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得了成都後,除了安排心腹接任要职外,其余官职,仍照原来一干川内遗臣,并不多做更动。
原刘璋麾下之遗臣虽获录用,但仍不时听闻那班遗臣,似乎仍念着前主刘璋;法正乃奏请刘备,将先前战死之蜀地将领屍首迁回成都安葬,不仅以昭仁义风范,更可收麾下群臣之心。
刘备大喜,遂命法正全权处理此事;法正将此事办得极为隆重,不仅将先前遭刺或是战死的诸将全都挪到成都来安葬,甚至还打算集资建造一座祠堂,以抚慰这群蜀将英魂。
其中最要受到礼遇的,兴许就是遭庞统用计射杀的张任了。
而这样的礼遇,却是差些亡於他埋伏之下的庞统所要求的;若只论将才,称张任智勇兼备,当一点儿也不为过。虽然最後依然是庞统技高一筹,但对於他,庞统依然赞誉有加。
「若非留他则雒城难取,而我素闻张任不仅能征善战,且忠肝义胆,不然我还真想使主公得此良将。」庞统听闻法正奉命将张任遗骨迁来成都,还曾特地拨空,前往拈香致意。
听说张任妻子早亡,家中只余一幼子,但当刘备往复张任家中探视时,张任之子却已不知去向,令刘备不禁喟叹,难掩伤感。
黄权走入这块墓地;此处正是法正差人看过风水,特地空出,用以安葬这群战死沙场的英魂们。许是法正的私心,好友张松虽称不上是名武将,却也因刘备入川而死;刘备亦感念这位张别驾曩昔相助,遂一同安葬於此。
他睨了张松的墓碑一眼,而後淡然走过,彷佛没看见;黄权向前走去,而双眼,就定睛在最里头那块墓地。
那儿底下埋的,就是张任。而张任墓碑前头,却已经跪着一名年轻男子。
那人一身黑衣,披着麻,彷佛替张任戴孝;他默默拈香,朝着张任拜了又拜,暗自啜泣;旁人见了,亦要忍不住为他掬起一把同情泪。
黄权在後头看着,伤心的落下泪来;望着眼前那简单的墓碑,想起了张任先前奉了前主刘璋之命,率军严守雒城那幕,他怎麽想也想不到,会有像现下这般,前来墓前,给他凭吊的一日。
「世伯……」那名男子回过头来,举袖拭泪。
「澧儿……」黄权来到那名男子身旁,慈爱的拍了拍他。「我知道你心底哀痛,但这便是身为人臣的宿命,要怪,只怪为何咱们不能生在一个太平治世;只怪咱们主公太弱,无法在这样的时局立足啊……」
张澧倏地回过头来,双手紧握成拳,「不,世伯,怪只怪……爹技不如人,中了那庞统巧计,原本欲算计於敌,却反而遭到了对手算计。」
「澧儿,你……」黄权听了他这番话,不禁感到惊愕不已。眼前的张澧气势惊人,宛若一头盯上猎物的猛虎,令他心惊,更令他摸不清张澧心底,究竟做何打算。
张任虽是刘璋麾下一名大将,但与其他同僚、群臣间,并无太多交集,而张任平日生活刻苦,家境亦不甚富裕,平时鲜少招待同僚到家中作客。因而虽然朝中大多知道张任有个儿子,见过的人却不多,更遑论与张澧熟识了。
黄权与张任乃是至交,张任的死讯传回成都後,张澧顿失依靠,这才前来投奔黄权;他二话不说,立刻收留了他,同僚来到黄权家中,偶遇张澧,黄权只称他是友人之子,因友人不幸亡故,这才由他收养,并未交代太过仔细。
而,这份说法,却是张澧主动请求的。
黄权不由得脊骨发凉;早在张任出仕於刘璋前,他就与张任熟识,算来也可说是看着张澧长大的。张澧看起来十足憨厚,五官朴实,与张任那劲瘦外表大不相同;但那工於心计与内心城府,却是青出於蓝,而更有过之。
张澧打小习武,但对兵法谋略却是一窍不通;习武对他言也只能算是强身健体,危难时足以自保罢了。他对从军这条路,倒是没什麽兴趣。
只是从他现下的那眼神来看,黄权恐怕要对这点改观;那是充满斗志的神情。
「澧儿,该不会你……」
「世伯,请让澧拜那庞统先生为师。」张澧竖起眉来,向黄权躬身请求着。
「等一等,澧儿,你究竟做何打算?」黄权此刻心底的震惊直不能用笔墨形容;说来庞统可是张澧的杀父仇人啊!他不仅看起来全然不恨,反而要拜庞统为师?
「报仇。」宽厚的唇只吐了这两个字。他褪下丧服,将之挂在臂上,而後坚定的,踏离了这块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