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坤宫虽修仙,却少有人修得毫无口腹之欲,宫里有多个伙房用来给宫里的众位修仙者做饭,而且各个儿都有个仙气逼人的名字,什么云雾宫,什么蒸腾宫之类的。离一丁峰最近的一个叫绿竹居,是商重岁自己术法有成之后开的一个地方,东西齐全。
重岁亲自下厨,给小姑娘做了几个菜并一个竹筒饭。无忧伸手去拿那个竹筒饭,却将手缩回来放在嘴边吹着,可又舍不得那个竹筒,只得眼巴巴盯着。
重岁抬眉,有些想笑,却心知她脸皮薄,伸手将那只竹筒打开放到她面前,又递了此次箸给她。
无忧接过,却仍是看着他,并没有任何动作,脸上似有疑惑。
“你要是敢说什么‘还不布菜’或者是‘可以退下’之类的话,我可不会饶你。”想到这小姑娘的家世,重岁用南国的官话说了句玩笑。
她摇摇头,话说得很慢,“你怎么不吃?”倒是地道的南国官话。
“自然是要吃的。”重岁说着也拿了半个竹筒饭,将里头的饭扒拉了几下,开始优雅地用餐,一边还想着,这小姑娘原来是能说几句话的,倒是他之前光顾着自己的事情,忘记南国与这东海诸国言语不通,直接将她带来,害她被当了多年的傻子。
可他没说,这小傻子从头到尾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难怪他忘了……不太对啊,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都该问上几句,偏她是一声不吭,有些奇怪。
这奇怪的小傻子目前正在用一种不极不优雅的姿态,将竹筒里的饭翻了个颠倒,一点一点地扒着吃,吃的速度也快,像一只松鼠,样子颇为有趣。
无忧吃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有些饱了,才放下手中的吃食,站到重岁身边。
这叫什么,侍立?重岁有些意外,有些不快,“之前你和称心吃完饭都会这样?”
说的依旧是南国官话,无忧听懂了,摇摇头,“师父,不一样。”她说的却是这玄坤宫通用的东海诸国官话,有些磕磕碰碰。
“你倒是上道。”小徒弟这么自觉,做师父的很是顺水推舟,“怎么不说南国官话,你说这里的话,我听着都别扭。”
“要学,不然……”她思索了半天,才找到正确的词,“不一样。”
“这几年里你都无需见外人,你我之间,用南国官话即可。”
小姑娘还是倔强地摇摇头。重岁皱眉,刚才还夸她上道,马上就不听师父的教诲了,姑娘家的从小就这么善变?他耐下性子讲道理,“你现在不会说东海话,但我会说你那里的话,不管说哪里的话,只要能说得通就好了,对不对?我们平时说南国话,你若想学东海话,就慢慢地同我学,知不知道?”
还是摇头,她咬着下唇,“没关系。”还是东海话。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在坚持什么,重岁眯起了他的桃花眼,“你若真的决定要这样,那这就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南国话了。”
小姑娘很是认真的点头,“好。”她现在答得爽快,可真到了重岁授课的时候,还真是很不好过。因为语言不通的原因,她术法学得很是不好,重岁却让她站在井边打水,原话是这样的:“也不让你多练,只将旁边这一口缸的装满就好。”
也不知道他哪里变出来的一口大缸,其实也不大,就是寻常人家放在屋檐下用来接水养鱼的,难处却在于,这水桶没有绳索,刚才师父已经做过了,用靠法术打水,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咒语。他倒是同她说过什么,但因为说的是东海话,她……没听懂。可这师父自从发现她并不是脑子有问题,语速也没有之前说的那么慢了,所以她压根没听懂一个字。
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井看上去很深的样子,不如先去找找有没有绳索吧。她打定主意,就开始在这一丁峰上找绳子。
一丁峰看上去不大,可是被重岁多年加持了许多术法,实际上是片很大的空间,她找了半天,腿都跑得酸痛了,就是没看到有一根绳子,可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又很是不甘……这师父根本就是在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在语言上的不听话,无忧看着太阳西沉,越发着急,只能慢慢走回井边。
一丁峰上风景很好,此时被照得一片红光,井边光影里站了个人,是她的师父,无忧只觉得心里一片委屈。
“你还觉得委屈了?”他一出口,是她听得懂的南国话,“听不懂怎么不问?”
她偏开头。
“之前还道你并不是个傻子,如今看来,却是我想错了,”重岁脾气并不怎么好,也就枉费生了一把好声音与好容貌,“南国话与东海话差别甚大,听不懂是正常,又何必梗着把自己当作废物一般地要说东海话?你到玄坤宫已经三年有余,除了那些强身健体的剑术,可还学到些什么?”
小姑娘被她骂得咬着唇,当初他在她家里,指名要将她带走好让家里避过灾邪,母亲流着泪与她匆匆道别,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事,只记得少许几句话,其中一句,便是要“忘记过去一切,全当自己是个新生的人在那里过着”。若说这些年在这里过得有多委屈,对着自己的这位“师父”当真是要咬牙切齿,偏偏他还一副“我为你好”的姿态,摆出当师父的架子要教导她。
“你还没觉得自己有错?”
无忧自出生至今,从示有人这般当面毫不留情地训斥过她,而这人还是造成她与家人分离的祸首,情绪激荡之下,也是脱口而出,“若不是到了这里,我也不需要学这难听的东海话,与这根本无法入门的术法!”
她态度不好,出言不逊,重岁倒是高兴了一些,伸手摸她的脑袋,“没人让你学东海话,是你自己要说;至于这术法,只要不傻,谁都能学会。”
无忧左右躲不开他的魔爪,满心的委屈转成怨气冲天,“我虽然知道的不多,可玄坤宫里自然有人说,什么十年一次开山门,每年只招几人,甚至有些年份一人都招不到……”可见入门有多难!
“你这是想说自己很平庸?”
“……”这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气急的想摔东西,若是在家里……正想着,身边出现好些小东西,就这样飘浮在半空,让她看了有些晕眩。她的师傅好以整暇,“不是想摔东西吗,姑娘家脾气不好就喜欢砸东西,尽情地砸。”
无忧:“……”
一口气憋在胸口,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重岁看着,倒觉得有种不枉费些周折将她带上山的舒坦感,小红鸾果真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