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意识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一样,贺清文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看到头顶上的一片白色,病房里亮着橙色的灯光,幽幽暗暗。
侧过头,目寻着灯光的来源,发现是来自萧暮远的床头,而萧暮远此时正倚靠在床头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萧暮远听见旁边的床上有响动,目光移了过来。
“你醒了?”
“嗯,醒了。”贺清文想抬起手,发现身上多了条被子,于是顺着被子把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揉了两下眼睛,“我睡了多长时间?”
“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贺清文有些惊讶,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只感觉是一眨眼的功夫,竟然过去了那么长时间,睡得这么沉。
而且是在萧暮远的身边!毫无防备!
“你可以接着睡,现在是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萧暮远放下手中的书,侧过身来看着他。
贺清文无声地躺在床上呆了一小会儿,想了想,还是从床上坐起了身。
“怎么?不想睡了?还是怕我——做什么?”萧暮远尧有趣味的望着从床上走下来的贺清文。
贺清文斜着眸瞟了萧暮远一眼,淡淡地“切——”了一声,然后走进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水珠,人也明显精神了许多。
“萧暮远,我该走了!”
“现在?”萧暮远有些愣,指了一下窗外,“天还没亮,还是再等等吧!”
“不!”贺清文摇了摇头。
萧暮远还想继续挽留,看到贺清文整理衣服,一副坚决要走的样子,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轻声地呵呵笑道,“也对,家里——有人在等着吧!”
贺清文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个道格朗似乎对你——”
“萧暮远,这不关你的事。”贺清文眼中微微泛起了怒意,有些发红,瞪着萧暮远。
萧暮远抬起头,与贺清文的眼睛对视,不知怎地,他感觉如果再继续说下去,没准下一刻他就会哭出来。
“贺清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海边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车子会冲出公路。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在那?为什么——”
“萧暮远,你真的很烦!”贺清文咬着牙,甩开头走向房门口。
可也只是刚刚把手握在门把手上,开启了一条缝隙,身后的那个人就一步跃了上来,把门重重地又推了回去。
“萧暮远,你究竟想怎么样?”贺清文转过身,面朝着萧暮远。
由于刚才起身太猛,扯到了伤口,萧暮远咬着牙,忍住痛意,缓了一小会儿,才抬起眼,看着贺清文。
“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走掉。”
“你有什么权力管我?萧暮远,难道连你也想来干涉我的自由吗?”
“不,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贺清文冷哼,“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萧暮远,不要以为你这次救了我,我们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消,你欠我的,即使让你粉身碎骨,你也还不清。”
萧暮远皱着眉头,低眸轻喃,“我知道,我知道。”
“那就把手松开,让我离开这里。”贺清文冷冷地施令,等着萧暮远的动作。
萧暮远无言了,他的确没有任何权力阻止贺清文,无论他做什么,他选择谁。
原来真是自己异想天开,一厢情愿。
他慢慢地撤回了手,慢慢地后退了一步,让给贺清文一方自由活动的天地。
贺清文转过身,一把拉开了房门。
“贺清文,我还有一句话。”萧暮远突然想起了什么,及时叫住了他,然后急急地说道,“小心你身边的人。”
房门前的那个人,迈出房门的脚微微停了一下,他侧过头,微微回眸,眼波流转间,似已将一些事捋了个清楚。
悠悠地叹出一口气,“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医院走廊尽头,萧暮远目视着那个人消失的地方,久久才回眸。
贺清文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悠悠地嘘了口气,回头将目光转向了那间还亮着灯的病房窗口。
萧暮远!再见!
也许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这一天里,又给了我力量,让我再次找回自己。
明天,我们又将重新投身到商海的战场,又将站在银河的两岸。
也许,我们的对立已经无关恩怨,更多的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原在不同轨迹上行驶的船,相遇在一条线上的时候,便只剩毁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就是我们的命——
而我已无法回头——
他仰望着那个亮处,一直看着,也一直在等待。
等待属于他的轨迹——
此时由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速行驶,刹时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身后。
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
一辆接着一辆,十分有秩地排在了医院的门前,整整二十辆,声势浩大,犹如总统驾临。
贺清文没有回头,依然平静地站在医院门前,任由这些车辆的灯光将医院门前照得如白昼,他没有一丝慌张,不带片点的惊讶,似乎这种结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维尔从第二辆车子里地走下来,走向贺清文,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他的身后,然后从另一个人手中接过一件外套,披在了他身上,说道,“戴文先生,请上车吧!”
贺清文收回了看着那个窗口的视线,轻轻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维尔!”
维尔低着头,没有作声。
呵呵!这就是他的命运!
逃离——在道格朗的眼中只不过是两个人在无聊时,一场微不足道的躲藏游戏而已,他逃不开,他早知道。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点空气,自由的空气!
他返身,毫不犹豫地坐上了车子,决然,离去。
*****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张桥山和乔望的公司宣布破产,被盛世公司收购。
齐六的公司因为涉及到负债,暂时观望,也可称之,任由自生自灭。
贺清文没有做的太绝,给了齐六一个机会,是否能够把握得好,还要看他自己。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中一件,由公司上层决定,何重的部门总负责人职务被一革到底。
原因是泄漏公司机密。
从一开始他秘密与张桥山等人私下接触的照片,一直到他在执行收购任务时占用公司资金,中饱私囊的所有材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遗漏。贺清文在股东会议上,将这些证据全部摆在了桌面上。
何重在会议上为自己力争,狡辩,疯狂地咒骂,贺清文却一直很平静地用手指敲打桌面,直到会议结束,都未曾瞥过他一眼。
戏演到这,已经落幕。
前一刻还风光无限,下一刻落魄得犹如刍狗。
一个会议,两个小时之内,何重从天上掉到了泥里,跌得惨痛。
还有另外一件就是,在一个深夜凌晨,贺清文接到曼西打来的电话,告诉了他一件事。
道格朗那幢空闲的别墅里,住进去了一个女人。
贺清文无声,听着曼西在电话的那端自说自话,戏弄和嘲讽。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道格朗则是与往常无恙,每日通话,却对此事绝口不提。
他不说,贺清文自然也不会问。
这事与他无关,与他毫无关系。
他不是道格朗的什么人,什么都不是——
“戴文先生,戴文先生——”
维尔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贺清文的胳膊,贺清文这才缓过神来。
“什么事?”
“东西都已经准备齐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哦!”贺清文点点头,回应了维尔。
车子开在去往墓地的路上,贺清文望着车窗外,冷清,萧索。
今天是贺云天的忌日——
三年,他已经走了三年。
变成了茫茫人海中,被慢慢淡忘了的一个灵魂。
墓地清冷得荒芜,一排排一座座,可那些黑白照片上的表情,却永远都保持着笑容。
死亡——何尝不也是种解脱。
维尔让人将所有祭拜的东西全部都摆放好,然后领着其他人,静静地退回到远处去。
贺清文蹲在贺云天的墓碑前,久久不语,只是看着烛火烧尽,青烟缭绕间,带走的是一声叹息。
“爸,我好累!以前,我总是埋怨你,忽视妈,忽视这个家,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其实,真正被忽视了的人,是你!为什么这么累,你却从来都不说,一个人扛着。”
他轻轻地叹气,为贺云天倒上一杯酒,“爸,喝吧!只不过,也许会寂寞一些,因为你的那些兄弟们,再也没有一个能陪你一起醉了。”
风起,叶落,人走,茶凉。
贺清文用手指沾着杯中的酒,在墓碑的石板上,写下了几个人名字。
张乔山,乔望,齐六,荣世明,萧暮——
最后一个人名字还未写全,贺清文想了想,从石板上,轻轻擦了下去。
他的眼睛落在那四人的名字上,然后分别在上面打了个叉,可当他的手指刚刚点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时,身后有个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