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约〉
今天Formosa厅的外场表演是徐老师的钢琴独奏。对我来说,能听到他的表演是在这边工作的意外收获。这位钢琴师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听说在Formosa厅演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是个曾经上过国家音乐厅演奏的钢琴家,为何会流落到这边演奏,没人知晓。也许是因为这诺大的饭店里员工与客人这麽多,每天都上演着各种人生百态,久了大家都不感兴趣了吧!
徐老师中场演奏完毕,现场只有稀落的掌声。我依Livia的指示,拿了一杯伏特加放到徐老师的桌上。我发现他拿起酒杯时手竟微微颤抖着,不知道他到底生了甚麽病,更难想像他是靠怎样的意志力撑过来的。
「您刚才的表演真的太棒了!」我诚意十足地说。
徐老师腼腆地笑着,随之喝了一大口伏特加:「我的手不行了,高难度的曲子根本演奏不来。在这边的人也只不过是把我的演奏当成背景音乐罢了。」
我看着四周吵杂的人们,每个人都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换作是我也会对这样的氛围感到惆怅吧!
「至少我很喜欢啊!像刚才那首曲子我就超爱的。」我笑着说。
徐老师一脸羞涩:「谢谢你,好久没遇到这样专心听我弹琴的人了。」
我嗅到一种长期不得志的氛围,就像我自己一样:「曾听人家说,钢琴师的手是能创造奇蹟的手。如果连我这种钢琴白痴都会被你的演奏感动,可见您的琴艺惊人,很能够触动人心呢!」
徐老师羞赧地笑着:「想不到我在这还有个小粉丝,看来我没有偷懒的道理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强大,居然可以鼓舞一位失意的钢琴师:「那当然!就像《钢琴师与她的情人》的女主角一样,即使少了最重要的食指,还是得不停演奏着!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你就是我们Formosa厅非常重要的存在啊!」
徐老师愣了一下,随即乾掉最後一口伏特加,信心十足地坐直身子:「那麽我就弹奏《钢琴师与她的情人》当做谢礼送你吧!」
这一次,徐老师把现场的人们都唤醒了。不只是Formsa厅的来宾,就连旁边的Grace厅与二楼、三楼的人们都藉由芎顶萦绕的音符,好奇地探向Formosa厅的舞台上。大家欣赏的不只是他指尖宣流不止的琴音,还有从他神情里透露出的生命力。
当最後一个琴声骤然停止时,人们给予他最热烈的掌声。
「Bravo!Bravo!」
我为这一幕深深感动着,这才是生命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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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後场,我一如往常把脏碗盘放到推车上,然後推到後场的洗碗区,如果刚好有客人点冷盘,我就会在往洗碗区的路上,顺便把点单拿去给冷盘区的阿香。
这样的流程,我每天都要做上七八遍,也没有甚麽乐趣,因为冷盘区只有阿香,她整天一张铺克脸,更不会跟我搭话,好像所有的人都欠她几百万似的。
就在我推着推车要接近阿香的冷盘料理区时,我看到前方四步之遥的距离,阿沧正跟着一个女工读生聊得热络,而她不就是上次在会议室遇见的那一个吗?
哼!这个风流的家伙,每天不跟妹仔打屁哈啦,生活大概就少许多乐趣吧!不过谁叫他长得还算人模人样。年轻人还不知道社会现实是甚麽,求偶条件除了功课表现就是脸蛋了,毕竟男女朋友越能带得出场,就越能显示出自己的能力!不过我从小就知道,没有能力生出面包的男人,再怎麽好看也只是一个屁,一点也不管用。
正在心里犯低估的时候,我看到Grace厅的王领班走进料理区,站到阿香的旁边,然後…等等,我有没有看错啊?王领班的手不老实地在阿香的臀部游走着,重点是阿香的表情似乎显得很为难。她把王领班的手拨开,王领班依然故我…天啊!这怎麽办?
我突然大叫:「你这个老色鬼!」我实在想不出更高明的方法了。
王领班赶紧双手抱胸,一脸作贼心虚的样子,而阿香更是松了一口气。
我煞有其事地走到阿沧面前:「不是答应我要重新做人了吗?怎麽上班时间还打混啊?这怎麽对得起王领班的栽培!」
我对他挤眉弄眼地暗示,希望他可以明白我的苦衷,但显然这一切都是枉然。
「我...我是在交代工作的事,哪有打混阿!」阿沧辩驳地说。
这时我发现王领班的已经脸色发青了,我真想找个洞躲起来,实在不知道如何善後这个局面。
这时阿香从料理区冲出来,一把抢过我手上的点单:「还不赶快把碗盘推进去洗!」
王领班走向我,睥睨地说:「上班鬼吼鬼叫的,你们家凯莉是怎麽教的?不想混了是不是?」
我吓得倒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阿沧赶紧打圆场。「哈哈!怪我平常形象太差,让她误会了!她不是故意的啦!」
王领班随即瞪着他:「还不快给我干活去!」
我赶紧把推车推回洗碗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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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个饭店还真险恶,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似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应该说在这个员工普遍年轻的诺大饭店里飘散着浓浓的费洛蒙,年轻人恣意地寻找恋爱也在所难免,只不过…那位王领班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吧!居然光天化日之下伸出咸出手,受害者还隐忍不发,也太夸张了吧!要是我肯定直接尖叫…
不!我已经尖叫了。只不过阿香好像没有很感激我的样子,看来是我太多事了。
「唉!好心没好报!」我一边自怨自艾,一边把那些又重又脏的餐具篮到洗碗槽。
这时身边突然多出了一双大大的手,自动地帮我把堆得老高的水杯篮搬到旁边的铁架上。
我斜眼一看,是阿沧。「我没叫你帮我喔!」
阿沧继续着搬水杯篮:「我也没有说要帮你啊!」
一种甜甜的滋味涌上心头。虽然我继续搬刀叉、盘子,看着餐具被洗碗阿姨拿去用强力水柱冲洗,但嘴角仍掩饰不了窃喜。
「对不起,刚才诬赖你了。」
阿沧把最後一个杯篮搬上了钢架。「念在你行侠仗义的份上,就姑且原谅你罗!」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也看到了?」
阿沧自豪地点头:「当然!甚麽事都逃不过我这双eagleeyes!」
「那你干嘛见死不救啊!」我不满地说。
「不要以为你是Formosa厅的人王领班就不会对你怎样,得罪他肯定倒大楣!」阿沧说。
「那又怎样?我只知道姑息养奸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那麽黒白分明啊!」阿沧不置可否的说。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他,也许他并没有想像中的幼稚,甚至还比我成熟。
「也许吧!自从来到这边上班後,的确遇到很多我无法理解的事。」我说。
阿沧看我沮丧的样子,不知哪里来的同情心,没头没脑的就丢下一句:「今晚在骑楼等你。」
「干嘛?」我不懂他又要干嘛了。
「跟你吃饭哪!」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又知道我有空喔!」
阿沧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应该是有空啦!都放暑假了,还能干嘛?」
切!他也太瞧不起我了吧!「你很搞不清状况耶!难道我不能跟别人约吗?」
我走到旁边拿起一篮乾净的餐具放在餐车上。
阿沧认真的想了一遍:「你的生活除了工作,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了吧!」
我拿起一只乾净的叉子,作势要插他的头。「欠揍耶你!」
阿沧吓得往後退一步。「哇!放下凶器,有话好说!」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难道你不知道有种关系叫做『朋友』、叫做『同学』吗?」
阿沧战战兢兢地用双臂防护。「那有人约你吗?」
我心虚地把叉子放回去。「甘你屁事!」
「那就是跟我出去罗!」阿沧自得其乐地说。
「到时候在骑楼看得到我,就表示我OK罗!」我故作神秘地卖个关子。
这一次我赢了,因为他看到他满脸的错愕。对付他这种人,果然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不然肯定有危险,他这个人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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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乾净的餐具推回Formosa厅的後场,依序将各种大大小小的餐盘放进料理区的餐架上,这时注意到凯莉正从出菜台往我这头看,她又惯常地注意彦翔的一举一动,只是这回她的眼神多了些忧心。
我偷瞄彦翔,发现他把煎好的龙虾、牛排夹起来放在瓷盘上,手却一个不留神被铁锅给烫着了,赶紧将铁夹丢到水槽,赶紧打开水龙头冲凉。冲没多久,又拿起铁夹开始摆盘,只是怎样弄都觉得不完美。他气恼地拿起湿毛巾擦去满是汗水的额头。
此时凯莉赶紧拿出一杯冰柠檬水放在出菜台上,彦翔尴尬地接过喝了一口:「真抱歉,今天状况不是很好。」
凯莉温柔地摇头,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我意识到喜欢一个人,就是会默默关注对方诸多细节,就像个私家侦探似的,总会细心地观察或打听对方的各种大小琐事,例如他的喜好、习惯动作,家里状况,甚至生活上的小小习惯,她眼里的世界只剩下他没有别人了。顿时我了解到阿沧的痛苦,他是否也很观察到凯莉的心意呢?
终於凯莉鼓起勇气,对彦翔说:「翔哥你就答应跟我去垦丁啦!接下来就要忙美食节的事了,要赶快趁空档好好放松啊!你不去我们就三缺一了耶!小曼,你说对不对?」
彦翔看着我,我赶紧回过神道:「对…啊!我跟阿沧也都要去,你不去的话,让阿沧独享一间房间,也太便宜他了吧!」
国雄识趣地凑近彦翔的身边,轻拍他的肩膀:「你就去吧!说不定到那边有了新刺激还可以激发灵感,就当作是研发新料理的户外考察吧!」
彦翔腼腆地点头:「好吧!那就听老大的吧!」
「耶!」凯莉开心地大叫着。
我隐约知道凯莉在打甚麽算盘了,这趟旅行确实是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