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妍,你若不方便……母妃那儿,我可以替你说去。」赵元偓赶忙补了一句。他见今日向云烟心绪不稳,怕这突来的邀请困扰了她。
「不、不是的……」向云烟察觉赵元偓处处体贴着自己、几乎体贴得有些过份的心思,她突然有几分不忍,赶紧轻驳。思索俄顷,方低了声,「……若贵妃娘娘决定了日子,便再遣人通知云烟吧。」
「好。」赵元偓浅笑一应,短短一字,却藏着他心里鲜明的雀跃。
向云烟把他话里、脸上隐隐的喜悦瞧听得分明,她敛下了眸,望着自己交叠搁在腿上一双手,沾上的泪痕已乾去,苍白且冰凉。
方才在遇仙楼里发生的事,宛如一场意外的强骤波涛,掀起一阵大惊、大悲、大伤的浪,向云烟心里已被折腾得气空力尽。在这虚疲无力之际,赵元偓的诚恳与直率宛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一身伤痕累累,向云烟许是尚未意识到,但此刻心里得以平静许多,确实是因为在这人面前,自己总是格外安心的缘故。
西厅里,半晌沉静,只余清薄的微风,自半敞的菱格窗间淌流入,温柔且无声地兀自在厅内回荡。
赵元偓也不急着说些什麽,只是看着向云烟心情逐渐平稳许多,唇畔不自觉地悄悄溢出一丝满足的笑意。俄顷,他见窗外尚亮已有一丝昏颓之兆的天光,方有些依依不舍地开了口:
「静妍今日必是折累,我看我便不多打扰了。」
「那……云烟送六王一程吧。」听他欲去,向云烟赶紧站起身,忙要送他,却让赵元偓给制止了。
「不,你今日状况不佳,让我先送你回绣楼歇下,我再自行出府吧。」
向云烟抬眸,触及他凝定在自己身上的眸光,语气温柔中却有一丝不容反驳的坚定,她遂也不强驳,柔柔一笑,点了点头。
於是赵元偓陪着向云烟离了西厅,两人跨下回廊,并肩行步在向府清旷偌大的後苑之中,西天处已浮昏灰之色,疏旷的苑里薄风徘荡,带来几分向晚的凉意。
走了几步,蓦地,赵元偓低沉的嗓音在向云烟耳边响起,「静妍,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桩婚事?」
她心里一凛,有几分惶然,未曾料到,赵元偓会这般直接与自己谈及这个话题。
「呵,六王怎会这麽想呢?」她未及思索如何回应,只得低下头慌乱扯了一笑,迂回地问。
「其实……我知道的,知道你对我,并没有男女之间的心思,我虽不想勉强你,可父皇执意如此,上回你不肯见我,我一直怕……怕是你想躲我。」赵元偓声音低沉却微弱,彷佛要直白地说出这些话,让他觉得有几分不堪。
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冶炼出了一颗纤细敏感的心,他不愿猜臆向云烟的心思,然而爱情本身,便是一种极其纤细的情感,一旦将一个人挂上了心,便要受对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的牵动,那怕是再细微的一个表情,都能让他担忧、不舍。
爱上了一个人,再豁达,也只能是表面而已了。
「六王,云烟是因为……」向云烟不自在地欲言又止。
她知道赵元偓既然问了,他想听的,必是自己的心里最真的答案,可是……她能跟他说麽?说自己心里惦念着另一个男人。
『你可知,我心中早有了属意的女子?』她蓦地忆起方才在遇仙楼,黎久歌同她说的话,好不容易平静了些许的心口,宛如又让这无情如刀的字句锋利地剜过一般,猛地一痛──不可以、不可以!
她瞥着沉稳走在身侧、贴心替自己挡去了日光的身影。
那样撕裂般的痛楚,她要怎麽狠下心,把它加诸在眼前这个温柔无咎的男人身上。
「……是因为皇上的指婚来得太突然,云烟一时,有些吓着了……」最终,她还是别过了眸,不自觉地嗫嚅出了这样的解释。然话语脱出口瞬间,却有一股罪恶与愧疚,在心里嘈杂、吼叫着,心思顿时成了一团浑沌,将她向来清澈的双眸,蒙成一片失色的灰蒙。
赵元偓微微垂首一笑,彷佛是因向云烟的回答,而稍稍安下了一颗悬着的心,「静妍,若你觉得婚事太急……那我再向父皇请示,看能否多延几个月?」
赵元偓温声询问间,两人已然走至绣楼外,守在绣楼楼下的挽红看见二人,迎了上来,却又不敢相扰地站在了几步开外,恭敬地欲待向云烟上楼好伺候。
「到了,我便送到这里了,你快些上楼休息罢。」看着坐落在眼前、那幢雅致素净的绣楼,赵元偓柔柔一笑,催促着向云烟早些歇下。
见赵元偓欲去,向云烟突然心里一急,赶紧揪住了赵元偓的袖,他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讶。须臾,她嚅了唇,轻声说道,「不用了……按照原本计画就好。」
赵元偓听清了向云烟话,从讶异的表情中突然绽出了傻笑,笑中的喜悦那麽纯粹而直白。半晌,方催促着向云烟上楼歇息。
向云烟徐徐步向绣楼一旁的阶梯,挽红忙要随在她身後替她上楼打点,向云烟却朝她淡淡地吩咐道:「挽红,替我送六王出府罢。」
挽红乖顺地点了点头,随即跟上赵元偓,向云烟方缓缓步上绣楼,一踏入空荡的寝房,她不自觉地踱至窗边,凝视着庭院里一前一後离去的两道身影,眼神不禁落在前方那道透着温柔的背影上。
如果她爱上的,是这个男人,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