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二‧希道》〈章十七‧前塵盡棄〉#3

「我在这儿。」向云烟微微昂了声嗓,好让赵元偓听见。她瞧见他在人群之中听得了自己的声音、一双急切巡梭的目光顺着声音牢牢地攫住自己的位置,她便伫下脚步,待他来到自己身前。

「终於找着你了,我好担心。」穿出那紧密得相贴相摩的人群,赵元偓方如释重负地吁出声,面上却残留着几分焦急,他歉然地说道,「抱歉,是我一时大意了。」

「六王无须自责,云烟也让那一股脑涌过来的人群给吓着了,谁料得到呢。」向云烟轻绽出一笑,宽慰着赵元偓。

「咱们继续走吧。」赵元偓释然,方温声道。

向云烟柔顺地点了点头,随上赵元偓的脚步。有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一瞬好奇,黎久歌是尚在自己身後、抑或是走离了。然她不曾、也不欲回头看,因为他,已与自己无干。

因她未曾瞥过头一丝一毫,也因而未曾看见黎久歌那在半空中僵顿了半晌、又默默收回的手。

然而,才随着赵元偓走开两三步,身後人群喧动中,却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在众声扰嚷间之於她格外清晰可辨:

「黎大哥!原来你在这里!方才那群人真是太过分了,是有没有长眼睛呐,看也不看就一个劲涌上来,真是讨厌!」

向云烟听清,心里咯登一沉,宛如崩塌了一角。

她无了声,沉默地走在赵元偓身侧,前方高台上一个官袍阔袖的人物来回巡梭、走动,台侧则有灿烂花火,在夜空中迸散出的惊丽的烟花,如绘金描银。

向云烟如方才来时般赏着、望着,然面上的惊喜、欢悦却好似失却了一丝气力,宛如被抽走了一魂般有些恍惚。

身边往来交错的人潮之中,向云烟的右手突然被一股温柔包覆。

她猛地抬头,却撞见赵元偓温柔的笑容,差些让她失足陷落,她在一片喧哗之中,听见他温沉的嗓音:「这样,就不会再失散了。」

他一双瞳眸,宛如春日一潭柔和的池水,倒映出向云烟迷茫的容颜。她怔怔望了他一会儿,仍是任赵元偓牵着、没有挣开。

两人在高台前伫立了一会儿,看着台上的京兆尹大人最终挑点出了一个她与赵元偓都不喜欢的花灯,作为本年上元最佳之作,台下顿时众声鼓噪如雷,向云烟无奈地盯向台上,不明所以地绷起了面容,赵元偓忍俊不禁地绽出纵容宠溺的笑意,拉着她,脱出高台外围的人群。

他牵着她,走了御街大半,由灯火繁华处走至阑珊处,从人群挨挤处走至寥落处,却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蓦地,他领着她,岔出了御街、沿着汴河大街徐行,步上了汴河洲桥。

汴河各座桥梁之上亦悬了一列红灯,顺着桥身弯成拱形,二人立於汴河洲桥上远望前方的浚仪桥,彷佛便如一座灯火搭成的拱梁,那灯火落映在河面上,晕成一片粼粼赤光,宛如一弯喜红的川河,伴着这座欢腾的城市,静静淌流。

「真美。」赵元偓立在桥拱顶处,一双温和的眸眼眺着,不禁脱口赞许。

向云烟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望见浚仪桥让桥上悬灯以及河面倒映的火光静静地烘托、包覆着,彷佛记忆中那座被庞然血红色烟雾笼罩着的奈何桥,桥畔对孟婆的许诺袭上脑海,她眼眶猛地一湿,赶紧敛了鼻息,抑下心里欲哭的冲动。

原来,看见黎久歌与张溶溶在一起的模样,她还是会难过,还是没法把一切遗忘得完全。

十数年来,她把自己的一颗心仔细地保留着、护着,把等待当作自己生命中一个悄悄的、说不得的使命,却等来他在自己面前对另一个女子深深一吻。

一厢情愿地要还情予前世相负的他,到底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他怎还会要呢?自己可是前二世伤透了他心的刽子手。这一切,多愚昧、多可笑。可向云烟笑不出,只一个劲地想哭。

「静妍,你怎了?」赵元偓察觉身侧异样的静默,微微瞥过眸,却瞥见她一张隐微泫然的面容。

耳边窜入赵元偓温柔的嗓音,向云烟回过神,暗自抚平着心里的慌乱,沉了声,「……没什麽,大概有些乏了……」

向云烟眺着河面,瞳眸中的涟涟水光,让赵元偓分不清那是河上微风吹水成波映在她的眸中、抑或是她的泪光,可却让他想起那一日,向云烟莫名原因地在他怀里哭得丸澜凄楚。蓦地,赵元偓涩笑出声。

「呵,真是不公平……」

向云烟不解地望向他,却清楚看见他面上竟有未尝见过的落寞笑意,像是嘲笑着谁的痴傻,心里猛地一凛,「六王……此话何意?」

「静妍,你总同我说,是悲、是喜,在你面前,无须伪装。可是……」赵元偓话语一顿,像是被内心的苦涩顿时一噎,他眺向远方,瞳眸的颜色让夜色与灯色染得朦胧模糊,「你的悲与喜,却都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我想窥知,却怎麽望、也望不见……」

满满的苦涩顺着那抹讪然的笑容自唇角溢出,他面上写着凄然无奈,却又强扯出宽容的笑容,不希望向云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向云烟却是一怔,彷佛一场漫天霜雪袭来,将她冻得僵直。赵元偓的话语,彷佛暮鼓晨钟,在她脑海里嗡嗡然地回响、徘荡着,挥之不去。半晌,她敛下面容,口吻一转凄涩:

「这些事……能说得吗?真的能说吗?又有人……肯信吗……」她唇畔的自嘲,苦涩得宛如能转眼凋落一朵花。

「静妍……」赵元偓望着湿了眼眶的向云烟,一双眸眼认真、且深情,「父皇明明将你指作了我未来的妻、未来的王妃,我却觉得,近来与你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越生疏了……你心里好像藏了越来越多不能与我说、不想与我说的话,可我想听、想知道、想替你分担,哪怕你是要说,你不爱我、不想要这桩婚事。」

他不要她成了自己的妻,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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