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心情好?」拾翠一贯温沉的嗓音,蓦地在向云烟身边响起。
夜色已深,拾翠将绣楼东西两面的推窗放低,只留小小一隙通风,又放下了窗侧妃红色的绫罗窗帘,薄薄夜风自那推窗缝隙窜入,吹鼓了两侧窗帘,在夜风中微微撩动的红绫罗,宛如一个袅娜舞伎身上一袭美丽的舞衣。
向云烟回过神,瞥向在寝房内室来回走动、确认门窗的拾翠,尚未意会她的问题,「怎麽了?」
此时的她已然散了发髻、褪了衣袍,坐卧在床上正欲就寝。靠着床板,她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後、几绺垂在胸前,有几分荏弱的模样。
「小姐你刚刚想什麽想得入神了,还笑着呢,连挽红方才递了东西进来瞧小姐也没见着的样子,可是发生了什麽好事?」拾翠确认绣楼内门窗皆阖得妥了,一面问着,一面走到向云烟床榻旁,替她解下束在床头床尾的轻纱床帐。
拾翠一双手在床尾金钩上挪动着,随即床尾侧一袭雪白轻纱拂落而下,宛如一片飞雪朝向云烟翩然飘来,拾翠接着又走到床头,也放了床头那侧的雪帐,两层轻纱翩翩交叠,掩去了靠坐在床榻上的向云烟,宛如将她独自笼入一个恍惚朦胧的世界里。
「日子天天都这样,哪还能有什麽好事呢。」向云烟淡淡一笑,敛了眸,唇畔却还留着笑意,彷佛褪不去一般。因今日晚膳时同爹说了那番话,让她不禁忆起了拓跋曜。
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斑驳,可是脑海中拓跋曜那张温柔认真的脸、挺拔深邃的轮廓,却是清晰得彷佛再过千年百年,都不能让岁月抹去。
拓跋曜最末那段话,一直深深烙在向云烟脑海里,他当下的神情分明那样诚恳无邪,那双平时深沉的眸难得清澈得彷佛用力一望、便能从他的瞳中照见他的灵魂与真心。彼时的沈梦离,不也是因此才让他敲动了心房?
可为何,她最终仍是不信他、仍是远远推开了他?
向云烟褪去了黛青的淡眉微微一垮,有几分浅浅的自责。
隔着雪白纱帐,拾翠没有瞧见向云烟微微沉了的神情,兀自应道:「没有什麽好事也无妨,小姐还能这样笑着,拾翠已经安心许多了。」
她自从知晓向云烟心里不愿嫁予六王後,每回见向云烟静静地立在绣楼窗边眺着远方,即便面上没有什麽表情,也让她觉得不舍,她不懂如何劝慰向云烟,只是更殷勤地照料她身边一些细琐之事、更有事没事便寻话同她说聊,让她分了心思,不那麽时常想着不愉快的事。
但见着向云烟方才静默之中,面上那若有似无的笑容,知晓还能有让小姐想着开心的事,拾翠方宽心了一些。
然而,拾翠不知道的是,那些能让向云烟笑着的事,转了一念,也能让她哀愁。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向云烟歉然一笑,自从那日之後,她与拾翠便对指婚一事心照不宣,虽不曾明说,她却隐约察觉得出拾翠的心思。「对了,你说挽红方才进来过?」
「是呀!挽红拿来了这个……」拾翠从腰间掏出了一纸摺得工整的信笺,没有信封,只让人在摺口处上了胶糊封缄。拾翠微微拨开纱帐,将那纸信笺递入,一面疑惑地喃道,「挽红说是方才送至的,到底是谁这麽晚了还送这信来?」
向云烟抬手自拾翠手上接过,摺口处那层胶抹得细薄,她轻轻一扯便绷了开,摊开信纸同时,一行熟悉的字迹也随之映入向云烟的眸,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她胸口猛地一抽──
「明日申时一刻,遇仙楼明月房,候君芳驾。──黎久歌」
她怔怔地捧着那纸轻薄的信笺,几乎不敢置信,一颗心跳得厉害,彷佛要从喉口蹦出来。
「小姐?是谁来的信?」拾翠见向云烟怔望着那信,未有反应,隔着纱帐轻问。
「拾翠,帮我吩咐明日午後的车驾,我要出门一趟。」她要见他,无论如何都想──尽管她已是个被指婚了的女子,「此事……莫让人声张。」
她颤巍巍地,又吩咐了一句。
拾翠见小姐不让人知晓,便也不多问,只顺从地应声,「拾翠知道了,晚些我经过仆人们的厢房,若见小李还未睡,便转告他,若是睡了,我明日一早便同他说。小姐明日既要出门,就早些休息吧。」
「嗯。」向云烟笑应,把那纸信折了放在枕下,拉开了锦被将身子蹭入。
拾翠见向云烟要睡下,便吹灭了房内烛灯,只留了外室角落最小的一盏,让房内光线不至亮得让向云烟不好睡,又不至全然暗得若向云烟夜里起身瞧不见东西。拾翠见一切打理妥贴,才轻声地推开房门离去。
幽暗间,向云烟听见拾翠踏下绣楼的脚步声,须臾,房里复归寂静,外头连一丝虫噪也无,沉静的夜应当是最好睡,向云烟却辗转了数回。
思及明天要见黎君胤,她心里便阵阵紧张。
他是为何突然要见自己呢?是春宴那日他未及说完的话,明日欲同她说麽?总之,她要见他了,真令人期待。
黑暗之中,没人瞧见,向云烟落入睡梦前一刻,唇畔那一抹期盼的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