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意识到日晷沙漏的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奔逝,一日过去,又将再老去一天。
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又将离终结更近一步。
时间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公平,绝对的公平。
无论身份地位,无论金钱财富,无论天赋才华,无论情爱感情。
没人能多给什麽,没人能多留下什麽。
万物皆同。
***
夜晚的浓雾在空气中弥漫,街灯昏暗的光芒照射在潮湿地面的石砖上。
那微弱的灯光驱散不了街道的阴影,房屋,路边的垃圾、杂物……在微亮的光线下投射出轮廓,或者是留在那光线抵达不了的阴影里。
——「它」在阴影之中。
醉醺醺的男人走出酒馆,踏着沉重而摇摆的步伐,无意识地哼着小调,步入这寂静的夜晚。
——「它」在黑影中等待着,安静地等待着。
男人沿着街道前进着,转弯,绕过地面堆积在地面的垃圾,却被湿滑的地面给绊得踉跄,他连忙想平衡脚步,一手撑住身旁昏暗漆黑的墙壁。
他没注意到,在路灯下的影子随着光线雾气的折射移动着,阴影缓慢地吞噬着周遭的光线……
一声枪响遥远地隐约传来——
——「它」的意识浮现几个字词——枪击……血味……死亡
阴影猛然窜动,潜伏在影子中的「它」飞快的移动,追寻空气中那逐渐浓郁的血腥味离去——那新鲜而浓郁的香味……
醉醺的男人只感觉到一阵风突然刮过,他咒駡着这阴湿的天气,继续往回家的路走去。
***
十字路口上的酒馆喧闹正要结束,被赶出门外的酒醉人群三三两两的在十字路口各自分散,偶然爆出的嘻闹,让安静的街道上多了几分声响。
汉特撇了眼倒在台阶上的酒鬼,眼神迅速地转向同伴,「你确定这不是个玩笑?『十字路口上逆时钟三圈的第四根灯柱』——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写法来描述地点,我们还跟傻子一样绕三圈,这简直太荒缪……」
「好了,汉特,别像傻瓜般唠叨,那没有任何意义。」莫里德没理会同伴的抱怨,他表情冷漠的看了周遭环境,才转头看向身旁的汉特,「出门前你说要我帮你什麽?」
被莫里德这一问,汉特表情略显尴尬,「噢……我老友女儿的未婚夫失踪了,那男孩都打算要跟女方求婚了,却忽然没了消息,她女儿还因此生了大病,我朋友是没要说要帮忙,但我……」
「老友?……是老情人吧,」莫里德挑了挑眉,表情一转满是兴味的调侃,「我们可亲的汉特将要坠入爱河罗!」
「别乱说,她女儿都大了——今天是什麽情况?」
「哼哼哼,这话题转得可真硬……枪,你带了吧?」
「有,呃?今天有需要……」
「你先到那边巷口等着,自己机灵点。」莫里德手杖往附近暗巷轻挥,自己转身面向空旷的路口。
汉特看看表情严肃的同伴,摸摸口袋里的枪,走进暗巷的阴影处,看着街灯周遭的动静。莫里德在路灯下把玩着手杖,十字路口上依旧空无一人——除了睡着的酒鬼外。
即使他已经多次和莫里德一同外出,但他至今还是搞不懂朋友到底是在玩什麽把戏,有时候只是带回个几乎快解体的破鞋或颜色怪异的复古女仕包,有时候甚至只是出外走一圈,什麽都没干,更别提有时莫里德忽然不见人影,放他一个人在原处胡乱找人,又突然出现吓他一跳……好吧,有几次是让他掏枪去威胁别人。
看在莫里德总说是酒馆的额外业务(附带不错的报酬),他已经习惯的什麽也别多问——虽然他很疑心那次夜归後莫名其妙不见的子弹和身上的烟硝味,不过报纸上没有奇怪的消息,私下打探也没传出什麽枪击事件。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他决心让这些疑惑在肚子里发烂。
周遭依旧是没什麽状况,毕竟没什麽人会在深夜出没……汉特深深打了个哈欠,眼皮随着脸部肌肉眯了起,感觉隐约一阵凉风吹过,他拉了拉外套——那人什麽时候出现在路中央的?
汉特惊讶张大了嘴,但他小心的不发出任何声响。莫里德会让他藏身在这巷道总是有他的理由。他插在口袋的手握紧枪托,眼睛看着莫里德熟稔地和对方打招呼,他听不清两人的交谈,可从动作表情上,看得来这不是场愉快的谈话。
那人忽然後退几步,手中抽出个小木棍指着莫里德。他不知道个木棍有什麽好怕的,但莫里德的动作却是警戒着对方,蓦然间,两人忽然迅速移动起来,他不确定是发生什麽,但对方的动作似乎有些迟钝,被莫里德逼进了暗巷内,汉特迅速地掏枪,瞄准对方的大腿射击——
多年的海员经历,经历过海盗打劫或纷争决斗,在多次生死实战的训练下,汉特的枪法算得上数一数二,但是,眼前这种一挥木棍就让子弹停在空中的状况,他枪法在准都没有半点作用——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朝自己飞奔而过,手中的木棍朝自己甩下一道不祥的强光——
「愚蠢!」莫里德顿时出现将他拉开,手杖猛力一挥,原先停留在空中的子弹瞬间以更快的速度朝着逃跑的身影射去。
噗哧——
他没听见扳机扣响的碰撞,没听见火药爆炸的燃烧,却看见子弹射中时喷溅的血花——这一切超乎他的理解之外。
莫里德的大衣随着奔跑在眼前摆荡,他挥舞着手杖挡下一道一道的强光,他习惯性的後面追着莫里德的身影——就跟多年前一样,孩童时他们追逐动物,少年闯祸时他们逃离追捕,莫里德总是跑在他前头。
爆炸声,强光,喊叫,停在空中的子弹,发光的木棍……这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他过去多年的冒险经验,在怎麽离奇的经历都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只是追逐着,跟在自己的老朋友身後追逐着,他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在前方追着目标,攻击,防御,反击——他必须承认,这麽多年以後,无论自己在凶险的异乡海洋上闯荡历练,他的朋友,他聪明的兄弟,总是领先在前的莫里德,跑到了他永远追赶不到的前方,把他远远的甩开在後。
他们追逐的目标弯进小巷,但莫里德却在巷口前停下脚步,审视警戒着巷口。紧追在後的汉斯朝巷内看去——「她」就站在那。
行李箱就在她的脚边,孤身一个人站在巷子内,黑色的风衣,单调的衬衫长裤,她站在阴影之上,整个人像是要跟阴影融成一体。
住家的窗户渗透出稀微的光线,她苍白的脸色,没有光彩的瞳孔冷漠地看着他们。
他认出她是在公园认识的女子,那个夜归受伤的少女,他想缓和气氛的开口,「好久不见,女士。你有看见刚才跑进巷——」
「不用问了,汉特。」一旁的莫里德却迅速地打断了汉斯的话,手杖对准她,「或许该问,『你』是谁?」
「莫里德!你这是在作什麽——」汉特困惑地想阻止同伴的攻击,他一面转头看向女子。在他的记忆中,她是个说话迟缓而弱怯的女孩——
她看着两人的动作,像是静止般地,那样沉默的看着他们,就像是雕像般,被雕刻出的双眼,漆黑地没有光彩。
「汉特,抱歉,这恐怕又是个噩梦了。」耳边传来莫里德的声音,汉斯没反应过来,人被拉到後方,莫里德举起手杖向前一挥,一道光束射向女子,但女子却是轻飘的闪过,击中她脚边的行李箱。
汉特伸手想拉住莫里德,但在他面前的街道上却只剩下射中而爆开的行李箱——他和莫里德追逐的人正以奇怪扭曲的姿势躺在裂开的行李箱内,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
「这是怎麽一回事?」汉特惊吓看着眼前的一切,手枪指着前方——忽然不见的女人,行李箱内的死者,他看向莫里德想得到个答案。
「别急,朋友,不是什麽都需要答案。」莫里德飞快地把手杖划个大圈,他高举着手杖,杖端冒出亮光照射着四周。
「史莱哲林………?」女人缓慢的问句在他们身侧传来。
莫里德的手杖猛然挥去,光束打中了女人的手,使她原本冷漠的表情皱起了眉头,这也让她的动作迟钝,被紧追在後的子弹射中——汉特在听到问句的瞬间,手中的枪瞬间扣下板机。
他看见子弹射重喷溅的血花,雾水凝滞在狭窄的巷道内,遮掩了女人的身影,她就像是凭空消失在阴影中。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
「黑魔法的伤口………但,一个麻瓜?」在黑暗中,女人的声音飘渺地传来,「一个史莱哲琳和一个麻瓜?」
她缓缓地从阴影深处中走出来,她正看着自己被莫里斯打中的手掌,血液正顺着手掌的伤口涌出,迅速从染红衣袖,从手臂ㄧ路滑落,随着她的步伐,滴落黑暗中的地面,她大腿的裤管上有着中枪後的孔洞,血迹在深色的布料上几乎不可分辨。
「遗忘皆空。」
「莫里——!」汉特听见背後熟悉的声音,但这份记忆下一刻就在脑海里消失无踪。
「别说你会在意保密条例。」莫里德抬脚越过倒在地上的同伴,手上的魔杖顺势带了圈,他看向面前的女人,「既然你问得那样直接,就让我们省略晚茶邀约的步骤吧。」
「你很强大,只要你想,我猜在刚才我们就跟华夫下场一样,」莫里德比了比行李箱掉出的『包裹』,「华夫唯一的优点是逃跑还算快,但你却是更快的把人『打包』,恐怕没有哪种家庭魔咒能赶上你的速度。」
上次那个说话断断续续,慌乱地想阻止汉特好心的小小姐,成了眼前这沉默的活动雕像,神秘,未知,不可预测。他观察着女人的反应,,只是静默地看着自己在叙述,没有困惑,表情动作没有任何变化……不,并非任何事。
「黑魔法可不是史莱哲林的专利,以一个亚洲巫师来说,你了解可真是清楚,要来ㄧ根吗?」
莫里德拿出烟盒,礼貌性的询问对方,她沉默的看着他,黑魔法造成的伤口仍在流血。
他懒懒地举起手杖,点起含着的香烟,深深呼出口烟雾,「英国可是个注重隐私的地方,难听就是保守死板,ㄧ个异国巫师的出现,可不会这样无声无息……
「不管是飞路网、海关、偷渡……最近几年没有任何东方巫师访英的记录,你那一口标准的英国腔,可不是翻译咒能作到的,让我猜猜……难不成是哪个史莱哲林——」
「——与你无关。」女人语气缓慢,却简洁地打断莫里德的话语。
她垂下头,表情淡漠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手指缓慢轻柔地伸展舞动着,动作每次拉扯到伤处时,总是迟钝而停滞,但她却是专注,像是刻意般的牵扯着伤口,彷佛能从那样疼痛的动作里感受到什麽。
「……你绝对是个史莱哲林,」女人喃喃低语,她停下了手指的动作,抬起头看向莫里德,「那是你的猎物?……抱歉。」
彷佛随着她的道歉,深夜的冷风吹散了原本凝重的水雾,他的魔杖上光亮照清那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手上的肌肤惨白,但她只是平静的看着莫里德。
莫里德意外的挑眉,查觉女人的语调放松,他稍微後退ㄧ步,「你说华夫?噢,我本来就打算送他最後ㄧ程。」
「送他ㄧ程……?」她侧头看向躺在一旁的『行李』,但那神情像是认真想着要怎麽处理ㄧ般,「……回家?」
「噢,是的,他已经魂归故乡。」莫里德又吸了口烟,将烟蒂丢在地上,「彻底地,死了。」
「……剩下的,你还需要?」女人想了想,才迟疑地问向莫里德。
「你说这些痕迹杂物?这个嘛,」莫里德ㄧ手摸着下巴思考着,ㄧ面暗自观察着女人──行李箱原本塞着华夫……她是认真等着自己回答──他手指了指『行李』,「魔法痕迹会有魔法部来处理,追逐战的话还不致於会引起注意,至於剩下的……」
「你需要有人帮你清理剩下的问题。」女人说话的语调缓慢,但却是迅速接下了莫里德的话。
「你打算怎麽处理,小小姐?」他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笑,背心口袋里的怀表正在发热。
「我有我的方法。」女人转身走向敞开的行李箱,抬起一只脚,一个脚步一个拉扯,将人塞进行李箱内。
「看来小小姐是不用我的帮忙了。」莫里德轻敲着杖头,他看着女人的动作——笨拙费力地像是个麻瓜一样,是什麽原因不使用魔法?
女人正试图将行李箱盖上。她看了眼天空,她语气停顿了会,「你的朋友已经到了,别再让他们在我的——
「……家附近游荡。」
「如果下次还有需要……我会找到你的。」
「好吧,」莫里德轻挥手,昏迷在地的汉特漂浮离地,他把汉特的ㄧ只手搭过自己脖子,「那麽就下次请小小姐赏脸一起喝杯茶——」
他查觉到女人站起来认真地注视着他,「有什麽问题吗?」
「修好它,」女人抬手指向被魔法打坏的行李箱。
华夫瞪大的眼睛正从行李箱裂缝中看着他。
***
喀啦喀啦喀拉——
行李箱沉重的拖拉声忽然停止。
夜幕还没来得急从天际完全退去。
她看着台阶上的男孩,怀里正抱着几本磨损而厚重的书籍,他年幼的眼睛正迟疑紧张地望向她。
黎明又将升起,晨曦的光亮驱散了夜色。
她拉拢风衣,外套的长摆遮住裤管上的枪孔。
黑色的衣料上还留着夜晚的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