不会因为色衰而爱弛?
男人,都是这样的……是吗?
就当她的心中这样想时,房门被推开了,外头传来清晰的「恭喜世子取得美娇娘」、「春宵一刻值千金」之类的话语,怕是外头的子桓,被那些爱热闹的宾客给缠上了吧?
在门外瞎搅和好一会儿,子桓才笑着将所有宾客给挡下来,似乎是来了几个他的弟弟们替他挡的吧?不管如何,他总算是进来了。
带着些许酒意,子桓先倒了一杯水为自己醒醒脑,虽然是有几分薄醉,但他还算清醒,「宓儿,让你久等了。」勾起笑痕,他走近,掀了她的喜帕,而後毫不犹豫的伸手将那份量十足的凤冠给摘下,「对不起,外头招待的人很多,全都是爹他朝上的官员,得罪不得,要不是有子建他们替我挡酒,我看我可能必须给人抬着进来了。」
听见这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名字,甄宓疲惫的眼眨了眨,「子建?」
「我跟你提过吧?我弟弟。」他淡淡带过,牵起她的手,「你一定饿了吧?来,如意替我们准备了小点,吃ㄧ些再梳洗,而後就歇息吧。」
「不……」甄宓睁大眼睛,任由他牵着,移驾至桌案前,他还殷勤的替她布菜,「整桌都是你爱吃的,我问过厨娘了,因此只挑了这些进来,来,嚐嚐看。」他夹了几个水晶蒸饺至她的碟子里,再为她舀上一碗汤。
「你不吃吗?」她虽然饿,可从小到大的礼教还是让她先开口问着身旁的夫君。
「我在外头已经吃了一些垫垫胃。」子桓说着,「快动吧,吃完我们还有事情得做。」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吃着饺子的她无意间瞥见那道炽热眼神,而後粉脸漾起潮红,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只能假装品着饺子回避。
「啊,对了。」子桓尾音拉的极长,不怀好意的意味越发明显,「宓儿,我忘记要先跟你喝杯交杯酒了……」他狂霸的取来酒壶,趁她吞下饺子时,挑起她那细致下颚,将酒灌入自己口内,迅速而准确的贴到她的唇上,将香醇浓烈的酒哺入她的口中。
未经人事的她显得有些慌张,两双凤眼睁得亮极,半带迟疑又羞涩的吞下酒液,不懂饮酒的她顿时感到胸腹一阵暖热,原本疲惫的脑子显得更加晕沉。
他显然还不肯放过一品佳人滋味的大好机会,舌尖挑着她的,仔仔细细的吻过她一遍,无一悉漏,而後引导着稚嫩的她,与他共舞。
彻底折磨她一轮後,从未接触过如此强烈感触的她,加上先前的酒液,整个人更是娇柔的贴靠在他身上喘息,红唇明显得遭人狠狠品嚐一回的模样看起来娇媚动人。
「宓儿,我可能等不了了……」吻着她光洁额头,子桓低沉嗓音掺杂着些许情慾,修长手指顺着她颈间盘扣迅速向下解开,俐落的剥去她厚重而雅致外衣,而後他抱着她上床。
「子……子桓?」惊觉自己身上只剩下贴身亵衣的她,看着在她身上的他,他两手撑着床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背着烛光的子桓让她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可她却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那笑得极俊、极为魅惑的他的笑容。
他右手勾起她一只玉腿,放在他的颈间厮磨,「宓儿,愿我俩今晚有个好梦……」这是他在洞房花烛夜中对她说的最後一句话。
之後他用行动表示,他究竟爱她爱得有多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