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洛阳郊野。
四面高墙於郊野近山陵之处,圈围出一偌大之地,以一座独立的四方宅院为中心。宅院四方,几户简朴民居错落而陈,不疏不密,除了屋舍,墙内东南角辟成了一大亩田圃,西南方以木栅围出了豚栅与鸡栖,圈养着一些禽畜,几座池子散在各处,此处俨然一座小型的坞堡,兀自成一方聚落。
那坐落在坞堡中央的宅院,旷然且陈旧,石墙细布微微龟裂之痕,宅内房舍木柱、木格窗门落了丰深漆色,斑斑驳驳,彷佛挨经岁月风霜淘洗,却依旧孑然挺立,如那宅中男主人硬挺的风骨。
宅邸内外皆是一派简朴无华,古素刚直之气,即便是那宅邸男主人膝下唯一的女儿,闺房也朴实得丝毫无有一般姑娘家闺房的精致雅丽。一方尚称宽阔的厢房,一入房内便是略略垫高了的石台地,上头铺着竹蓆为榻,为席坐之处,中央一长形矮案,两侧各一列矮柜。房内深处有一方石炕床,上头铺着款式素雅的衾被,炕床旁是一个矮脚木妆奁,如此而已,未有过多女子息气的装饰。
房内一角,一个竹条草草紮成的大型竹笼搁在墙边,笼内是一只大野兔,温驯卧着,後腿角处让白棉布条紮上,似是带伤。
笼边,一名女子,一身素棉衣裙,斜屈着腿坐在那竹笼旁,手里握着一束牧草,一根根地朝笼里的野兔唇边凑去,野兔疾疾嚅动齿颚,细细啃嚼着女子手中的牧草,骨碌碌的一双大眼宛如黑色圆玉,一对长耳不时前後摆晃,模样甚是讨喜。
喂食着野兔的女子,一面让野兔娇憨讨喜的模样给逗得不时发笑,一面又有几分惋叹,似是舍不得,她水眸汪亮,望着笼内,喃喃地像是对着那只野兔说话:
『你伤就快好了,到时候是不是就要和你分开了呢……』她照料这只野兔已一旬左右,却已对牠生了情感,每回自外头回到自己的房内,一眼便能看见这只兔,眨着黑玉般的瞳眸、摇头晃脑地在笼里转着,不知不觉间让她每日心情都好上几分。
沈梦离是个重感情的女子,这几日下来,已习惯了房内有这只兔的存在,便舍不得与牠分开了。但她知道,野兔的伤势已好了八九成,不日便要将牠野放回先前的野丘,思及此,沈梦离便有几分不舍,恍惚间,巧儿的呼声从外头传进房来:
『小姐、小姐!』
『什麽事跑得这麽急?』沈梦离抬起头来,巧儿恰巧来到房门前,面上还有几分红喘。
『小姐,外面有人运来了一车粮麦,还传了这封信,说是给小姐的。』巧儿匆匆地说着,一面将捏在手中的信递给沈梦离。
沈梦离疑惑地接过,立即取出了信摊开一瞧,上头是数行墨字,有些潦草但勉能辨识,因心里好奇,她宛如一汪清潭的目光先挪向了信末署名之处,想看捎信之人,但看清信末署名那三字,却是心神一震──是拓跋曜。
『……好丑的字。』沈梦离望着那潦草的字迹,低声轻嗔,没让巧儿听见。她嘴上虽然嗔着,胸口却如让那秋日里生绒的菅芒花搔挠过一般,细细地痒动。
她赶紧读起信中内容,纸上墨字潦草随意,却在抅捺之处、隐隐蕴着力道,似极了那人慵懒之中藏着刚拔肃杀的气质,在她一汪清眸中舞动出圈圈涟漪。信中如此写道:
『已过一旬,若你照料得佳,依那兔伤势,想必已然复原九成,莫镇日将其拘於笼室之内,须定时让野兔行走活动,已利恢复腿脚的筋力,不致萎退。兔天生与族群共生,失伴便易焦虑,伤势一复,便须将其放回原生栖息之野。』
沈梦离细细读毕,却是微微皱了一张清丽容颜,鼓了雪白双颊,有几分不甘地低声咒着,『……谁要你指教了。』
『小姐,外头那车粮是谁送来的?』巧儿不大识字,见沈梦离读完了信,赶忙问着。
『不知道,信里没说呢。』这信是跟粮麦一起送来的,难不成那车粮也是拓跋曜……沈梦离直觉如此,转念却又不解为何拓跋曜要突然送她一车粮,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麽原因,对着巧儿微微嚅动了唇,却说不出半个答案,只得疑惑地再次向巧儿确认:『那车粮也说是要给我的?』
『是呀,那推车的说是小姐看了信便会明白的,怎麽上头也没写?』巧儿鼓了唇,疑惑道。
听巧儿的回应,沈梦离大抵猜测是拓跋曜所为,然一猜是他,沈梦离登时便想回绝了让人推送回去,收了这车粮,岂不欠他的人情?她才不要。
她启了唇正欲吩咐巧儿,却又不禁转念一想,家中确实是欠粮,上回说要往那丘陵地摘些补抵,也因这野兔之故,将采来的那一大把野粮都落在那儿了。今年坞堡内的田亩收成又差,只怕外面几户农民们今年冬日也要挨饿了……
若收下了这车粮,不只家中可以安然撑度过这个严冬,或许还可以分些给宅外的农家们。
可一想到是拓跋曜、想起他那日一副宛如嘲笑着自己愚昧的神情,沈梦离便有些倔强地不想收下,她旁徨地嚅着唇瓣,内心挣扎半晌,还是不忍了,只能闷闷地软了声,对巧儿说道:
『……既说是要给我的,那便让宅里的仆人们运往粮仓先堆着,晚些再让人仔细搬算看看有几斗石罢。』
看着巧儿领命旋身离去,沈梦离方有些不情愿地哼了声,随手把信塞回信封,收到了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