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誉儿的生母之死可是全洛城皆知,何来胡语!」
「喔?那麽……督国大将军做何如此大的反应?」
南宫尚揪住齐政王衣襟不肯撒手,後者却如初的泰然,若无其事地任由南宫尚放肆的无礼,闲不下的嘴依旧如毒蛇般恶缠着南宫尚的怒气,两人水火不容的僵持,叫後方的巧藇吓得惨白了脸色却是寸步难移,只能蜷缩在假山後方期许莫被他人发现,毕竟这深宫最不该触碰的就是多不胜数的秘密,何况眼前的两人,是如此的位高权重。
可巧藇却无法忽略齐政王脱口之语,那关於南宫誉的身世、那块永不见光的伤口。
「哼,自是听不得妖言惑众之语,你贵为与大主权衡之王却领头危言耸听,还真不知你将国法放至何处!」
南宫尚甩袖推开齐政王,後者本就看似病态的孱弱,这一推也顺势地靠卧在假山,狭长的眼眸是看不清的诡异,如鬼魅窜出地扑向南宫尚,那样直勾地像是要吞噬了眼前之人。齐政王无视南宫尚不悦的攒眉,轻啓薄唇流露出几丝妖媚的笑意,替尚未退烧的夏季铺上一层恶寒。
「妖言惑众?呵呵,棠儿九泉之下有知,必然不依,毕竟妖言惑众的本事,谁也斗不过南宫尚呢。」
「谁让你这麽唤她!可别忘了你的身分!」
「身分?唉呀,差点给忘了呢!不过……你又是何等身分能同本王这麽说话?」
「……恕微臣无礼,这便退下,告辞!」
青石板上远去的脚步声却勾起齐政王的邪笑,那样不明情绪的笑着,听进巧藇浑沌的思绪里频频生寒,她不明白方才究竟得知什麽,更理不清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未明的惶恐中,她只对南宫誉那不为人知的伤口感到不安,倘若他的娘亲当真不是死於意外,又该当如何?
「巧藇姑娘?怎地坐这儿呢?」
巧藇繁乱的思绪早就乱成一锅涤米水,也不知在原地呆坐了多久,直至一道清脆的女声闯入,才唤醒巧藇惊恐的反应,捂住来人的嘴,小心翼翼地瞧向假山另一侧,可那方早没了人影,独留巧藇与一脸茫然的小宫女。
「人呢?」
「哪来的人?巧藇姑娘可是累坏了?」
「无事,你忙去吧。」
「是,您可要好生保重身子。」
「嗯,谢谢。」巧藇淡淡地应着,心思却又飞至云霄之外,呆愣仅一瞬便好似想着什麽般,向着将府而去。
「见过巧藇姑娘,可是寻大将军?」将府外仍是一片青翠,几名宫人正简单打理将府,其中一名眼尖的见了巧藇便急忙至跟前问安。
「我……」
「正不巧,大将军方才被陛下召去议政,怕是好等了。」
宫人以为巧藇的支吾是姑娘家害臊,不待巧藇做反应便回了话,巧藇对此并不意外,则是讶然这宫人举手投足间谦卑的恭敬,与其他宫人对自己仍有俾倪的虚伪不同,心中微暖,许是南宫誉特意嘱咐的,仍是让自己不禁弯了嘴角,只是笑意越浓、对南宫誉的心疼更甚。
「巧藇姑娘可要入府稍作等待?」
「不、不了,我是来寻褚副将的,眼下看是时机不恰当,晚些我再来便可,不劳烦了。」再度被打断思绪,巧藇才惊觉自己又发起愣来,几分懊恼才怪着自己连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巧藇姑娘误会了,议政之人唯有大将军,褚副将这会大抵是在凉亭休憩,小的这就领您入内。」
跟着宫人指引来至将府内,清风正邀着成片的竹林轻舞,褪去不少酷暑带来的烦闷,清幽的环境稍稍抚平巧藇紊乱的思绪,却见褚天恒於凉亭内睡得毫无形象,一张俊脸仰天张嘴,双腿一高一低的搁在桌上和石椅上,顿时又令人焦躁了起来。
「唉……」
「巧藇姑娘……这事您知我知即好……」
「嗯,我知晓。」
宫人退去,巧藇正琢磨着该如何叫醒褚天恒,乌溜溜的灵眸一转,便拿起了石桌上放凉的茶水,用着指尖蘸着,一滴一滴的滴至褚天恒睡得香甜的脸庞。
「唔,这凉亭还渗水啊……」
「还不睁眼?」
「唔,南宫啊,修凉亭啊……」
「……」面对不肯睁眼的褚天恒,巧藇也磨光了性子,茶盏於桌上一搁,提气便是对褚天恒大吼。
「褚副将!您怎麽满脸鸟粪呢?」
「什麽!哪来该死的鸟儿!」
这一吼总算将睡糊涂的褚天恒惊醒,看着慌忙向脸上乱抹的褚天恒,还一边跳脚着,巧藇是笑得人仰马翻,直至褚天恒真正清醒後,才发现全是巧藇的戏弄,无奈地坐回石椅上,在十分悲愤地瞧着巧藇。
「做啥如此叫人啊?」
「此前你也曾睡得如此香甜,可是怎麽唤也唤不醒,我只得想个法子罗!」
「啧啧,你这小妮子……别以为有了南宫给你当靠山我就怕啦!」褚天恒随意整理了衣襟,话锋一转便提及正在议政的南宫誉,巧藇灵动的明亮随即黯然,也不自觉地静默起来。
「怎地回事?稍早不是还好好地?」
「嗯……天恒,你可知“棠儿”为何人?」
「棠儿?不知,怎听起来像个婢女似的,哪个宫的姑娘?」虽不明巧藇是为何事一反常态,褚天恒仍是正襟危坐地听着,两人虽隔着张石桌,但将府内的寂静足够令两人听清彼此。
「不是……那你可知齐政王和督国将军、大将军的父亲有无过节?」
「巧藇,你……可是听到了什麽?」褚天恒突地从石椅上跳起,撑着石桌凑向巧藇,眉眼间的严肃更令巧藇不安。
「听见什麽?」
沉重的气氛凝结在清冷的语句中,两人向着来源看去,只见南宫誉凛若冰霜、负手而立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褚天恒连忙退回位置坐好,深怕南宫誉误会些什麽,巧藇除了刹那的惊吓,早就恢复原先若无其事的模样,带着浅浅地微笑看着来人。
「南宫,你回来啦!正巧,巧藇也在呢!」
「……」巧藇万般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几回的气,褚天恒这戏,演的真差啊……
「嗯,不过提及明日宫内举行灯花节一事。」
「对!小公主提及的嘛!明日定是精彩的很,咱们三个一同放灯花可好啊?」
「好啊,您也会一同的,对吗?」
巧藇本就是个聪颖的姑娘,见话锋正好便立即接了话,还不忘将南宫誉搭进去。打自南宫誉正视对巧藇的情感,她做的一切恍若是天经地义,他都能全盘接受,从未过节日的他,竟也因为眼前这姑娘再度破了例。
「……好。」
「南宫啊,真不是我要说,明明是我这兄弟找你的,怎地你看着巧藇说好啊?唉,你叫我如何自处啊!」
「该如何便如何。」
「啧,说不过你这木头!巧藇你还笑!」
「不过,你们俩怎会一同在将府?」
巧藇的欣喜未完,南宫誉的疑惑硬是将她僵在原地,此前来时便有想过遇见南宫誉的可能,却不知该做何回答,更别提被问话的另一人正搔着头心虚着,巧藇咬了咬唇,开口打破诡异的沉默。
「我、我就是有些姑娘家的事要同褚副将询问的!」
「……」
沉默再度袭卷而来,褚天恒和南宫誉的目光全盯着敛容屏气的巧藇不放,不过两人的表情随着时间流淌,却是全然不同。褚天恒从讶然至不可置信再到面如死灰,巧藇虽感歉意却也只能全当见不着了,而南宫誉则是从面无表情再至忍俊不禁,一只粗旷的大手仍掩不住他流泄而出的笑意。
「嗯,姑娘家的事,我确实不便在场。」
「南宫誉你!」两人见南宫誉带着笑意离开,却是不同心情。
「巧藇啊……你哪个谎不撒,偏偏撒这什麽姑娘家……唉!」
「胡说,我才没撒谎,我确实是有姑娘家不方便问的才来找你的!」
「罢了,你在他心中确实不同,素日这样拙劣的说法,他肯定不接受的,居然就这麽信你了。」
「唔,你是要我有了愧歉了。」
「唉,不说这。咱言归正传,你是不是真听到什麽了?」
「嗯……来将府前我碰着了督国将军和齐政王,当时我在假山後头,进退两难,便听到了些我不知是否为真的事。」
「像是什麽?」
褚天恒焦躁的神情使得巧藇越是无法把齐政王的话当作玩笑,心中踯躅着是否真能把这话说出,纵使只是有心人的流言蜚语,都足以成为击垮南宫誉的利刃。
「像是,大将军的生母并非意外逝世……」
「什麽!怎麽……」
「这消息许是有心人刻意挑起的事端,若传至大将军耳里,我担心他会相当难受……」
「巧藇,你答应我这事就你我二人知晓,莫再让他人听见!」
「……明白了。」
「你身子未大好,早点回去歇息吧,这事我会处理好,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嗯,我这就回尚膳房了。」
怎能恍若未闻呢?巧藇心思向来心细如尘,适才褚天恒的神态变化全进了眼底,那些惊慌、不知所措的模样,好似在肯定齐政王的说法,只差他当面给她一个肯定回覆。
褚天恒打小便与南宫誉熟稔,他的过往可说是了若指掌,此前褚天恒还曾同自己说过,关於南宫誉的过往不便多说,又怎会不清楚南宫誉之事呢?
「人家不说呢,于巧藇你就是想到脑筋成了糨糊都无用,还是回房养病吧!」
「小公主去哪了?小公主赶紧出来啊!」
「小公主,咱们没玩捉迷藏,您赶紧出来啊!」
宫里的清晨分外热闹,撇去朝凤殿议事,外头各宫可说是炸开了锅,无一不是在寻轩瑾的影子,这会全都忙得焦头烂额。
「发生何事?怎麽全吵成一团?」巧藇推开房门,见几个尚膳房的小宫女没在忙活,却都是在找寻什麽,不禁皱了眉头。
「回姐姐,小公主早晨才漱洗完,人就给丢了,这不正在寻呢!」
「这……你们一批人先忙去吧,晚些还得忙灯花节的餐宴,尚膳房就这麽大,大家多加留意便是,无须劳师动众。」
「是,也劳烦姐姐。」
「不打紧,都回去吧。」
遣散众人後,巧藇深深提气,极为无奈地看向房内,怎麽自己这间小庙老是招惹些供不起的大佛啊……
「小公主,外头无人了。」
「嘻嘻,你真好!」巧藇轻轻掩上门扉,看着一旁撑着头的小姑娘,此时正笑得几分天真烂漫,叫人舍不得教训。
「小公主,您这可不好,陛下晚些下了朝,定会担心的。」
「巧藇姐姐,小瑾只是不喜欢那些人老盯着我,待会娘亲下朝,我定会回宫的!」
「您千万要记得,勿在外头也如此唤奴婢,奴婢可不想做无头冤魂!」
「娘亲才舍不得砍你的头,从前她最心喜我,再来便属巧藇姐姐了!」
轩瑾咯咯地笑着,浑身上下全无皇亲国戚的架子,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唤得甜腻,倒让巧藇想念起那个令人怜爱的小傻子,也不知最近过的可好?
「这些天回来,见那些宫人的时间都还比见娘亲的时间长,也不知回来为何。」轩瑾小嘴嘟哝着,孩子气的模样柔软了巧藇,便走至橱柜边拿了个小锦盒,来到轩瑾跟前。
「陛下国务繁忙,小公主就在奴婢这吃个甜,稍微等等吧。」
「这是什麽?」
「这是奴婢的母亲教会奴婢做的小点,糖衣包覆枣仁,相当可口呢!」
「嗯!好吃!怎麽不天天给各宫送些呢?」轩瑾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将触碰糖衣的手指舔拭乾净,看来是相当喜欢。
「这可上不了厅堂,您若喜欢,奴婢在私下送过去给您。」
「嗯……那倒不麻烦了,我闲来无事就来这蹭个糖吃就好!」
「为何?又要来奴婢这捉迷藏?」
「才不!小瑾只是想着,这是巧藇姐姐和你娘亲的回忆,那麽我就偶尔来吃就好!」
巧藇淡淡地笑着,轩瑾与轩凝的个性截然不同,这小姑娘纯净的像是朵白槿花,总是沐浴在温暖的南风里,令人不自觉跟着沉醉其中。
「巧藇姐姐这些年可好?」
「嗯?怎麽如此问?」
「小瑾明白父皇当时的遗令替你逃开了主殿,可这皇宫能有多大呢?就是担心你又会被姐姐……况且这回你卧病,又和姐姐脱不了关系……」
「不碍事,您瞧奴婢这不是好好的?」
轩瑾吸了吸红透的鼻子,强忍着不让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却让巧藇看得万分心疼,走至轩瑾面前替她擦去不断打滚的泪水。
「当真不碍事,奴婢可是福大命大呢!」
「你当真能原谅姐姐吗?」
「做奴婢的谈何原不原谅呢?」
「巧藇姐姐才不是奴,你是小瑾遇过最好的人了……」
「行,您可千万别哭了,不然等会奴婢当真要被砍头了!」巧藇煞有其事的挤眉弄眼着,终於逗笑了轩瑾委屈的面容,正当巧藇要送轩瑾回宫之时,却听闻轩瑾怯生生的开口。
「巧藇姐姐,我同你说个秘密可好?」
「……」
巧藇不禁攒起两道秀眉,这深宫最不该触及的便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昨日才刚碰着一件,今日竟是又得再承受一件了?
「您都说是秘密,还是别同奴婢说了。」
「巧藇姐姐……许是小瑾自私,我是当真希望你不要恨姐姐,她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小瑾害的……」
「您说什麽呢?怎麽会和您……」
「皇子之死……和小瑾有关,当年若不是我执意要皓哥哥和姐姐同我去抓狐狸,那场争执、意外就通通不会发生了,是姐姐为了救我,皓哥哥才会死的……」
轩瑾斗大的泪珠落在巧藇颤抖的素手之上,如同燎原烈火般延烧至巧藇心中,如此令人害怕、窒息,却冷得犹如仲冬。
轩皓,先皇唯一的皇子,宫内无人敢提及其名。巧藇入宫资历尚浅,未曾经历这深宫最为诡蹫黑暗的日子,在尔虞我诈、人人自危的时期发生了件憾事,便是这唯一的皇子死於狩猎场的深处。此事闹得深宫不可开交,当时的皇帝轩然还因此重病缠身,只是皇家颜面甚於一切,对外则是宣布皇子体弱,不幸病逝。
巧藇只知晓这名不得提,却忘了,这可是深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