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午後,日光彷如一汪清水,带着微微的暖意自天际淌降而下,温柔地浸在行人衣衫上,浸润出一身轻暖。
六王府邸系一座雅致且写意的宅子,堂前一亩白山茶开得正盛,宛如春日里融不去的雪;厅後则是明池列树,梢上嫩芽正在青绿初发之处。微风轻拂,万物宁静祥和得宛如一幅长闲静画,
赵元偓端坐在书房中的桌案前,紫檀木案上一叠叠卷册静静搁叠,他温沉眸眼依着册上文字,仔仔细细地巡看,修长的指拈着卷页、翻动出窸窣细声,融於四方沉静之中。
一阵轻盈的步履声,由远而近、由细微渐至清晰,挨近赵元偓习惯遣退了所有侍仆的书房。他专注於手中卷册上,直至一道坚实的叩门声清脆响起,方将他的注意自案上卷册中拉了开,他抬首望向房门,隐约看见一条人影映在那绷在方格门纸上,他望了眼案上叠得老高的书件,温温启嗓:「不是说了本王这些日子忙,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吗?」
只见门外那道人影一怔、踟蹰了一会,只得歉然婉声应道:「啊,不知六王正忙,是我失礼打扰了,这就离开。」
然那阵清柔悠婉的嗓音传来,却让赵元偓一讶,他赶紧放下卷册,匆匆起身绕过桌案,疾步欲追那正自门外旋身而去的人影。他一把拉开房门,赶紧握住来人臂弯:「静妍!」
让人拉了住,向云烟转回身,顺势望入了一双带着歉然且无奈的笑眸。
「对不住,静妍,我不知是你来了。」正确地说,是赵元偓不知向云烟竟会亲来,向来都是他前往相府寻她,除非府邸里有宴事,否则向云烟几乎是鲜少来到六王府。
「六王何须道歉,既是在忙,云烟又怎敢打搅?」向云烟手上拎着一只编工精细的竹篮,体贴一笑,唇畔弯出柔柔笑意,「六王既是不许人打搅,必是事务繁多,云烟还是择日再来罢。」
「静、静妍,别的人不许打扰,唯你例外……」赵元偓怕她真走,只得腆了颜欲留住她。
向云烟让赵元偓那有些难为情的表情逗了心里一喜,灿出清笑,横竖竹篮里的东西也是搁放不得的,便从善如流地随着赵元偓回身往书房里走入。
趁着赵元偓将门带上时,她顺手将竹篮搁在桌几上,掀了盖,只见竹篮里头细心地铺垫了棉布,防磕撞又可保温。向云烟小心翼翼地自篮内捧出一只瓷锅,微微一挑开锅盖,便闻得一股甘醇沉然的药膳香淌溢而出,让赵元偓惊喜地凑近问道:「好香呀,静妍带了什麽来?」
向云烟一面自竹篮内拿出一柄长瓷杓与一副碗匙,一面同赵元偓解释着:「日前住在城外西郊的几名鸡农一同送了爹几只乌鸡,爹让人炖了汤,又说起近日在朝中总见你时刻奔忙,想是劳碌,便叮咛了让人给六王送来一些,云烟近日正巧清闲,便亲自送来了。」
「劳烦静妍这趟,也让向大人为我费心了,真是对不住。」赵元偓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赧笑着,然而心里实为向云烟肯亲来而喜悦万分。
向云烟浅瞅了他一眼,彷佛嗔他多礼。她执杓捧碗,正要替赵元偓斟上一份,腕上接金白玉镯却滑磕在锅缘,她索性褪下了玉镯,方去舀汤。
「云烟知晓六王正忙,然这鸡汤刚炖成,是滋味最甘美的时候,六王多少先嚐一些,其余的云烟待会再交代厨娘们取去贮放,晚些再热给六王。」她仔细地捧扶着碗缘,将有些热烫的汤碗递给赵元偓。
「让静妍费心了。」赵元偓接捧过,享受般地嗅了嗅那鸡油与药香相融出的甘甜滋味,方拈起瓷匙在汤中搅了搅凉,舀起啜嚐,温俊的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深沉的满足,不只是为这美味的鸡汤、也为了眼前这令他总心动不已的人。
望着她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品嚐之後的反应,便不由觉得这口滑过唇齿的汤汁又更甘美了几分,赞叹道:「炖得真是香甜!」
「六王喜欢便好。」向云烟彷佛放了心,柔柔一笑,却在水眸流转之间,瞥见赵元偓书案一角堆得整齐得一叠书件,最上头的一份正是礼部所呈、关於婚礼排布与策划的细节报告,卷上还有着赵元偓以朱笔评点的字迹。
向云烟微微一怔,回头望向赵元偓:「六王这般繁忙,婚礼之事,全盘下放礼部处置便好了,何须一一亲揽?」
赵元偓望着向云烟一双认真的凛然水眸,启唇便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礼部虽是经验丰足,但我不要此事出任何差错,静妍……我想给你最棒的婚礼。」
语末,他有些宠溺地笑了。
向云烟为他话中突来的、直白且温柔的心意一时羞臊,不自在地微微别过了眼眸,然而眼中、唇畔却不自觉浮泛出幸福的笑意,「六王对云烟的好,太多、太多,云烟大概好几辈子都还不了了……」
向云烟微微扭开的面容,然那清婉的嗓音一字不漏地递入赵元偓耳中,他一怔然,放下手中已空的瓷碗,别过面容,踱开了几步,方扯出笑,「呵……我怎会要静妍还呢?」
因他踱开了身子,向云烟在他身後,未曾看见他面上笑意之中,隐隐淌流着几分落寞。
向云烟未曾注意,只掂量起时间,想着自己入六王府邸已过二刻,生怕耽搁了赵元偓处理公务的时间,便掇起锅盖与篮盖,收拾起来,「云烟相扰甚久,也该告辞,方不耽误六王办公时刻,我将这剩下的鸡汤交予厨娘後便回去罢。」
赵元偓见向云烟告辞,旋过身,换上如常的温柔神情,温雅徐道:「不要紧的,我送静妍出府吧。」
他替她将尚烫手的瓷锅搁回竹篮内,覆上篮盖,一出房门,便唤来了候在房外不远廊下处的家仆,让他将竹篮送至後厨,随後陪着向云烟,徐步往门堂而去。
瞧着向云烟上了车舆,车驾起行,他方缓步回转书房。但一推开书房房门,却让桌几上突兀的一物给攫去了注意,他定睛一瞧,竟是向云烟常戴在手上的那只接金白玉镯,这才想起,是方才向云烟替自己舀汤时褪下的。
他曾听她说起过,这只白玉镯是她母亲的遗物,若是遗落下了,她想必是十分着急的吧?
赵元偓自桌上拿起玉镯,仔细掂想了一会,赶紧追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