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自大哥与黎大哥相识起,她便知道他,也在自家府里见过他数面,虽说都是来去匆促,好说歹说也不是五只手指数得清的次数,她每回总跟大哥抱怨,怨黎大哥为何老摆脸色、老忘了自己的模样跟名字,大哥只是笑了笑,说黎大哥个性冷寡,鲜少对其他不关己的事物留心,久了,她便以为这是他的个性,也习以为常。
所以每回,她对他笑、主动与他搭话,并因此而感到细细的喜悦,即便连自己生日那日,他看起来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一丝为自己祝贺的意思都没有,她也毫不介意。
他始终记不得自己,却记清了向静妍。
张溶溶再绷不住笑,脸色隐约变得有些黯淡,四周气氛骤沉,一时凛然,向云烟察觉,对张溶溶的反应生了细微疑惑,不解为何往常总是笑脸迎人、大方直接的张溶溶,像是突地被一抹乌霾掩去了笑靥。
戏楼客众已经散得差不多,场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名戏班里的小伙内外走动着,打理着散戏後的戏场,教此时向云烟与张溶溶二名女子的伫立稍显突兀。
她悄悄掀眸,正要偷觑黎久歌反应,只见他慵懒中挟着一抹不耐,先一步地淡漠掷下了话:
「我没兴趣与女人周旋,失陪了。」
见他要走,张溶溶心一急,凑前了一步欲再度唤住他。千方百计,难得真在此处碰上了他,怎麽可以让这样好的机会自眼下逝去,她赶紧收敛下那盈塞了胸臆的郁闷,绽出笑颜,想好好与他说上几句话。
黎久歌方旋过身,却又听见一阵声音,自另一侧传来,攫住了他的耳,不是张溶溶的。
「三弟怎地对姑娘家这般无情呐,连大哥听着都要替两位姑娘心碎了。」那声音柔媚婉转,质地却稍显温沉。
「……大哥。」黎久歌对这话不以为然,微微皱了眉,却仍是低淡地称呼了一声。
「怎不见二弟?」来人一袭素白衣袍,衣料轻软,举手投足间隐有一股烟媚气质,脸上褪去了方才戏台上点抹的明艳妆容,却依旧艳丽得足以让人望之屏息。
「方才散场时有剪绺,二哥将之缚往官府,不刻便回。」黎久歌淡淡回答。
萧静之听清一笑,转向一旁的两名女子,弯了眸眼,眉幽眼媚,「朝欢何德何能,竟能迎得二位身分如此尊贵的女子到场观戏,无上光荣,静之代朝欢谢过了。」
「阁下是……方才戏台上的……」向云烟尚来不及疑惑为何眼前之人认得出自己,便先被那有些熟悉的嗓音给吸引了思绪。
这嗓音,除了声调放得略低,与方才戏中女主角几乎如出一辙。那戏中女角一身官家女眷样温柔慧黠的气质,让那旦角一分不差地淋漓演绎,她原以为,尽管声音听来比一般女子略微温沉了些,但旦角到底还是个女子,直到听见他方才在黎君胤面前自称大哥,而黎君胤亦是这般唤他,才让向云烟心底微微恍然,并暗自一讶。
「向姑娘好眼力,那芙蓉之女,正是在下。」他左眸尾处,一颗细痣,在他眸眼弯笑时,更添了几分媚意。
「你认得我们?」张溶溶微微眯了眼,看向眼前这个相貌衣着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疑惑问着。
「市井之地,流言繁多,识得二位亦不足为奇。」萧静之只是淡淡一哂,未曾坦言实是前日遇仙楼偶然,才让他识得张溶溶模样,那日虽未得见向云烟容颜,然无意听得的幽清嗓音,却是让他印象深刻。
张溶溶作势听着,心里却不禁打量、忖度起此人身分,黎大哥乃将相之子,身分何其尊贵,为何会称呼这一介市井戏子作大哥?就连方才与黎大哥同行的那人,她亦是陌生,想必亦非官家子弟。
早在向自家大哥打听到,黎君胤每月末日均会到此处观戏时,张溶溶便隐约不解,为何看上去那样冷漠的一个人,会喜爱观戏,如今方知,原是有这层关系,然张溶溶依旧想不明白,为何黎大哥会与此人、以及方才那人以兄弟相称。她早探听过,也见过好几位黎将军的儿子,印象中并没有与这二人相似的。
张溶溶心里一股脑地思索着,一个个在心里升起的疑惑宛如锁链般,一圈结上一圈。原来关於黎君胤的事,自己是那样地好奇、并渴望了解。
张溶溶与萧静之问答同时,向云烟恰惦记起时间,往楼外一瞧,只见楼外夜幕轻降,一片墨蓝色早在不经意之间,将这幢木楼轻轻遮掩,楼外家户、街边摊贩,纷纷张挂起薄灯应晚,一点一点的暖黄在幽蓝色下晕染而开,转眼已快至她与拾翠约定好的时间了。
她微微敛了眸,那眸里是一涡被撩开了涟漪的水潭。她不禁思索,是否该趁这一些时间,试着多跟黎君胤说上几句话,但那一身过於冷峻的气质,却又让人望之却步。心思恍惚间,方才替黎君胤押着那剪绺往官府去的男人,自楼外步入了向云烟视线。
「咦,两位姑娘都还在?」殷神风一步入楼内,便看见四人各自伫立,不禁笑问。
「辛苦公子了。」向云烟微微点头致谢。
「举手之劳,姑娘身上无损便好。」殷神风潇洒一笑应之。方才混乱之际,未曾看清,眼前女子笑起来微弯的眸眼清灿温婉,气质不俗,着实美丽动人,另一位姑娘则是娇艳明俏,加之一身牡丹花红,亦是抢眼。
思及此,他不禁看了黎久歌一眼,平时黎久歌一副将女人厌之入骨的模样,此回却与这两名女子周旋了这麽久一阵,殷神风心里有着半是戏谑的好奇。
但他朝黎久歌投去的目光,只触及了他身上比平常更甚的冰冷与不耐,教他心底不禁一阵哆嗦,他赶紧把目光转至一旁的萧静之身上,忆起方才同黎久歌说起的消息,赶紧提起了话题来化解此时凝重的气氛:
「大哥,此回我听得城西夜市里一家新开张的酒肆,那酒绝顶甘醇美味,每晚都高朋满座的。」
「那就快走,无须与她们在此无谓周旋。」黎久歌冷冷插话。
「三弟,你怎麽这样说话。」殷神风皱了眉,黎久歌的脾气他是习惯了,就怕那过於冷漠尖锐的言词刺伤了眼前两位女子,「两位姑娘千万别介怀,我这三弟怕是投胎时忘了带心肺来,个性冷漠寡情一些,可他无意伤人的。」
他不忘偷偷以言词损了黎久歌一句,以期博得两位女子的莞尔宽心。
这番话,却教向云烟心底狠狠地一震。她猛地抬眸望向黎久歌,心里是一片嗡嗡然的嘈杂,彷佛殷神风的话不意敲中了她心底沉钟,在脑海中震出一片空白。凝视着黎久歌的一双水眸深处,彷如涨汐一般,翻涌着湿润的情绪。
是他麽……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黎君胤,便是那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