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纪元,昭帝宝成三十二年,约当公元一零一五年。
位於金陵城北的帝宫,未及五更天的御书房内,拱手侍立几位文武重臣,一室烛火通明。
织纹细致样色精美的地毯上,跪着甫接获前线战报,便赶赴宫中面圣的兵部尚书。接过尚书大人呈上的战报,内侍在宋帝的授意下开始朗声宣读。
乍闻战事告捷,君臣无不喜形於色,一听到收复当年割予真国、陕豫二郡中的豫州失土,宋帝更是激动得从龙椅上站起身。
「快给朕瞧瞧。」接过内侍双手奉上的捷报再次细看,振奋之情让已达耳顺之年的宋帝显得眉飞色舞满面红光。
「太好了!打得北蛮子落荒而逃,真不愧是我大宋的『护国将军』!」
二十五年前,真国君皇亲率大军来犯,宋国边关守将接连弃城投降,派去的援兵几乎被歼灭,北真铁蹄阔步跨越大河流域,颇有一举南达苏州、兵临金陵城下之势。
时值主力军队正与西境梁国激烈交锋,未免两地开战内耗甚钜,更为了避免在两国同时夹击之下,覆灭自己才刚接手七年的政权,宋昭帝签下宋国有史以来第一纸割地求和的书契,还遭皇后藉机寻了个由头,请出太后这张王牌,硬是逼得他将自己非常喜爱、称誉「金陵第一美」的宠嫔送出去作为献礼。
根据使官回报,北国君皇果然一见风姿绰约的南方佳丽就眉开眼笑,和谈过程既顺利又融洽,不但依着宋帝所提的章程,照样同意没有半分议价,还允了三天的时间,无条件开放陕豫二郡的宋民举家离境。文书签署後,更是派出一队精卫,护送使节团回到宋国边关。
北方战事议和弭平,後来西境边关也成功退敌寸土未失。这样的结果,对於一度面临两军夹击、有覆灭危机的宋国而言,应当算是好的。
然而,做为开国以来第一个割地求和的国主,他就是一口窝囊气如鱼刺鲠喉,再思及少了个娇柔美丽的尤物可以温存,更是让向来性好渔色的宋昭帝,深感肉痛不已。
如今,这封告捷的战报,燃起他洗刷耻辱的信心,而他将这份希冀,托付给自己一手拔擢的将军。
「传令洛将军,收复豫郡之後,继续挥师北进,务必将陕豫二郡重新纳回大宋版图。」
「启禀圣上,根据洛将军来报,我军现已进驻豫州城,但是北蛮子退走前放火烧了所有官仓,加之为了攻克素来易守难攻的豫州城,造成兵士近半折损,目前恐怕不宜贸然出城行军。」
兵部尚书躬身呈上一道奏疏,「这是洛将军的摺子,奏请朝廷尽快加兵增粮,还望圣裁。」
「准了。」接过内侍呈上的奏摺,宋帝随意翻了下便搁在一旁,「增兵一事交由孙爱卿主理,户部全力配合调拨粮饷支援,这桩便交由左丞统筹,朕要尽快听到陕郡回归的好消息。」
「圣上英明,臣等遵旨。」被点名的朝臣立刻跪地叩拜以示领旨。
「那麽臣妾也要贺喜圣上罗。」娇颜丽容笑盈盈,近年圣眷正隆的刘淑妃轻移莲步自御书房的内室走出,端着一碟点心置於龙案上。
兵部孙尚书一见来人,以必须立即缮发军讯通知前线军队为由,随即告退离开御书房。
「核桃酥,朕喜欢。爱妃来,跟朕一起嚐嚐。」
宋帝心情大好得不顾尚有朝臣在列,揽了刘淑妃的水蛇腰就往自己腿上带,美人在怀迳自调笑起来。朝臣似也见怪不怪的三呼万岁後,识相的垂首跟着退出御书房。
身为国丈的左丞相兼雍国公,倒是退到门边正待转身之际,有意无意的抬眼望了下正坐在宋帝腿上的刘淑妃,但见刘淑妃正巧瞟了他一眼,隐晦的颔了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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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送别,斜阳曳影渐黄昏,不见岁月画年轮,寒暑待缘分。
锣鼓惊梦,泪凝枕畔非良人,灯尽月冷秋几更,绣针缝残恨。
芙蓉暖帐作边城,天将红颜换生辰,抚琴弄舞拢纱轻,玉门关外求安身。
莫问今生何相逢,掬尽相思度红尘,情牵意悬因果深,心系来世结红绳。
谁闻雨落花满裳,叹对空枝,枉思量。
回首大雁各一方,西湖融雪,南风凉。
时届立秋,北境燕京。
月影稀疏的红藜花树下,三尺瑶琴叮咚响,和风轻送案前一缕淡雅薰香,傍着琴音袅袅。
身着精致宫装的中年美妇明眸微歛,纤纤玉指撩拨出曲曲浓愁,没有哼出口的惆怅,恰似思乡。
「娘娘……」身後随侍的婢女轻唤,声中略有迟疑,更多是於心不忍。
「我知晓,就这片刻。」甯妃双手缓缓按於弦上,琴音止歇,仅剩琴意隐隐缭绕。
身为败战之国进献的女子,身处步步为营的後掖庭中,也许她连想家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是思念不该再奢想的故人。
「颂春,我该阻止吗?」举目望天,甯妃一双翦水秋波滢着酸楚,「他们,极可能兵刃相向……」
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无论伤了谁,她都不愿,也都痛!
「王爷俊才,年纪轻轻就文韬武略见长,这些年随着陛下东征西讨建立军功无数,前日教场比武又胜过皇太子殿下,此役担任主帅统兵……看来,已是不容非议无可转圜的事了。」颂春轻声回话,话说得委婉。
回头看了颂春一眼,甯妃紧紧抿着唇角,满满无奈。
南宋的军队,日前攻下当年为了议和而割予北真的豫州主城,相邻的陕郡太守连夜急报求兵。从来就将陕豫二郡,视为南进重要据点的君皇呼律托烈,是夜随即下令整军备粮尽速驰援。
眼前情势,绝非是吹枕头风的良机,即便盛宠在身,也着实不该犯上逆鳞之险出言干涉。
况且,她还是身分尴尬的宋国人,此时若不更加谨言慎行,怕是稍有差池,便让皇后有机会大做文章,也许不光危害自身,她更担心会累及刚刚受封亲王的儿子,呼律阎。
垂首重叹,甯妃自左而右抚过眼前这把一路伴她入宫为嫔、再远赴塞北为妃的铜木琴,总是顾盼生辉的杏花眼,已然沾露沁雨。
「为什麽……」甯妃柔婉的嗓音微咽,听来更显凄怅无限,「我告诉自己,此生认命便也就罢了,但宿命……为何总是这般难缠呢?」
再度抬眸仰天,甯妃好似自言、又像对着颂春低语,伴着不断倾落桃腮的梨雨,实则,想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