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时间是一条漫长的大河,奔流不返。
但我想他所想指得是历史,而不是时间。
时间它不是个流逝殆尽的沙漏。
它是梅比斯环,一个不相交的重复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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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尾巷,如同他的名子一样。英国经济崩盘後,面临破产的人聚集的社区,这样的用辞或许太过夸张,这个工业化住宅区,就像是让他们提早找到个坟墓一样,将自己翻不了身的未来,提早埋进了一层层公寓方格里。
这里的居民在日常生活里为金钱挣扎,成为渺小的螺丝钉在廉价的劳力工作里被替换取代。抱怨、愤怒、排挤、打压、暴力逐渐成为了这里居民的共同的标签,每个人都能听见夜晚街道上的叫喊,也知道隐藏在楼上窗帘後的施暴,或着几块英镑就能够在某扇紧闭的门後得到特别的服务,无人关心也无人在乎,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热情跟绝望麻木在彼此拉扯。
最後,有人会抱着梦想离开,也有人会永远在此沉沦,但此时,大多数人都是後者。
白日的天空被工厂浓密的烟雾给遮蔽,即使到的夜晚,街道上也飘浮着尘埃。无处发泄的青年在墙壁上喷洒着大作,夸张猖狂的色彩,刺鼻的酒精气味,喷罐摇晃的声响,毫不在意自己涂鸦造成住户的困扰,也不在意自己的作品会在几日後被人清除,在深夜的街道里穿梭,机警的注意周遭,在被人发现追赶前完成创作,或着留下半完的颜料逃离现场。
今天的夜晚特别的沉寂,夜空依旧是散不去的浓雾,空气的流动几乎停滞,周遭寂静无声,没有人声,没有被驱赶的危险,这是个做画的大好时机,只是他心理的危机感却不停响起,他停止手头的动作,墙壁上的大作才完成一半,明明是完美的时机,可是他却没有完成它的心情,他回头张望,街道没有任何人影,彻底的安静——这不对静!即便是安全的空屋,也还是有烦人的虫子飞舞,发出吵人的噪音,为什麽这麽安静?
他吞咽口水,不自觉得靠向未乾的墙面,原本带给他安详的黑暗却令他感觉害怕,莫名的恐惧,他看着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一片漆黑的阴影,让他有总错觉,好像这些碰触不到的阴影会延着墙壁包围他,就像那些没了声音的虫子——他落地的喷漆罐发出响亮的声响,他失控地朝街道热闹的区域狂奔,抛下身後的阴影,抛弃未完的作品。
散落一地的喷漆罐,油漆从撞击造成的破裂流出,刺目的亮红色在地面上奔流,沿着地板的缝隙窜流到光线的边际处,却停留在空无一物地面,如同遇到障碍物一样汇流,延着阴影的边缘漫开。
突然间,阴影猛然窜动,积洼在地面的颜料顿时出现拖动的痕迹,光线逐渐被吞噬,一拖一划,在地面留下不规则的红色油墨,缓缓向前移动到地板上的喷漆罐——一声尖叫似的哀嚎响彻整个街道,像是破损的风箱发出的呕哑难听。
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似乎有道漆黑的人影,卷缩着,像是抱着什麽似的,痛苦哀嚎,卷曲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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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後,蜘蛛巷尾内办了几场丧礼,走了些人,搬来了新的住户。
那名青年再也没有拿起喷漆罐,也没有在路过那晚的街道,但如果他能够重返,他会发现,他放弃半完的涂鸦被补完了,猖狂而艳红的大作,只是没几天後就被周遭住户清除,留下不均匀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