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二‧希道》〈章十四‧荊棘為心〉#3

「是我自己发现的……你那日回信上的笔迹,与那秘笺上的,一模一样……」向云烟颤巍巍地低了声。须臾,又赶忙补上一句,「你放心,这事我没让别人知道。」

「呵,我岂怕了?」黎久歌心觉荒谬,嗤出一笑,然而细细思索,恍然向云烟所说一切始末,面上露出冷讪笑容,凉凉自嘲着,「呵,竟然是因为如此,倒是我大意了。」

「究竟是为什麽?你又为何会知晓我与此事的关联?」她柳眉微拧,望向他那双漫不经心的面容,但他瞳眸里的嘲讽,却宛如生了刺,也扎在向云烟凝视着他的水眸里。

「不知是谁在别人家府邸里侃侃而谈,让人听去了也浑然不觉,此时倒反过来质问我为何知晓?」

「我──压根不知你听见了,我以为那里无人才……」向云烟恍然才知,原来是在张府那日,她自知疏忽,渐弱了声,不自在地低下头,心里却不禁略略回想起那日情境。

原来那时……他便在自己不远处,听着自己说话?思及此,向云烟没来由地胸口慌然。

然黎久歌如此答案,并未能全然满足她,她更疑惑的,是他的动机,「你是针对我爹,还是……我?」

向云烟本以为黎久歌是为了打击与黎将军互相扞格的父亲,才有此举,但自从那日知晓了他与黎仲容关系并不和睦,便觉前者可能性已是极低,让她更不明白了。

「何不问问你自己?」黎久歌眸眼冷淡,堂然睨着向云烟,瞳中却一丝温度也无,「你既知晓榷案内幕,为何不报?难道瞧着东南沿江一带那些茶农们受苦,你很高兴麽?」

「不是这样的!」向云烟立时皱了眉,直觉驳道,「我是……有苦衷的。」

她别开了眸,不敢直瞧那张离自己近得只有半只胳臂长的男人面容,声嗓有几分虚颤。在他这般指控下,她不得不认,自己的苦衷,确是自私。

「什麽苦衷,会比得上一群黎民百姓的苦难折磨?果然,自小便在闺阁里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是不会了解的。」黎久歌毫不掩饰,直言讽道。

「你是这样看我的?!」向云烟瞠大了眸,讶异望向他。黎久歌的话,彷佛是又粗又重的钝器,沉沉击在她脑海里,激起漫天白浪,兀自在她脑海里哗哗嘈响。

「不然我应该如何看你?跟其他男人一样把你当宝、当倾慕的对象麽?呵,可笑。」他冷冷嗤笑,不以为然。

向云烟僵了面容,俄顷涩然失笑,「黎公子,你这番话,是不是太伤人了?」

「伤人?怎麽你听惯了男人温柔谄媚的话语,就觉得我这样刺耳了麽?」黎久歌见她面色转为苍白,反凉凉笑了,他斜了肩臂,往向云烟方向倾得更近,声音更轻、更柔,也更冷,「你见我爹了?」

「见了……又如何?」她僵着有些苦涩的笑容,淡声反问。

「都说了什麽?」黎久歌接着问。

「你……问这个做什麽?」向云烟有些心虚地撇过头,隐约感觉得到黎久歌藏在冷淡话语中的怒意,一双雪白柔荑在腹前不安地勾绞着,「那日不过匆匆一面……没说上什麽话唔──」

向云烟言语中的闪烁与回避太过粗糙且明显,话语未落,黎久歌便一把揪住她的前襟,她猛地断了话。

她被拉近了他几寸,那张冷峻的面容、隐怒的眉眼、高挺的鼻,就在她鼻前两三根指头近处,她被他突来的愤怒吓得急了心跳,身子发起细细的颤。

「别太自以为是,我不需要谁的同情。」黎久歌声嗓低哑,字字咬得重。

望着他阴鸷冰冷的面容,眸中彷佛燃着冷冷怒火,向云烟却是鼻头一酸,她全身攒了力,狠狠推开黎久歌,低吼出声:

「──你才自以为是!分明需要的,分明那样的孤独,还逞什麽强!」她用力吼着,用力得全身都发了抖,眼眶却不争气地让一阵湿意侵上,浮薄水雾朦胧了眼前黎久歌冰冷如霜的轮廓。

「你说什麽?!」向云烟的话彷佛一根寒针,扎在他心底最黑暗的一个角落,黎久歌几乎是反射性地抗拒她的话,「才见过几回面,你以为你懂我了?拿起翘来了?!」

他索性绕过了圆桌,逼视着相较於自己身形,矮小、单薄许多的向云烟,眸里有着罕见的怒火,翻腾、滚烧着。

「呵……几回面?」向云烟涩然失笑,仰起朦胧泪眼,不敢抬手拂去那层水雾,只是用力地瞧清他的轮廓、表情,一字一句地,缓缓道予黎久歌听,「……你因前世让人负尽了心,所以这一世天生便是一个寡情的人,厌恶女人、更是厌弃风月之事,是麽?因为不喜欢被窥探、被侵踏,宁愿树着心防,将所有人隔绝在外,也不愿别人看见你心里的脆弱与空虚,不是麽?这样的你……真的不孤独麽?」

向云烟使力将眼眶中的湿润抑回,好不容易瞧得清楚了一些,却望见了黎久歌倏地一转苍白的面容,她再次开口,语气轻柔得只有她与黎久歌听得见:

「……我认识你,已有三生、三世了。」那轻柔得一溢出唇齿便散逸在空中的话语里,蓄着庞然的哀伤。

黎久歌踉跄地退了几步,脑海里嗡嗡嘈嘈的一片杂乱声响,登时乱了心思,他绷着苍白的面容,语无伦次地喃念,「荒谬、荒谬……简直荒谬!」

早知晓他不可能相信,向云烟兀自扯了凄涩一笑。

「向静妍,你的手段真是夸张,连这等荒谬的话都说得出来──你究竟为何这般执着於我?」黎久歌摇了摇头,逼着自己稍稍冷静。然而越是努力压抑下心里的杂乱,他就更意识到向静妍的话是如何让他动摇,心里抗拒就更强烈。

他望着向云烟,那一双眸澄澈却哀凄,彷佛要看透自己,让他惶恐,只见那一对凤仙粉色的薄唇,轻轻喃动,她飘渺空灵的嗓音幽幽传来,如一片迷茫的烟雾。

「……若我说,我与你,前缘未尽,你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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