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妄 《萍聚浮生‧上》 — 方欲靜,心神亂(二)

「姐姐,方才我听着南宫哥哥和褚哥哥见了狐狸儿呢!」

「嗯,我听着了。」

小小的轩瑾兴高彩烈地进了凝霜阁,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悄然无声的阁内格外清晰,令轩凝不得不从琴弦之中抬首,年幼的脸庞却是凝着眉带着几分疏离。

「小瑾想去看狐狸儿!」

「父皇不会允的。」

「那、那咱俩个去拜托南宫哥哥,他知道狐狸儿在哪,他带咱俩去可好?」

「嗯,去将府。」南宫誉的名字进了耳里,轩凝淡漠的神情才稍有动容,不作多想便起身欲离开凝霜阁。

两人未至将府便遇着即将离宫的南宫誉,後者也谦恭地向前行礼。南宫誉方过十岁的年岁便生得沉稳高大,一身深沉的墨黑,更衬得他气宇轩昂。

「南宫哥哥,我与姐姐想请你带咱俩去看小狐狸儿!」

「望瑾公主莫再如此唤微臣。恕微臣不行非皇令之命。」

「南宫哥哥……」

「南宫誉,小瑾不过是想瞧一眼,便看在我是长公主份上,领我们瞧瞧可好?」轩凝向前拉过轩瑾,微微昂首望着神情漠然的男子,眼眸中饱含柔和温情,她就是想同南宫誉多相处些,是否真见到狐狸也无妨。

「恕微臣难从。」

「哈哈,堂堂南宫之子居然像个姑娘般,畏畏缩缩、扭扭捏捏!」

「……微臣参见皓皇子。」

「皓哥哥怎麽也来此了?」

几人在宫内庭道相逢,却是各怀心思。轩皓本就是这皇宫最目无尊长之人,纵使见了贵为长公主的轩凝也不行礼,更别提轩凝本就忌讳着轩皓,两人自是装没见着彼此。

「这皇宫哪还有本皇子不能到之处?南宫誉,你说是否?」

「皓皇子说是则是,恕微臣有事傍身,先行告退。」

「南宫誉……」南宫誉冷冽的面容从一而终,连离去都未做多想,轩凝却没有南宫誉如此的坚持,见他离去便开了口准备慰留,却不想後者丝毫未停顿脚步,也给了轩皓借题说嘴的机会。

「多唤几声也无用,何不求我同去看狐狸来的真!」

「皓哥哥真能带小瑾看狐狸儿?」

「你想看狐狸啊?」轩皓摸了摸矮了自己一小截的小瑾,几分自信几分宠溺的模样比起轩凝更像亲手足,一旁的轩凝对此嗤之以鼻,人人都知道往这两人身上蹭便有好处,还以为自己真多受宠爱不成?

「想!姐姐咱俩一起去吧!」

「……嗯。」轩凝到底还是个孩子,听闻狩猎场内有只赤红的狐狸也是相当期待能见上一眼,只是自己从不轻易将情绪寄於言表。

「行!还得唤上我姐姐!」

「……唤上轩语做何?」

「怎麽?长公主了不起?本皇子想找自己的姐姐一同欣赏狐狸还不着了?」

「随你。」

几人趁着皇帝正与众大臣商议朝政之时,浩浩荡荡地来到狩猎场外,皇子公主旁的侍卫纷纷劝阻,却无法阻止一心欲表现的轩皓,更无法强行带走泪眼婆娑的轩瑾,只得硬着头皮伴护在旁,一同进入狩猎场。

狩猎场是皇宫开辟向外的一方土地,开辟之大,沿着几条道路延伸溪流与山道,是历代皇子成人礼必经之处。轩皓贵为轩国唯一皇子,早在父亲的应允之上一同入内见识过,至此便是他说嘴的资本了。

「这狩猎场才没如此惊险,本皇子早就理透了!」

「皓儿,谁教你话都给夸大了说的?这儿可还有长公主呢,呵呵。」

轩语不过小轩凝一岁,外貌姣好不输轩凝,且在擅舞蹈的母妃教导下,性格更是活泼开朗,与轩凝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仅同为爱慕南宫誉的情怀,也是两人水火不容的症结。

「……」

「语姐姐,我姐姐不会生气的!」

「喔?小瑾还小,很多事都不懂的,像语姐姐如此得人疼爱,势必会招人眼红的呢!」

「树大招风,何况是只懂得开花不懂扎根的树?」

「轩凝!你说谁呢!」轩语噘起了嘴便向着轩凝嚷嚷,一个不顺心还扯起了袖子,轩凝甚感不耐,硬是将袖子大力扯回,让轩语跌坐在无青石板的泥地上,只见轩语咬着唇含泪,迟迟未哭出声。

「欸!我见着那狐狸了!你们快去追啊!」轩皓突地呼唤起,众人全向着他手指方向看进深处,几个孩子探头探脑地欲看更清,却什麽也见不着。

「皓皇子,这……」

「怀疑什麽?本皇子亲眼见着了,你不让我抓,自然你去抓了不是?」轩皓煞有其事的焦急着,众侍卫也忘记方才还闹了出小剧,於原地面面相觑着。

「小瑾想看小狐狸儿……」

「听见没?惹得本皇子和瑾公主不快,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是……你们几个留下,剩下的随我去……」领头的侍卫终是无可奈何的答应,毕竟此地贵为皇家之地,应是无胆大之人硬闯,便吩咐下去,却又惹得轩皓不乐。

「留什麽留?这地方有多大你可知?你们几个呆头呆脑的要让本皇子等多久?我们就在此地歇会儿,你们全去!」

「这……长公主……」

「无妨,我在此也酿不出何等大事,速速便回,找不着便罢了。」三番两次被轩语挑着火闹,轩凝早没了寻狐狸的心情,不作他想便应了,一心只想结束这闹剧好让她回凝霜阁。

「是……」

狩猎场内树林密布,稍有风吹及带起成片枝叶摩娑,听在几个孩子耳里不禁打了冷颤,尤为侍卫们离开後更显寂静的可怕,轩瑾拢拢衣袍窝在轩凝身边,轩凝虽不悦却无闪躲之意,轩语则是焦躁起来。

「皓儿,你当真见着狐狸了?」

「没有,我们声势如此浩大,哪可能见着狐狸。」

「那做何骗侍卫?还以为你真有本事。」

「闭嘴,轩凝你凭什麽对本皇子有所置喙?」

「我是你们众皇子公主的长姐,轩国的长公主,这身分可够?」

「姐姐……」轩凝慢悠悠地起身,眼眸中的轻视和嗤笑全收进了轩皓及轩语的眼底,轩瑾扯了扯其姐的袖子,却是遭到轩凝不耐的目光。

「长公主如何?最为受宠的可是皓儿!将来可是他继承父皇大位,你那长公主之位不过是拿来赠与他国的聘、礼!」轩语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直挺着小小的身板却是几分骄傲,却不料轩凝压根没进眼底。

「大位?父皇若知他仍健在,便有人觊觎那位置,怕是不好想呢。」

「你!随你怎麽伶牙俐齿,父皇宠爱我为实,自然会传位於我!」

「哼,就凭你们母妃的出身?瞧瞧她的寝宫和俸禄吧,你们俩也不过是受我母后的庇护,才有现在的丰衣足食,否则……你们早该被弄死了!」

「轩凝!你说这话时可有想过你的身分?你不过是妒忌,妒忌皓儿将来能承大位、我将来能成将军夫人!」

清脆的掌声传来,轩凝眯起猩红的双眼,掩盖欲弥漫而出的狠戾,却吓傻了在场的仨人,尤以轩语不可置信地瞪着轩凝,轩皓则是慌乱望向吓哭的轩瑾和自己亲姐的错愕,几人间的诡异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姐姐,咱不找小狐狸儿了,小瑾想回宫……」

「那便回吧。」

「轩凝你去哪!」

「回宫,不然还和你们搅和?」

「你打了我无需道歉?」

「我只是替母后教训不明事理,成天知晓作梦的妹妹。」

「哼,皓儿真成大位时,便能破例让我嫁予南宫誉!你才是成天做梦的人!」

「没错!待本皇子继承大位之日,我便废了你这长公主!」

「疯子。」轩语和轩皓似觉屈了下风,硬是逞能地回嘴,轩凝却恍若未闻地牵起轩瑾欲回宫,後方两人明知该在原地等待,却有几分不安,交头接耳一番便跟了上去。

「轩凝,你走岔了!是这边!」

「……可我记得是这。」

「哼,本皇子可是父皇亲领进这的,你还能比我清楚?」

「姐姐,我们就听皓哥哥的吧,皓哥哥也想回宫,定不会胡说的。」

「嗯。」

几人静默地走着,轩凝却越发觉得不对劲,方才一路上她都无心在仨人的对谈中,对路纵使不清也不至於毫无印象,何况这路是越走越颠坡,分明是在上山路。

「轩皓,看来是你糊涂了,这分明是往山上走的。」

「喔?我们俩向前瞧瞧,姐姐和小瑾留在这等等。」

「为何要我同你过去?」

「我身为男子、你贵为长公主不是?」

「是呢,可别只会拿这身分说嘴,却连点事儿都不做呢!」轩语将轩瑾靠向自己,试图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轩凝淡漠扫过心怀鬼胎的姐弟,嘴角带上一抹诡异的笑意,便由着轩皓一同向着前方而去,徒留给轩瑾一片湿润的云雾。

「语姐姐不断和我说笑着,还一边将我带回原路,说是担心我的安危,可下一秒我便听见姐姐的尖叫,我便提了步子奔了过去,只见姐姐和皓哥哥头都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轩瑾仅矮了巧藇半截头,此时正窝在巧藇怀中蜷缩着身躯,巧藇蹙着眉缓缓地抚着轩瑾的背,试图抚平不断从掌心窜来的颤抖,自己却只能咬着唇强装镇定,总使她早是冷汗密布。

「小瑾不知道发生何事,只是吓得不知所措,语姐姐跑了过去看皓哥哥伤势,而後很生气地要打姐姐,他们全闹在一块……後来皓哥哥就不知怎麽着的,摔在一处斜下的坡边,语姐姐撑着身子拉着,还回头要愣着的姐姐帮忙,姐姐许是吓傻了,唤了好久才到坡边欲帮忙……」

「可我、可我什麽都帮不上便罢了,却被一旁窜出的小老鼠吓着跌倒了,差点也摔下坡边,姐姐因为担心我才会分心、才会松手的!她只是为了要救我!」

「好了,没事、没事了……」

巧藇收紧双手,将小瑾好好地抱在怀中,任其哭得歇斯底里,自己也禁不住地流淌着满溢的热泪,抿紧双唇,竭尽所能地隐藏悲伤,不让轩瑾的心更难过。

「巧藇姐姐,小瑾才是坏孩子,和姐姐无关,那日即使是降下大雨,姐姐她也是如此焦急地在坡边等着,一步都不曾离去,我们都不想看见皓哥哥如此的……」

「奴婢明白,但绝非是您的错,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不,当时语姐姐亲眼见了皓哥哥坠落坡边,还因此受了打击,茶不思饭不想、舞蹈不跳了、话不说了……後来连人都不会认了,如果不是小瑾执意要看小狐狸……」

巧藇轻轻地放开轩瑾,将其眼泪拭乾,强打起精神笑着看向轩瑾,将小小的双手放进自己的掌心中,极其温柔地安慰着轩瑾。

「那麽,您在承凌寺的日子也够了不是吗?奴婢知晓每日您都在祈福,奴婢相信皓皇子和语公主定不会怪您的,他们定是希望您好些过日子的。」

「真的吗?小瑾真的可以……」

「定是真的,奴婢怎会骗您呢?晚些灯花庆典开始时,您就多放盏灯花给皓皇子吧!他那麽疼爱您,定会欢喜的。」

「好……小瑾记住了。」巧藇浅笑,见着眼前如得重负的孩子郑重地点着头,心里便难掩酸楚,抽了抽鼻子,将轩瑾推至妆台前。

「您瞧,哭得同花猫似的,奴婢真是要提着头去见家父了!」

「才不会呢,巧藇姐姐又胡说!」

「好,是奴婢胡说,那麽可否让奴婢重新替您梳妆?」

「好!小瑾要漂漂亮亮地见娘亲!」

轩瑾毕竟孩子心性,几句安慰下便能忘忧,巧藇带着些许钦羡望向铜镜中的孩子,如此纯静善良的孩子,怎麽就这麽捉弄人,来到了混浊的深宫呢?只愿轩国的先祖,能庇佑这样的孩子一生顺遂。

夜幕低垂,偌大的寒宫正因人声和灯花鼎沸了起来,众人再揭幕仪式後纷纷至了庭湖附近摆置灯花,大大小小地火焰在热闹翻腾舞蹈着,照映在每张笑靥上格外温暖。

巧藇在大殿同陛下完成仪式後,便自行先到将府附近等待南宫誉及褚天恒,心思仍是稍早轩瑾所言之事及方才殿上面色冷然的轩凝。

自她进宫,从没少过轩凝的折磨,或大或小都曾造成她身体的伤害,虽不至丢了命,却也差不多了。她总认为主子有好有坏无需多言,也如此认为这便是自己的命,对轩凝几分畏惧、几分逃避,却不曾恨过此人,尤在听完轩瑾所提之事,便更难对轩凝有所恨意。

「想些什麽?」

「唔!您这般吓人可不好!」太专注於思绪的巧藇未曾发现来人的脚步,宫中弥漫的灯花气息也稍稍掩盖了南宫誉身上独有的檀木香气,这一出声便吓得不轻。

「做了亏心事才如你这般容易吓着。」

「您又胡说,褚副将呢?」

「嗯,你认为呢?」南宫誉今夜进宫并无着宫装,一身简便的墨青与素日的沉重不同,竟是有着几分舒心。

「我?不明白啊?」

「呵,本以为你知晓此是天恒刻意布下的局才来附约,如此一来,倒独我一人空欢喜了?」

宫内满满灯花照耀,连寂静的将府四周都随之明曜,南宫誉面庞的刚毅都伴着眸中的笑意柔和几分,巧藇瞧得认真、听得真切,却显得僵立在地、手足无措。

「我、我没想多……」

「我知晓。」南宫誉漫步走入将府,好似真将这邀约抛之脑後,却引得後方的人儿几许失落。

「可我想同您放灯花的!」

「……呵。」

南宫誉侧身回首,灯花将一娇小的可人映得明亮,连她如此认真地慰留他的模样,也清晰的刻画在他的心底。

「进来吧,将府可是连盏灯花也无,有些寂寥。」

「宫人们不点吗?那我可要多点几盏了!」巧藇快步追上南宫誉的脚步,南宫誉也刻意放缓脚步等待她。

南宫誉领进巧藇後,便将蜡烛和纸灯罩备好在一旁,随着巧藇忙进忙出的脚步,看着一盏又一盏的灯花放置在将府各个角落,这总是清冷的地方才有了温暖。

「怕是无人胆敢在将府点灯花,这儿从未如此热闹过。」

「那、我会不会点着太多……明日宫人会很辛苦的。」巧藇挠了挠小脸,有些羞赧地偷偷瞄向南宫誉,却见他笑得眼角微弯。

「喜欢便点,大不了加俸禄。」

「哇!咱们大将军如此慷慨解囊呢!」南宫誉仅是笑着回应,却令巧藇感到有些异样,今日是他的生辰,他曾言不过此日,今日见他却是心情相当好的模样。

「您可要同我嗑瓜子?」

「瓜子?」

「嗯!素日我与尚膳房的姑娘闲来无事都是这样的,嗑着瓜子谈着天!」

「好。」

「啊!不过咱们先说好,不喝酒!」

「呵……好,不喝酒。」

两人一同在明月下捧着瓜子,随性的席地而坐,巧藇笑得爽朗,南宫誉在旁倾听她的胡语,也不嫌烦闷,恍若这时间独留他们俩,那样自在、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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