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照亮了房内的黑暗,叶隐伸了个懒腰,她感觉自己睡了很长一觉,还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掌心的余温让她有那麽一度以为梦境都是真实的,但那怎麽可能呢?
「叶姑娘,身子感觉如何?」
徐娘端着一盘热茶走进房内,昨晚她已歇息,是今晨才从苏轼口中得知叶隐昏倒的事情,而苏轼一听到叶隐已醒便先回家了,以免一早被发现彻夜未归,那可真是不好想像。
「感觉很好。」
叶隐笑盈盈的脸上一丝病容都看不出来,徐娘看着也宽心许多。
「晚些马大夫还会再来探望一次,这杯热茶先喝了,暖暖身子,兴许是昨夜的风太寒,才会突然昏厥。」
接过热茶的叶隐满是疑惑,昏厥?我昏倒了吗?怎麽一点印象都没有?
「幸好幽儿在旁,要不你一个姑娘家夜半在外头就这样昏去,可真是让人难以想像。」
徐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想到若是都没人发现叶隐,恐怕就这麽一昏不醒了。
「徐娘,我没事,不用担心。」
看着如此为自己着想的徐娘,又想起苏轼说过的话,叶隐离开的心突然有些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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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巳时,马大夫再度来访,他一进屋内便与坐在椅子上缝衣服的徐娘对上双目,一股柔情在马大夫的眼波里化散开来,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充满着朝气。
「媛儿,早。」
「安明,早呀。」
简单的道安後,马大夫便随着上官遥来到了叶隐所在的房内,看着神色非常好的叶隐,马大夫随即帮她再把了一次脉。
这一次有了脉动。
「静养几日,补充营养,方可复原。」
马大夫强压下自己的惊讶,面色依旧温和,他实在不相信行医多年的自己会连脉象都摸不到,但若不是自己失常,那就是眼前这位姑娘有异常。
上官遥观察着马大夫细微的神情,他本想开口询问,但一听到叶隐肚子传来的咕噜声,他立刻打消念头。
「多谢马大夫。」
送走了马大夫後,上官遥微侧着身子,回过头来望着叶隐,半是询问半是肯定地问道:「喝粥?」
叶隐连忙点头,不管上官遥给她吃什麽她都会乖乖吃的。
感受到叶隐对自己有些害怕的上官遥,眉头微皱,他去了厨房端了碗清粥,又顺道将毛巾浸到冷水中轻微拧乾,回到房内,看着还再喝着热茶的女子,上官遥直接将碗递到她的面前,并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将冰凉的毛巾覆盖在她的左手腕上。
「还疼?」
叶隐摇了摇头,虽然手腕是红了一圈,但她也没细皮嫩肉到这点疼痛就无法忍受,对於喜爱运动的她来说,拐伤、擦伤等等都是家常便饭,有阵子因为比赛将近,训练得比较密集,因跌倒而受的擦伤和瘀青遍布手脚,一度还被萧崇伊误认为自己被打之类的。
想到此,叶隐的嘴角不自觉下垂。
怎麽才来到这里不到一日,就觉得过往的一切变得好遥远,不论是家人还是朋友,上学的日子也好,吃冰的时候也好,突然都像张泛黄的照片,反覆看着画面都无法变得清晰有色彩。
「没事的。」
叶隐轻声地吐出这三个简短的字,像是在回答上官遥,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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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见你心神不宁,怎麽,叶姑娘情况没好些?」
前往中岩书院的路途上,苏轼远远就看到心事重重的上官遥,他猜想一定和叶隐脱不了关系。
「无恙。」
「既然无恙,那你还在忧心什麽?」
苏轼直盯着上官遥看,步步逼近,本忧心的感觉都变成不耐烦了,他一个跨步,拉开了和苏轼的距离,迳自向书院走去。
「喂!关心你一下也不行!等等呀!」
日落时分,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充实又飞快,苏轼说有急事必须先回家去,上官遥也没有多问,先是送别了好友後,便逐步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自己回去了。
看着近似烈焰的斜阳,烧红了整片天空,归巢的羽鸟穿过缤纷的云彩,上官遥不禁脱口感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在家一天快要闷坏的叶隐,趁着徐娘午睡便跑出了屋外去探探外头的世界,不料穿过了几条街後,她便已认不清回去的方向,只觉得周遭的每一片景色都陌生得吓人。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正巧听见了上官遥的声音,正吟着她先前被点名翻译的诗词,她抬起头来望向那片绚丽的晚霞,她的心牵起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心头渲染而开,不仅仅是美景易逝的忧愁,还夹杂着各种难以明喻的感伤。
叶隐从未想过,单是句诗词,就能蕴含着如此宽广的愁思。
与之共鸣,因之而憾。
「叶姑娘。」
上官遥发现了一个呆站在路旁的熟悉身影,已换回女衣的叶隐,裙摆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美丽,仰望着天空的侧脸,带着惆怅,上官遥走近了她,轻声的呼唤了她,只见叶隐慢了几拍才缓过神来。
「啊,上官公子,真是巧遇呀。」
完全说不出口自己迷路这件事情,叶隐尴尬地呵呵笑了几声,而上官遥也没有要追问她为什麽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在家静养,只是简短地说道:「走吧。」
叶隐跟在距离上官遥两步的身後,穿越了市集,经过了小桥,几片竹林之後,便是通往上官府的路。
这条路,就是我往後生活会不断走过的路吗?
想起家里附近街口景色的叶隐,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苦,察觉异样的上官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看见站在家门口对他俩挥手的徐娘。
徐娘的脸上带着许久未曾见过的笑意,那是上官遥儿时记忆中,父亲返家时才会出现的笑容,充满欣喜与幸福。
「叶姑娘,徐娘差点以为你迷路了,正要出门找你去,还好、还好,人平安回来就好。」
徐娘拉住叶隐的手,在她的手背轻拍几下,随後看着一旁的上官遥,道:「幽儿也快点进屋吧,快入秋了,晚风会越来越凉。」
三人共进晚膳,饭桌上充满着徐娘的笑声。
自从丈夫过世,孩儿长大读书以後,这个家就清冷不少,依靠缝纫过日子的徐娘,虽与客人互动良好,儿时玩伴马安明也都在自己身边,她其实已经过着很幸福的日子了,但为什麽自己的心里还会萌生想要叶姑娘留下的贪婪奢求呢?
「曦儿,再多夹点。」
徐娘亲切地唤着叶隐,也一并让叶隐和上官遥不要再公子姑娘相称,上官遥没有拒绝,叶隐也顺应的答应,徐娘笑得更开心了。
饭後,夜色渐深,洗完澡後的叶隐穿上青色的窄袖衫襦,在徐娘的指导下,她已经能够自己穿上了,看着铜镜中披头散发的自己,叶隐拿起桃木梳将发丝梳开,这比原先的她还要长上许多的头发,整理起来费了不少时间。
恍神了一段时间,叶隐轻抚上铜镜中映着的人儿,熟悉的面容,陌生的装扮。
「这是我啊……。」她轻声低喃。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徐娘有意收留她,但她却不知在这陌生的地方,有哪里是真能容下她的,伤感之余,却又告诫自己,这梦再长,也终究是个梦境罢了,有个地方待着,没个地方待着,毫无差别。
叶隐踏出了家门,她一边思索着,一边顺着潺潺流水声,来到了一处溪边,挑了块大石,坐了上去。
蝉鸣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格外响亮,暮夏的夜风,也添了些许凉意。
在这个没有光害的世界里,夜晚的星空比起她记忆中的还要明亮许多。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
叶隐不知为何吟唱起了上次被罚写的《秋宵月下有怀》,望着那一轮明月,心中牵起的是万分感慨。
在这似梦非梦的陌生世界里,也许只有那一轮明月是她所熟识的那一轮明月,也许在这不知何时会醒的世界里,只有这和煦的微光能带给她些许欣慰。
有那麽一瞬间,她彷佛能够体会孟浩然做此诗时的心境。
「夜凉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上官幽,将身上的外衣为叶隐披上,就和昨晚一样,简单而直接的温柔。
「谢谢。」
叶隐将外衣裹紧了些,她感受着这份如此真实的温暖,好似自己不是在梦境般。
恍若现实。
上官遥看着叶隐,他对於一个来路不明却又无家可归的人并无怜悯之心,但看到她在深夜里出门,心中又有些放不下,等自己回过神,已经跟随在身後。
看着叶隐望月怀远,吟诗作乐,那单薄的倩影,缕缕愁思飘散而出。
那也许是思乡,那也许是思故人。
上官遥虽好奇,却顾虑她身世曲折,不便探问。
只是想起当时掌心的余温,那冰如絮雪的温度,始终记忆犹深。
他便脱下了外衣,为她披上。
只是单纯地想予以冰冷的她,一丝温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