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谦铃,这名字取得好听,但这不是我记得她的唯一理由。
想当时,我拚尽全力考上了新民高中。开学日当天,我一踏进校门,便仰视着高插於学校屋顶的国旗,整个人不禁肃然起敬,发誓要成为跟国父孙中山一样伟大的人...
个头。
我恨死读书了,但看在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上,为了完成他们当年未了的心愿,我决定用学历与成绩回报他们…
才怪。
我只是想拿学历与成绩堵他们的嘴,仅此而已。
所以上了高中後我想干什麽?其实我想交女朋友,但比起这个,我更想把图书馆里有关心理学的书籍全部读完,因为人的灵魂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可以强大,也可以渺小,可以坚忍不拔,也可以如陶瓷般脆弱。
是的,我之所以会对吴谦铃感兴趣,是因为她身上有着既孤高又美丽的灵魂,别问我怎麽知道的,那是资深边缘人的特殊能力之一。
吴谦铃,身高一百六十四公分,深褐色鲍伯头的发丝总是散发着清香,脸上的黑色粗框眼镜给人一种庄严的形象。身材虽然还没到凹凸有致的程度,但总是挺直的腰背成功印证了「认真的人最美」这句话。
开学第一天,她自愿担任本班的风纪,而我则自愿担任副风纪。上了高中,选干部这类班级大事对我们来说仍有一定的吸引力,因为能加分嘛!因为学测成绩假如同分的话就得看履历嘛!但是,对於新的环境新的学期,许多人抱持的还是「先看看,之後再试」的态度,所以当有人自愿上任时,他们肯定是乐观其成的。
因此无关选票,我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吴谦铃的助手。
当然,所谓副风纪,只有当风纪不在时才会有出场的机会,再加上谦铃的办事能力超强,整顿效率极佳,所以几乎不会用到我。其实我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将事情交托给别人,以免自己的心血毁於一旦。我倒不会就此感到不舒服,因为这是件很正常的事。
毕竟与谦铃相比,我实在是太弱了。
2.
然而,尽管谦铃再怎麽优秀(体育就算了),再怎麽现充,在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雕像里头,也开始出现裂痕。
谦铃虽然擅长执(直)行,但却不擅於转弯。
她蛮固执的,总是以「我才是正义」作为预设立场,然後再跟同学进行沟通,所以时常会引来不少误会与摩擦,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班上之所以敢怒不敢言,是因为她总是正确的,他们没资格要求通融,没资格商量辩驳,因为校规就是这样,合法之外的就是不合法,规矩就是死的。
吴谦铃心中的正义,仅仅是正确而已。
我很喜欢她看书的样子,双眼清澄透彻,有时还会顺一下发丝,展露美丽的朱唇与脸蛋。但她一办起事来就大刀阔斧,大义灭亲,活像个白肤色版的包青天。是啊,只要把自己想成是在公事公办就简单许多了,但如此一来跟机器人又有什麽两样?
不对,我认识的吴谦铃决非铁石心肠之人,她已经查觉到班上的不对劲了,但她却选择了压抑自己。
我对此确信不疑,毕竟我敢保证,除了她的兄弟姊妹与父母,我是这世上看她脸最多次的人,当然,只能偷偷的。
所以细微变化什麽的自然逃不过我的法眼。
只不过,等我想提醒她时,似乎有些晚了。
发生在一个刚考完期中考的下午,理论上学校应该要放我们这些「归心似箭」的有志青年们回家,好让我们大肆宣泄考场上的不快与不得志。但他们没这麽做,而是想藉由办场反毒宣导,以「避免学子无所事事」之名来「留」住我们这些学生,如此一来,那群自以为很懂的家长们就会闭嘴了。
老实说,我很满意学校的作法,虽然我会因此在体育馆的地板上坐到屁股发麻,但没办法,这就是现实。因为大部分父母们讨厌我们「无所事事」,而学校就是得向他们负责。
等一、二年级的学生陆陆续续进体育馆後,按照一般流程就是整队、坐下、拍拍手然後再滑手机。别婊我,要怪就怪台上的太不敬业了,不仅讲话断断续续毁了节奏,还死气沉沉地说了些我们就根本不想听的东西。ppt只是作为辅助用的,而不是他妈真的当讲稿念下来!
不过,看在吴谦铃那朝我射来的恐怖视线,我也只好把手机收回裤袋里。
然後,一道叫骂声宛如闪电击裂柏油路般,不仅炸断了在场所有人的思路运行,在某种意义上也打破了谦铃维持仅一个多月的平衡。
「在搞什麽东西啊!」
对方似乎是名新来的男教官,因为是生面孔。
他顶着肥肥的肚子,不等坐在中央的学生挪屁股让路,就朝我们班的方向阔步而来。我有点慌了,因为尽管没做违反校规的事,但要是对方鸡蛋里挑骨头,指责我低头打盹一事,我也没法反驳。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看那一副跃跃欲试样,肯定是想趁机建立威信吧。
「你!学号几号!还有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抬头)」
确认眼前的景象後我瞋目结舌,因为他甚麽不惹,偏偏惹到了咱们班有「硝化甘油」之称的陈杰豪。我不是指他喜欢饮酒吸毒与飙车,只是相对其他人而言,杰豪比较没什麽耐性,而且还有霸主陈安当靠山。不过毕竟是公立高中生,已经习惯看别人脸色与场合了,所以我们都了解,只要不越过杰豪的底限,班上永远是一片和平。
只要不越过杰豪的底限......
「欸!这里有那麽多人在滑手机,你怎麽不先抓他们?」他愤而站起身。
「「别嘴齁!!」」他左右方的朋友吓得半死,害怕对方会无意间供出他们。毕竟进入火爆状态的杰豪智商是无下限的。
「现在谁在划手机关我屁事!我叫你把手机拿出来是没听到啊!聋子蛤?」
「对啦!我聋子啦!啊你教官不就好棒棒!」
「那还不快点交出来!你正在浪费我们现场所有学生的时间你知不知道!」
台上的宣导早已被底下的对骂声盖过,讲者脸上的表情超尴尬,心中的种种无奈全写在脸上。底下的学生当然不敢起哄,全都赶紧收起手机,朝我们班的方向注入视线,连身为旁观者的我都被刺得好难受。此刻,杰豪与肥教官互不相让的叫嚣声宛如弹力球般,激烈弹射於体育馆的每一个角落。
这时,右前方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早有心理准备的我本想拉住她,但无奈两人的位置实在相距太远。
冲突,已在所难免。
「陈杰豪,这次是你有错在先。」
一道微风化成警告吹向杰豪那边,不带任何感情,仅是道微风。
不过想也知道,微风是不可能平息熊熊烈火的。
於是,怒不可遏的杰豪便将焦点转至谦铃身上。
「喂!那个肥猪骂我聋子欸!」
「请别搞错重点,这是尊重与否的问题。」
「靠...又来这招。」
陈杰豪双手插口袋,超不耐烦地翻起白眼,摆明就是要抗争到底,很显然的,他并没有认同对方的说法。
因为在尊重别人之前,我们都会要求别人先尊重我们。
这种三流演讲,明显就是贬低我们的一种体现。
然而,谦铃只管揪住杰豪的小辫子。
「听着,局长不仅花费了时间做ppt,还特地赶来这里向我们强调毒品的严重性,假如你现在是台上的演讲者,发现底下的人都......」
「好啦好啦!不要念了行不行!」
「......」
谦铃那对平静如水的双眸有瞬间激起涟漪,然後又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般地盯着杰豪。肥教官则是呆站着,完完全全被晾在一边,或许是因为学生主动替教官发声这点太过特殊了吧。
我忐忑不安地看向谦铃,沾满汗水的掌心在空调的吹拂下格外冰冷。
「妈的!交个手机还要这麽罗唆!」
「同学!请你注意一下说话的态度!」教官接下手机後,马上离开了现场。
「......」
谦铃没再说甚麽,左手按住裙摆後坐回地面。台上的讲师看了下手表,大概是教官耽误了太多时间但又不方便指出,所以一连跳过了许多页。过了几分钟,台下的人照样滑起手机,台上的讲师依旧按表念过去,教官则像是认了般地与同仁谈天。
结果...甚麽也没改变。
谦铃所行的正义...并没有带来和平。
反而伤害了自己。
3.
在那次事件後,我开始陪谦铃在台上管理秩序,她对於我的主动并没有表示感谢,但也没有嫌多管闲事。
这真的是个很诡异的现象,上课钟声一响,底下的人反而闹得更凶,谦铃站在台上不发一语,像是失去灵魂般目视一切。我每对台下喊一次安静心就会痛一次,因为我明明知道问题的症结点,但却没有谦铃的胆量与魄力。
我讨厌她沮丧的样子,但很遗憾地,就算我成功整治了班级,她心中的疙瘩也依然存在,毕竟解决问题的并不是她。
至少,在谦铃振作以前,我会守在她身边的。我对天发誓。
於是,为了寻得突破口,我四处奔波,冒着会被冷落的风险向同学们探消息,期望能获得有帮助的资讯。
像是...这次的闹剧是不是陈杰豪那个王八蛋主使的。
最後,我终於找到了罪魁祸首,竟是名闻全校的霸主,陈安。
事情是这样的,上个礼拜,杰豪自手机被没收後一直对谦铃怀恨在心,所以决定要夥同其他也对谦铃不爽的兄弟排挤她。听起来凶手像是杰豪,但是破坏性最强的风暴却是陈安刮起的。
杰豪的计画一入陈安的耳中,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竟然协助了计划的进行。调查出谦铃的朋友圈後,他透过三寸不烂之舌,巧妙地引出了她们与谦铃之间的矛盾与不满,结果双方的羁绊除了微不足道的连系外,甚麽都没有了。
她们只是把交朋友当成扮家家酒在玩罢了,谦铃也许早就看破了这一点。
於是野火燎原,班上的秩序已乱的一发不可收拾。
结果,谦铃又变得跟开学时一样,孤单一人了。
她的想法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但至少我知道她不是个坏人。
她为了班上鞠躬尽瘁,为了秩序的维持扛下了多少同学的愠怒...
然而,拚尽全力的下场却是换来了如此惨痛的结果。
我好不甘心,除非班上回到往常的样子,否则这份痛苦就绝不会消失。
没错,为了让谦铃获得该有的回报,我决定要挽回一切。
直到我听见了这句话......
「你还没搞懂吗?谦铃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啊!」
我还记得自己挑了一天,带着丑陋的笑容,做好会失控的准备在走廊找到了谦铃那群已绝交的朋友,开头便是谴责她们的无情与懦弱。结果其中一位留着波浪卷的先是一脸傻眼,然後用高傲的口气霹雳啪啦地骂的我体无完肤,最後再抛下那句结语。
谦铃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
我...害的?
怎麽会...我就是为了协助她才发誓守在她身边的啊......
「就是因为你太宠谦铃,所以她才会活在你所盖的象牙塔中毫无警觉!」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齁!你脑袋是有洞喔!」「对啊!明明是你的错还怪我们!」她的同伴们纷纷助势。
「我也...我也想指出来啊!可是谁叫事情来的这麽突...」
「别再找藉口了啦,老实跟你讲,假如你不在这一班的话,谦铃绝对会活得舒服许多。」
「你这是甚麽歪理!」我火大了,因为这跟我当初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
对方见我久违地发火,却完全没露出一丝畏惧。
就像是...把我的疯狂视为理所当然一样。
「哇塞!你的眼睛是粉圆制成的啊!接触她那麽久都还不明白?」
「......」
我放弃了辩解,因为认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而全身无力。
我还以为自己比谁都能体认谦铃的价值,没想到,区区狐群狗友竟然能看得比我更透澈。
尽可能装的有诚意地道声歉後,我顿时感觉到眼前人影正在晃动,灰色天空像颗吊灯绕圈摆荡。
而且,最让我备受挫折的,是我竟然无法理解那在别人眼中,看似简单的道理。
就结果论而言,果然真的是我害了她的吗?
害她...无法过着快快乐乐的高中生活吗?
可恶...好想骂回去!假如我能再了解谦铃更多一点的话...就能连同她的份一起骂回去了...
我把头垂的低低的,顶着乏力的身躯走回教室。流出眼角的究竟是泪还是满溢的忿恨已经头昏到无暇厘清。
4.
如果...如果一切灾祸都是我酿成的话...
那就...由我承担这一切吧。
没想到当天下午上帝就赐予了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像是认同了我的决心一般。
是的,真的很碰巧,再加上那天又有家政课。
最近,虽然杰豪假借陈安的威势继续胡闹,谦铃的朋友们似乎也没有回心转意,但谦铃依旧摆出那副扑克脸,没人知道她心底存着甚麽样的感情,更没有人想深入了解。
毕竟是对方先欠我的,我凭甚麽非得在意对方的内心世界长甚麽样不可?
所以,杰豪又不爽了,因为他心中的怒火仍旧没有熄灭,他渴望见到谦铃心如刀割的难受神情,渴望对方以最丑陋的姿态进行反击。
讽刺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执着甚麽,因此抱着「可能」、「或许」的随便心态,竟以为只有摧毁谦铃的自尊才能平息心头的躁动。
那时是下午五点四分,谦铃不在位子上。.
她自从当上风纪後,为了回避拥挤的人群,只要一放学她就会下楼缴交缺勤纪录表,然後再上楼整理书包。没想到这习惯竟给了杰豪可趁之机。
放学钟声一响,橙色的阳光穿过玻璃照得整间教室暖洋洋的。正当我收拾书包要离开教室,发现杰豪一群不知怎麽搞的,其中三人手上拿着标有粗体彩虹英文字的罐状物,其他人则擅自推倒谦铃的桌椅。
我紧压住热得发红的右手,脑中某处的神经炸了开。
不行!还不能行动!一开始要先判断在场还有哪些人愿意站在同条战线。对付这种专挑软柿吃的混蛋只要靠群体的力量,就能予以必杀一击。
然而,一个人也没有。
我并不意外,毕竟杰豪他们就是看准对方孤立无援,才能有这麽大的胆子。就算谦铃身边还有一个我,冲上前直接硬干也只会把事情闹的更大,反而加重她的负担。
心脏彷佛被无形的重物压住,下颚不停传来酸痛感,脑袋一片空白。
安静,好安静......
好害怕...为甚麽没有人想阻止他们...
为甚麽...为甚麽我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呢?
明明知道不可能有回报,明明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被吴谦铃的灵魂吸引住而已...
可是,就是觉得不对啊!
就算她处理班务的方式你再怎麽不认同,她依旧是为了全班人着想啊!
咦?不认同?
这时,一束锡光色雷射贯穿了脑袋,种种过去的记忆全被瞬间串成了一直线。
其中的共通点已显而易见了。
哈...
哈哈...
原来...这就是答案吗?
没想到...我真的是伤害谦铃最深的人?
身体轻飘飘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走回位子将书包放下後,我面向杰豪那一群。
手上握紧长条状的盒子。
「干嘛?吴谦铃的狗也敢有意见啊?」杰豪口气超冲的。
谦铃的狗?原来在杰豪他们眼里,我竟是扮演如此卑贱的角色。
狗啊...可恶,形容地挺贴切的呢。
但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从明天开始,我将正式从狗的身份脱离,而谦铃,将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强者。
因为有了我这依靠,她才能贯彻自己的信念,才可以表现的毫不在意。
然而,这是错的,她该依靠的不应该是我,而是那永恒不变的东西。
空气变得凝重,全身已经被杀气吞没。
无须旁徨,因为那看似简单的道理...看似天真的理想...
就是我愿望的本质。
「喂,你们能稍等一下吗?」
嘴巴不自觉动了,等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不仅杰豪一行人恶很地瞪向我,旁观者们的视线也扎得我好痛。
谦铃啊,跟你在一起还蛮开心的...
同是爱书人,但我推荐的书你都不屑看,虽然觉得很可惜,但没办法,这就是你嘛。
反倒是你下课读的小说我都会去图书馆借来看,可恶,比我的书单精彩太多了,毕竟都只是些心理学。以为这样就能跟你建立话题,但每当我表达感想,你也只会一言不发地听我讲完。喂,要是我搞混内容了怎麽办?你也不打算指正吗?
可恶,吴谦铃,你真是善良。
拉开盒中长棒物上的薄膜,我强忍住脚抖,走到了谦铃桌椅的面前。
谦铃,还请你...千万别原谅我。
「也...算我一份吧。」
5.
究竟过了多久,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的,不知是齿轮正在运转,还是我的心正在淌血。
数张翻倒的木椅,沾满橘色颜料的衬衫,再加上躺在地上的多类书本,教室由於我乱得一团糟。腹部的疼痛因为对方有意的放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胸口的某处仍旧隐隐作痛。
我倒在地上,注视着天花板,全身乏力,突然觉得活着已毫无意义。放心,还没到想自杀的地步,反正意义这种东西再找就有了。
只是...唉...总觉得好不值得。
喀喀喀~!
叽叽叽~!
「德仁德仁德仁...唉唷!你的名字也太难念了吧!」
「赖德仁啊...还好你没有愧对这名字。」
可恶,那两个家伙在我旁边好吵。还有,我名字难念关你屁事!
已经五点二十分,由於正值秋季,外面天色暗得很快。现在还留在班上的除了我以外,还剩另外两位男性。等那夥人走了之後,他们正在帮我搬桌椅。
因为会阻碍他们行走,所以我只好赶紧站起来,绕道旁边去。大腿和手臂都黏有难闻的喷漆,恶心死了。
「嗯...就叫你阿仁吧!」。就叫你边缘A吧。
「阿仁,我对你另眼相看了。」就叫你眼镜B吧,因为有戴眼镜。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面对眼镜B那不带半点虚假的称赞,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犯下了无可抹灭的罪过。
望向左前方的那格外醒目的桌椅,我发出无奈的叹息。
如果拳头握得再紧一点...说不定就能割破肉了。
哈...还好肉体上的痛无法抵销心中的罪恶感呢。
不然的话,我绝对会马上杀了自己。
「你们先走吧,接下来我整理就好...」
「这样啊,那我跟思吾先走了!」
「保重。」思吾盯着手机。
边缘A跟思吾...不...眼镜B走了之後,我伸了下懒腰,走向另一处的门口。天气转凉了,好在我自从十月後每天都穿制服外套出门,才能应付今晚那深入骨头的寒冷。当然,现在我里面甚麽都没穿,毕竟待会沾满喷漆的衬衫就要拿去丢了。
背起书包,就在我关紧门窗、关完所有日光灯,正要离开教室的时候,碰见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吴谦铃,无息地站在门口,看见我身後的杰作之後,眼神头一次软弱。
似乎受到很大的冲击,她好不容易忍住快要爆发的情绪,喉咙是如此的乾渴,脸色是如此地苍白。真不敢相信我面对谦铃竟然还能保持冷静,不,或许就是因为痛过了,所以只剩一颗冷漠的心。
「那是...你做的吗...」她瞄向我手上拿着的衬衫。
「是啊,是我做的。」
「为甚麽...」
「谦铃,我...」
「为甚麽...啊...」
嘴唇颤抖地厉害,高涨的情绪致使声音沙哑。
她相信,唯有我绝不会背叛她。
而我,就这麽轻易背叛了她唯一的信任。
好不甘心,假如我够聪明的话,就可以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了。
抱歉,谦铃,老实说我现在恨不得穿越过去,祈求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
但是...没用的...
因为不管穿越几次,我都会狠下心照做不误。
「为了...让你学到教训。」
是啊,为了让你反思,为了让你重生...
为了让你幸福...
穿过谦铃的身旁,我咬紧牙关,蹬向花岗岩地板,朝昏暗的走廊跑去。
可恶...不能回头啊!
心脏...会受不了的。
绕了好几道弯,我冲出校门外,气喘吁吁地弯腰歇口气。仰望学校建筑的二楼,宁静的一片诡异,没有女性的尖叫声也没有粗犷的跑步声,在路灯的照明下,老旧的校舍看来格起外骇人,就像是栋会吃人的建筑物一样。
我吞了口唾液,决定躲回转角,毕竟谦铃表现得再怎麽坚强,终究是位处处可怜的女孩子,面对恐怖的校园妖怪根本毫无反手之力。
於是,直到亲眼见到谦铃摇摇晃晃从大门口出来後,我才松口气,前往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後我大哭了两个小时,直到忘记哭泣的理由为止。
然後到了隔周,她那深褐色的短发别上了兔子样式的发夹,并当着杰豪的面致上了歉意。
从那一刻起,世界开始转动。
大复活後的谦铃很快便hold住了班上的秩序,而且整治得比以前更好了。班上弥漫的不再是沉闷的气氛,因为他们打从心底尊敬她.值得献出自己的同理心。
惟有当你先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这是古今皆知,必然的道理。
太好了...谦铃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我却真正失去她了。
6.
等阿仁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思吾(边缘A)与家钧(眼镜B)面带愁容,坐在阿仁的左右前方陷入沉思。
自阿仁胡搞谦铃的桌椅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他在班上的人缘越来越好,因为全班人都对他大大的改观。似乎以前被大家误会想从谦铃身上索取好处,因为他对谦铃的关心完全不合理,被冷漠对待这麽久竟还能不离不弃,不是卖人情是为了甚麽?
直到阿仁主动站出来,同学们才相信那份真心。
眼前这两位,就是在那次事件後阿仁结交到的死党,一开始阿仁还埋怨当时他们对谦铃的见死不救,但不知不觉,两位已经成为了阿仁足以寄托的对象。
就在刚才,阿仁讲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呜呜呜~!阿仁,你牺牲太大了。」家钧故意假哭的很大声,幸好现在才七点十分,教室没什麽人。
「阿仁...你真的不打算澄清吗?」思吾严肃地提起眼镜,似乎不够满意阿仁的表现。
阿仁沉思了一会儿後,放弃似地拿起桌上的双筒望远镜。
心情很平静,平静的诡异。
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要是解开了这份误会,搞不好又会带给谦铃巨大的冲击。不知是怎麽东拼西凑才能换得这样的结果,总而言之,双方目前都过得很好,所以没必要为一己之私犯险。
可是,谦铃会有这麽大的转变,不就代表她明白我的用心了吗?
那为甚麽她之後反而不理我了呢?
「!」
透入窗内,一幅破天荒的景象撞进阿仁的眼帘,他赶紧举起望远镜,对准楼下校门口前,相互谈天的两个人。
是谦铃和陈安?!
谦铃面无表情地在跟陈安讲些甚麽,而陈安则是像是发表意见後认同般地点头。陈安他穿着烫得整齐的长袖制服,挺直的腰杆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他的脸蛋与身材都不错,178公分,谈吐中轻快流畅,几乎没有冗言赘字。斜庞克的发型加上烫发设计,使他整个人莫名地阳光帅气。
至於谦铃吗...可恶,变得比以前更有女人味了,难不成这也是班上回归平静的原因之一?毕竟最近男生群实在(包括我)安分的太过诡异了。
「什...阿仁!大事不妙啊!」家钧也跟着往窗外看。
「阿仁,你得快点采取行动了。」
「甚麽行动?」阿仁握紧望远镜紧盯着他们,同时向思吾提出疑问。
思吾听了之後,露出「快被你打败」的表情,大力地巴向阿仁的後脑勺。阿仁吓得差点弄掉望远镜,愤怒指数飙升。
「你打我干嘛啦!没看到我现在心情正差吗!」
「老兄,你是不是喜欢上吴谦铃了?」
「?!!」
奇怪,我竟然无法反驳。
喜欢,究竟是什麽样的感觉?
要怎样才能确信自己喜欢那个人呢?
或许…看到她便会心跳加速这点就算及格了吧。
「阿仁,你是白痴这个事实,我和家钧完全没有异议。」
「可以拜托你别那麽一脸正经地揪人婊我好吗?我很受伤欸!」
「没错!」
「家钧你是在认同我说的话,还是认同我是个白痴啊!」
阿仁受够了旁边两人的废话连篇,放下望远镜後将目光转向思吾。
「所以呢?关白痴什麽事?」
「不成功便成仁,你就在试胆大会上跟吴谦铃告白吧。」
「?!」
「毕竟,只有白痴才能攻略白痴啊!阿仁!」
怪了,心头暖暖的。
等...等一下,这快哭了的节奏是怎麽回事?
为甚麽...我连这种私家事,都要别人照顾呢?
铭传高中有个很特别的文化,那就是万圣节隔天的凌晨三点学校会为高一生办一个试胆大会,高二的学长姊们都会办成妖魔鬼怪吓人,且附近就有山区,相当之方便。
而试胆大会对我们来说当然只是个幌子,最最重要的是它能促成情侣诞生。男士必须得邀请心仪的女孩子组成一组,假如邀不到的话就得由抽签分配,而一年级都会被分到「死签」,因为每年活动都会面临人手不足的问题,而各班取一人的话就刚好足够。女生抽到死签倒没谁麽影响,但假如是男生抽到的话听说就要注定「鲁」一辈子,很是不吉利。再说了,就算没抽到死签,毕竟不是你情我愿,两人被迫走在同条路上实属相当尴尬的事。
即使有些色家伙仍旧参加,只为触及女孩子的纤纤玉手。
「等等,你是说谦铃也是白痴罗?」阿仁立即对思吾露出和蔼的微笑。
「喂喂你别生气啊,关於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才对啊。」
「真抱歉啊,我打娘胎出来,最无法信任的就是自己了。」阿仁举起望远镜後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在我看来,她只是在装。」
「......」
果然...是这样吗?
谦铃最近似乎比较放得开了,与朋友重修旧好後,只要一谈到书,话匣子就会全开,展现其神采奕奕的姿态。讲到有趣处,还会情不自禁地莞尔一笑,看在每个男士的眼中,心头都会生出朵高贵圣洁的莲花。
虽然知道自己最没资格,但要是谦铃有一天也能对我绽放这麽美丽的笑容,我死也无憾了吧。
直到这几天,我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不知为何,只要一望见谦铃的背影,眉头就会不自觉扭曲,後脑杓像是被蛀虫啃咬般难受。
她是在...向我求救吗?
不,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但是至少,我从她身上感觉到的不安是不会错的。
戳。
戳戳戳...。
「干嘛?你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老...老大,劝你马上弃械投降。」见戳肩膀没用,家钧改拉阿仁的袖子。
但阿仁依旧不为所动,继续盯着望远镜,搜索数分钟前跟丢的目标。
咦?数分钟?
过了那麽久啦...
那谦铃现在应该也已经在......
突然,有股强大的力量向上拉扯,阿仁双手还来不及接收大脑的指示,手中的望远镜就消失不见了,视野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啊咧?
背後怎麽有阵阵狂风刮来,而且烫得飞起。
「赖德仁,我最近接到了不少针对106班的投诉。」
「?!(抖抖抖...)」
此时,左右两处传来收椅子的刺耳声,妈的!别丢下我啊!
「而且跟我抱怨的大多是女性,她们说每天一早来学校,都会从106班感受到不舒服的视线与气息。」
「......」
「赖德仁,你的看法是?」
宛如机器人般,阿仁蹦紧了肌肉,断断续续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高举着双筒望远镜,整个人愤怒到极点的谦铃,双眼说不定真的能喷出火来。
不过,与紧张的气氛相违和,其他同学竟在一旁窃笑,期待着後续发展。
等...等一下,进入这种状态的谦铃可不是闹着玩的啊!还记得有一次我的手不小擦过她的胸部,直到过了一个礼拜後她才终於解除这个状态啊。
「那个...谦铃?」
「蛤?」谦铃顿时露出极度轻蔑的眼神。
阿仁被吓得差点哭喊妈妈,幸好之前有承受过更难受的事。
「抱...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有话,请对外面的受害者『之一』说明。」
7.
还找上门了啊...
不知谦铃强调「之一」有什麽用意,在对方的陪同下,阿仁走出门外,结果往左一瞥又是幅新鲜的景象。
站在三楼走廊上,双手抱胸并靠在门口旁边的,是名留着金色长发,穿着学生长袖制服,且裙子短得吓人的女孩子,她身材纤细,一脸不屑样,像是嫌麻烦地滑着苹果牌的手机。与其说是在对侵扰她的人感到愤怒,倒不如说是在气浪费时间在抹灭臭虫上的自己。
这时,谦铃眉头缩得越来越紧,周围的气焰燃得更旺,虽然我知道背叛者罪该万死,但你抱持着「一定要把你宰了」的执念就真的太扯罗。
「请问你说的就是他吗?」
「......」
金发女关掉萤幕後放下手机,端详着阿仁的脸,表情仍旧臭得要死。
过了半晌,她将目光转向阿仁身旁的谦铃,回答时态度相当之随便。
「不知道,应该就是他了吧。」
「从楼下看不清楚?」
「不,我只是对於太平凡的的长相没什麽记性。」
喂!你也好思吾也好!你们是得了一种「不在本人面前靠杯就会死」的病啊!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呢。」
等等,谦铃你就这麽轻易接受真得好吗!
「所以...是你干的吗?赖...谁来着?」谦铃盯向阿仁,火势朝对方快速延伸。
「喂!你太故意罗!」
阿仁努力拨开火舌,没放过吐槽的大好机会。
但是……
「回‧答‧呢?」
结果谦铃露出一抹微笑,身上的焰色开始橙黑交织。
哇啊啊啊!!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状态啊啊!投降!我投降!
结果就在这时,一道怒吼劈断了凶猛的火势,阿仁与谦铃接同时往前方探去。
「我来这里不是来看你们打情骂俏的!」
喂喂!干嘛那麽生气啊。
「我...我们才没有打情骂俏!」
「......!?」
阿仁猛地往谦铃看去想博取同意,竟发现对方的眼瞳闪过一丝空白。
然後就没再讲话了。
喂...喂!这时候你反应应该要最激烈才对吧。
阿仁对着谦铃挥手,但还是没反应。
这家伙...怎麽了啊?
於是发挥副风记的功能,阿仁接下来只好帮陷入当机状态的谦铃收拾烂摊子。
在早自修的钟打之前,金发女拼命地叽哩呱啦,具体来说就是她有没有受侵犯都没差,她只是来替班上的女性们发声而已。然後途中渐渐离题,开始抱怨某某某有多可恶,竟拿金发女的地位迫使她出面解决一堆锁锁碎碎的事之类的。终於,等她发泄完心中的不快,阿仁都不知道点了几次头了。
哈哈,青春真是邪恶啊。
告诫阿仁不准再有下次後,金发女便「哼!」的一声,背着阿仁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奇怪,那家伙怎麽这麽轻易就原谅我了?难道其实是喜欢被人关注?
反倒是谦铃比她更重视偷窥的严重性,假如立场交换的话搞不好就法庭上见了吧。
对了?话说谦铃...
「嗯?结束了吗?」
什麽时後恢复正常的我竟然不知道!
只见谦铃又恢复成认真凛然的神态,朝阿仁冷淡地瞥了一眼。
「是...是啊,对方离开了。」
「你当我是瞎子吗?她就在我面前离开难道我会不知道?」
那事情有没有结束你不也能判断吗!阿仁忍住吐槽的冲动,不情愿地作出回应。
「不...是小的多嘴。」
谦铃取下眼镜後揉了揉太阳穴,一副毫不关心的问:
「所以对方决定原谅你?」
「...只是误会一场罢了。」
「误会一场?」
「因为...我又不是在偷窥她。」
「?!」
「再说了,我的下手对象可是更逼近完美的存在呢。」
此时,谦铃又是一阵颤抖,接着缓缓低下头。
阿仁第一次见到谦铃这样的反应,让人看了觉得很不安。
就像是...被父母责骂一顿後,失去了自信的小女孩。
「喂......」
答案…很明显了吧。
可是,假如把实情讲出来,她对我的评价不就更糟了吗?
可恶,事到如今我还期待什麽?早在那时候,早在我举起喷罐的刹那......
我不就...下定决心了吗?
「那麽,事情还没结束呢。」
说完,谦铃忽然抓住了阿仁的手臂,直接一个拉扯。
「你...这!」
阿仁被这麽一拉,脑袋就像是炸了锅般,本能驱使他定住身子,不许其有任何移动。
结果,在三楼的某处楼梯口前,上演了阿仁队员兼绳子,与谦铃展开的拔河比赛。
「那个人...是谁?」
「!」
「我要带你去见她...并当面道歉!」
「欸!既然对方还没找上门来就算了吧!更何况我已经承诺不会再犯了!」
然而谦铃仍旧抿着嘴,一语不发地强拉对方的手臂。
阿仁顿时感到莫名奇妙,毕竟从刚才谦铃的反应就很奇怪,就像只中途换人操线的人偶似的。
这时,双方的目光刚好对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某种强烈的感情从阿仁的心底喷出火花,整个人开始焦躁烦闷了起来,从头到脚,就像拉满弓的强弩般,随时准备射击。
身体...好热...
好...喜欢她
好想...抱紧她
好想...永远跟她在一起
「不...不行...」
会变脆弱的...
会变得舍不得她的...
如果...我的回归只会让她更痛苦的话...
那麽...我宁可不要!
「吴谦铃!你到底够了没有!」
一声打破早晨宁静的巨吼,响遍整座学校,就这麽一次又一次地鞭打眼前少女的心。
拉扯手臂的力道减弱後,谦铃宛如背上的发条被粗鲁拔出般,垂下双手,呆呆地杵在阿仁的面前。
对面整栋的校舍有不少学生走出教室察看情况,106班的人更是几乎全数探出了窗外,盯得阿仁全身像是伤口被淋上双氧水般难受,当然,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阿仁终究舍不得甩开谦铃的手,因为担心反作用力会害她摔跤。
所以只能让对方打从心底放弃了。
该死,为甚麽每次只要跟谦铃在一起,就只能感叹自己的幼稚?
可是如果可以用温柔的方式解决...我早就用了啊...
「为甚麽你待别人都能宽容,待我却永远那麽严苛啊!」
「......?!」
「很好!你既然这麽想知道的话,那我就说吧,那个在我心中,最逼近完美的存在!」
这时,眼前出现匪夷所思的景象。
谦铃明明是要替受害者平反,但却做出了违心之举。
她...缩起双手盖紧了耳朵,不停地向後退。
双眼露出的...是坚强的她从来不曾表现出的...「肯求」的眼神。
但阿仁才不管,他已经彻底受够了谦铃的我行我素。
於是,他扯开嗓子大吼。
「那个人...就是你啊!吴谦铃!」
「什...什麽?」
当阿仁这麽坦白的瞬间,周围传来了旁观者「喔喔喔~」的声音,但这对阿仁来说反而是火上加油。
这场争执他妈才不是什麽告白桥段!
你们这群白痴不懂就别在那边擅自增添气氛!
「为甚麽...要这麽做?」
「因为自从那一天後,你开始会笑了。」
「赖德仁,你这是在转移话题吗?」
「你可以别插嘴吗?」
「我没插嘴,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
谦铃对着阿仁怒斥,声音中带有悲怆。
「那我接下来所讲的,不带半分虚假,你要不要采信是你家的事。」
这时,左侧对面的校舍,某班万圣节的摆饰映入了阿仁的眼帘。
说起来,我本来似乎要邀谦铃参加试胆大会来着。
算了,反正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朋友只要一聊到书,你就会绽放笑颜。但我之前跟你聊的时候都不会。」
「你不能拿过去与现在做比较。」
「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有时候我就是会这麽期望着...」
「......」
「假如现在你的这份笑容,能穿越时空,出现在过去的我面前那就好了呢。」
如此一来,我也不用那麽大费周章地举着老爸的望远镜,追寻你的身影了。
因为我很害怕,自己会离你越来越远。
「那是...不可能的。」
「废话...穿越时空这种事本来就...」
「我是说!要我对你笑是不可能的!」
骂完後,谦铃抿住嘴,双手握拳,全身因为莫名的悲伤剧烈地颤抖着。
等她再度抬起头,阿仁的心顿时有如被散弹枪的一发射得千疮百孔。
谦铃的眼眶与鼻头都红透了。
「谦...铃?」
「要我...对你这种只会做白日梦却不敢行动,只会在角落拿自卑心态伤害自己的白痴笑出来是不可能的!」
「......?!」
哈...
哈哈哈...
这样一起参加试胆大会什麽的应该就彻底化为泡影了吧。
可恶,虽然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
我还是好想哭...
被喜欢的女孩子当面拒绝得这麽彻底...心情真的好难受
我知道这是我自作自受,我知道成天只会做白日梦的我真的很蠢...
可是...可是...
我就是...喜欢她啊...
阿仁双脚一软,跌坐在硬梆梆的花冈岩板上,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只因为自身的灵魂已连滚带爬地飘向内心深处,拉下铁门并锁上了窗。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
「你们还有心情看热闹?第一节的考试难道都准备好了?」谦铃咬牙,冷冷暼向所有看热闹的家伙。
於是,对面校舍的上下楼走廊马上净空。至於106班伸出头外的同学们先是寒毛一竖,然後便手忙脚乱地冲回了自己的座位,即便如此,途中仍旧少不掉闲言闲语。
男A:「哇!也太霸气了吧!制服男人後马上就来制服我们了。」
女B:「谦铃好帅!我以後也要向她学习!」
男B:「阿仁别气馁啊!虽然後劲不够强,但假如对象不是风纪的话早就上钩了。」
在一阵喧闹声中,只有一名男子专心关注着窗外的後续发展。谦铃回教室前又朝呆坐在走廊上的阿仁投以短暂的目光,浑沌的眼瞳中五味杂陈,明明讨厌这样却不得不说服自己,明明不忍却又不得不下定决心。
然後,少女「咚!」地关上教室後门,不再犹豫。
「真是...有趣的家伙呢。」
摆出深具含意的微笑,陈安从包覆着牛仔皮的盒子出取出眼镜後,翻起了口袋大小的单字本,上头充斥着优美的笔迹与井然有序的重点。
第一节上课钟声响起,阿仁缓缓起身後,便摇摇晃晃地走进教室。
试胆大会抽签当天,阿仁主动弃权,放学後前去作战会议室报到。
8.
「好~各位衰鬼们!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干,但没办法,这就是事实,再说了,二次元也不错啊。」一位脸上长满痘痘,体态痴肥的学长站在台上,尝试激发学弟们的士气。
只不过......
「可是学长,三次元可以搓揉胸部,但二次元只能面对萤幕啊。」
「除非全世界的女姓都灰飞烟灭,否则我绝不会退出三次元!」
「对啊,我都还没放弃写信给小学生呢!」
这份跨越次元的爱,并没有获得我们的认同。
话说刚才是不是还有位萝莉控乱入?
阿仁坐在台下成排的一张木椅上,懒得参与讨论,只想赶快离开这种鬼地方。毕竟周围男士们只是还没尝试而已,但阿仁却是彻彻底底地被甩了,是位货真价实的失败者。
作战会议室,这名字听起来好像很霸气,但地点也只不过是跟桌游社借来的两间教室,四周都是灰尘,设备甚麽的也都相当老旧。一开始阿仁还很纳闷为何要男女分开,不过看在这堆低素质话题的份上,他不得不承认总召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不,说不定隔壁女生也不惶多让吧。
「吵死了!老子也是单身狗啊!你们这群屁孩叫个洨啊!」
眼看胖胖学长推荐二次元成效不佳,站在隔壁的瘦瘦黑学长冲上前,狠踹了下讲桌,底下的学弟们瞬间肃静。
阿仁则是继续盯着地板,丝毫没兴趣。
「咱们既然是单身狗,就要有单身狗的觉悟!」
「......」
「我们把你们召来这里可不是要你们在这边办单身狗互助会,互舔伤口用的啊!」
然後瘦瘦黑学长狠力地拍向身後的黑板,大大的标题从刚才就被写在那,但此时又增添了不少革命情感。
「光坐着,世界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
「我们并不是不努力!我们只不过是太温柔了!为了那家伙的笑容,宁可选择默默努力着!」
底下传来抽泣声。
「即便遍体鳞伤也好!即便摔得狗吃屎也好!你们难道真的甘愿当单身狗当一辈子吗!废物们!」
胖胖学长在底下传卫生纸。
「你们想守护的东西...不是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吗!」
「「是...是啊!」」底下开始有人响应。
「然而,世界发生了大危机!你们所珍视的家伙们现在被高壮帅的坏男人掳走了!」
「「没错!!」」
「你们难道真以为那群坏胚子比默默奋斗,无怨无悔的你们还更适合与她们在一起吗?」
「「这......」」他们迟疑了。
不得不说,我跟他们是同样的反应。
单身狗之所以为单身狗,乃在於他在最关键的时刻永远拿不出自信,总是拿女人的幸福当藉口,说服自己应该马上放弃。
"要我对你这种只会做白日梦却不敢行动,只会在角落拿自卑
心态伤害自己的白痴笑出来是不可能的!"
阿仁掩面,一回想起谦铃离开前所骂出的话,眼眶就会不自觉湿润,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懦弱与无力。
说起来,谦铃这次似乎跟陈安同行,该死,偏偏他是最不能接触的存在啊。
但是,我又能怎麽办?
「你们是在怀疑个洨啊!妈的,老子我要走了!」瘦瘦黑学长暴气,马上提起书包走人。
「「学...学长!」」
「闭嘴!老子我才不认同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学弟!」
结果,诡异的事发生了。
这时,他突然停在门口,仰望着即将落幕的夕阳,其他班的人本来想拉学长回去,但见对方停止动作後,他们也不禁看向艳丽的晚霞。
「哈...哈哈。」
是瘦瘦黑学长的笑声,不带任何轻蔑,只是单纯笑了出来。
然後,学长转头,对学弟们露出温柔的眼神与笑容。
「光坐着,世界不会有任何改变...」
「?!!」
等回过神来,阿仁才发现自己的屁股已离开了位子。
所有人,包括那些本来就对活动不抱有任何指望的消极人士们,全都离开位子了。
「你们既然愿意站出来,就代表你们并没有放弃最初,最纯真的愿望,不是吗?」
「学长......」
「学弟们,愿望这种东西就是理想,但理想之所以为理想,就在於他太过完美。越是想紧拥它,阻饶你的障碍却只会越多。」
「......」
包括阿仁,所有一年级在场的人都紧握着拳头,紧咬着牙,不禁流下男儿泪。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因为我们还没认输。
「但即便前方阻碍再多,即便越是前进却感觉对方越是遥远,也不能成为停止战斗的理由!所以要干就给我干到底!永不退缩!」
「「是的!!」」
「那麽......」
这时,瘦瘦黑学长高举起手臂,然後反掌伸向一年级学弟们的面前。
「准备好...跟我一起颠覆世界了吗?」
9.
走出作战会议室,阿仁拿起刚才抽中的签,开始陷入沉思......
我到底是为了甚麽...才来到这里的?
一开始只不过是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弃权,想证明自己对试胆大会一点也不在意。
但不知怎麽的,就是觉得太便宜这次机会了。
没错,我很不甘心。
我不能容许事情就这麽结束。
就像那位学长所说的,我想守护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改变。
脸皮...要再厚一点!
我得...再更贪婪一点!
如此一来,我的理想雏形才能显现。
这时,一声巨吼打断了阿仁思考,宛如一根狼牙棒往脑袋全力敲下去,眼前尽是璀璨的金星与烟花。得知是隔壁传来的後,阿仁故意放慢脚步,想了解女性作战会议室里头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只见一名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孩子怒气冲冲,走到台上跟负责解说的学姊理论。但她早已听不进对方的话,脸上堆满着惶恐与不安,就像是即将要被丢进狮子窟了一样。
阿仁隔着窗,盯着对方的背影许久,因为总觉得很眼熟。
等等,她不就是前几天找谦铃投诉的金发女吗?难道她也是学姐?
底下其他的人都背书包离开了,从对话内容判断,她似乎很不满意自己所抽中的工作位置。
「小倩!这可是当初你跟我讲好的,总不能反悔啊!」
「不行!就算是当初讲好的好了,但你总不能叫一个女孩子待在那种地方啊!」
「可是...其他位置都被抽走了。」
「那你可以跟我交换吗?」
「可是...很恐怖欸...」
「你害怕难道我就不害怕吗!」
只见一位绑着马尾的学姊走过去想从旁劝说金发女,然而对方事不办成死不罢休,就是要她们在现场给她一个交代。
看她那副惊慌样,大概是抽中"X"了吧。
"X",在学长发给我们的後山地图中,山区俯瞰图的中央处就被标上了这样的记号。我问过许多学长"X"究竟代表甚麽意义,但每个答案都没啥相关性。A学长说那里曾经有妇人的屍体被挖出;B学长说在那里告白成功的机率会最高;C学长则说是熊出没...
妈的,他们说谎都不打草稿的,首先,假如"X"处有熊出没或妇人的屍体,不仅"X"处,整座山根本就没可能作为试胆的地点;再说了,假如那里告白机率最高的话,再怎麽幸运也不会轮到我们这群扮鬼的啊,记号甚麽的根本就没意义。
结论是,没有人知晓"X"被称为"X"的理由,也没有人愿意挖掘它背後的涵义,它只是个记号,用来封印不为人知的过去。
「喔?这不是阿仁吗?」一只手按向阿仁的肩膀。
「黑皮(Happy)学长,那家伙到底闹多久了?」阿仁困惑地转头。
黑皮,瘦瘦黑学长的绰号,在分配完工作事宜後本该回家的,之所以还留在这,很有可能是要继续跟学姊她们讨论试胆大会的流程进行。然後就碰巧遇到了在窗外偷看的阿仁。
「谁知道,可能从知道结果的瞬间就开始闹了吧,难怪女生组进行的没有我们顺利。」黑皮搓了搓下巴,分析之余顺便夸一夸自己。
「只能...交换了吧。」阿仁握紧手里的签。
黑皮无奈地叹口气,然後看向焦急的两位学姊们,在众人都不在场的状况下,她们根本无从做主。
「是啊,能卖她们人情的只剩你了,虽然不一定会有回报。」
「学长,你还记得我抽的是甚麽签吗?」
黑皮伤脑筋地抱胸思考後,脑中的灯泡突然一亮。
「我记得...是终点的举旗小弟嘛,俗称最轻松的位置。」
「学长,我本以为自己只能当个举旗小弟...」
「喔?」
阿仁低头对木签投以专注的目光,接着继续说:
「但是不行,在试胆大会那天,我就要将一切都做个了断。」
更何况看着谦铃与陈安牵着手,开开心心地当着我的面抵达终点,这种事我绝不允许。
陈安,你别太欺人太甚了!
「哼,想战斗就战斗吧,我不会阻止你的。」
於是黑皮双手抱胸,靠在了围墙旁边,目送着阿仁进门,直到对方将木签交给了金发女。
「但要记住,只准死,不准输。」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