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楼上层靠街面的包厢是整间店里最为宽敞、亦是最为华贵的一间。下层挑高的设计,使得位於二楼街面的这间包厢,开窗得以放目流览汴梁街景,阖上窗便能隔绝大多数街上的嘈杂。
一名男子长发半束,五官格外深邃,宛如刀剑刻成,一袭皂黑锦袍,慵懒地屈膝半靠坐在雕花窗台上,手肘处抵着窗框撑起一张慵懒中带着些不耐的面容。忽地,敞然的窗口吹入一阵肃凉的秋风,吹乱男子垂在胸前与鬓边的发,恣肆飞扬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旁,更添他的狂放不羁。
他微微压低了脸,不让那乾涩的风直吹入眼,稍稍敛下浅褐色的瞳眸同时,瞥见了外头街边上熙来攘往的人群,被这突起的风势吹得措手不及,有几声惊呼参差响起,路中央有个女子被吹掀了帽纱,差些让人看见了帷帽下的面容,几名路边车担小贩则赶忙压住挂在车边的悬旗。
「还真慢。」男子一双眼随意浏览着街路上众人的反应,鼻里哼出浊息,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耐烦地说。
「三弟别急,大哥或许有什麽事在路上耽搁了也说不定。」包厢里的圆桌边,另一个男子一派沉稳地端坐着,一身温雅从容的褐色衣裳,唇畔彷佛带着一丝笑意地安抚着窗边男子,同样等了许久,却毫无一丝急躁不耐。而他面前的圆桌上,搁着一壶已有些凉却的温酒。
「急什麽,这不是来了麽?」两人对话方落,一声语调柔媚婉转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随即精致的实木门扉被缓缓推开。虽说那嗓音的语调是极为柔媚的,然音色却较一般女子嗓音还低沉许多。
只是听在房内两人的耳中,却是习以为常,一丝也不觉违和。
缓缓对开的门扉中步入一条婀娜纤细的身影,身姿若柳、步履如莲,一身素白长袍,俨然是男子衣饰,然头戴一顶黑纱帷帽,掩去了帽下的面容。
看见来人,桌边男子赶紧站起身相迎,原先屈膝靠坐在窗台上的男子,也收敛了不羁的模样,离开了窗台,朝着桌边走过来,颀长高大的挺拔身影,是三人之最。
「大哥,路上有事耽搁了吧?」桌边的男子朝着甫入门的那人轻声唤道,顺手替他拉开桌旁的一张椅凳。
「路上是没有,不过倒是在楼下多待了一会,看了一会儿好戏。」进门的那人一面答道,一面摘下头顶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妖丽得足以惊艳世人的面容,在桌边优雅地坐下。
「这遇仙楼何时也摆起了戏台作戏了?」自窗边走过来的男人朗眉轻挑,一派狐疑地问。
「君胤三弟,你还是一如往常地不解趣呐。」那白衣男子掩了嘴轻轻哼笑,举手投足却是十足的女子气息。
「你们戏子说话同那些官人们一般弯弯拐拐,可教人解得费神。」三人之中排行最小的黎久歌懒懒地应了声,随意自桌下拉出了椅凳,不拘姿态地跨坐上去,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虽是以兄弟相称,然而三人实非血缘所牵,而是少时曾拜在同一师门下的师兄弟,因兴趣相投、交往甚笃,遂以一般兄弟相称。大哥萧静之最早入师门,也是年纪最长者,殷神风与黎久歌虽是同庚,只有数月之差,然而因着殷神风比黎久歌早了几日拜入师门,故为次。
「大哥跟三弟就别争了,我可好奇着呢。」殷神风潇洒一笑,气度从容,执起桌上的酒壶,在三个杯中分别斟上了温酒。「究竟下头有什麽戏,让大哥这汴梁第一花旦赏光驻足一观呢?」
「戏是不怎精彩,真正引人目光的是个名动京城的美人。」萧静之扬起了嘴角,笑得妖娆。
「喔?」殷神风似是被萧静之的说法挑起了好奇心,轻轻扬起了嗓音。「能让大哥称作美人者,必定有不凡之处。」
「三弟,你不感兴趣?」萧静之转向一旁连眉也没抬一下的黎久歌,笑问。
「是没多大兴趣,你要说就说吧,横竖这里有个人洗乾净了耳朵等着。」黎久歌百无聊赖地以手肘撑着桌面,抬眸瞧了瞧殷神风。
「三弟,你这话也把二哥我说得忒不正经了。」殷神风眉眼一斜,佯作不悦地瞥了黎久歌一眼,而後便转向萧静之,「难得我们兄弟相聚,二哥我兴致正高,便不与你计较了,还请大哥快快明说吧。」
「既是个名动京城的美人,本想让你们猜猜的,想必三弟亦是不感兴趣,二弟一个人猜着也无趣,那我便说了,」萧静之柔媚的话语顿了一会,方接续,「这美人,便是汴梁城这数月来最被津津乐道的才女,向丞相之女──向静妍。相貌如何,倒是难以自帷帽之外窥知,但那一身脱俗气息,彷若幽兰,身姿姣好、音声清婉,想必其美貌之传言必是不假。」
「竟是她?这样高贵的女子竟会亲到这市井街巷上的酒楼来?」殷神风似是讶异於萧静之所述,语气有些不敢置信,「不过……既是官家儿女,想必三弟是见过的吧?可真美?」
「向静妍?那是谁?」只见黎久歌疑惑中带点嫌恶地皱起眉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三弟,你真爱说笑,堂堂将相之子,怎可能不识向静妍?要不,这街言巷语相传不绝,你也总该有点印象吧?」比听闻向云烟的消息还要让殷神风讶异的,是黎久歌竟然丝毫不知这名连自己这个商贾之子都知晓的女子。
「不过是个女人,为何我非得要有印象不可?」黎久歌觉得殷神风对他的质疑让人莫名其妙。
「啧啧,大哥,你可得想个法子治治三弟这讨厌女人的病呀。」殷神风收敛了讶异的表情,摇着头,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瞧我这样子,我治得了他麽?」萧静之摊了手,语气故意装得比平常更加妖媚。
「讨厌女人又如何?」黎久歌蛮不在乎一般,捧起桌上瓷杯,啜了一口有些微凉的温酒,方淡漠地接着说,「横竖我爹儿子多到数不清,绝不了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