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藇自那日受伤被南宫誉送回後直待在卧房,太医送来的药也妥实的喝了,和素日调皮躲药和不肯乖乖养病的模样判若两人,湘儿於门外滔滔不绝地说着,褚天恒还诧异这姑娘何时如此乖巧,南宫誉已迳自推开那道大门。
「唔!咳咳……」
听见那方沉重被推开,巧藇向门外望去,啓料来人却让喝药的她硬生生噎了一大口,令原先素白的脸庞因此染上一片红霞,看似如此美好却急了南宫誉的脚步,几个迈步至她身旁便将药碗夺下,冗自替她拍背顺气。
然而此举则令巧藇不知所措,头倚着南宫誉的臂膀,空无一物的双手无所适从地搁在空中,犹在见了褚天恒和湘儿大批人马进来时,那张小脸红得勘比牡丹,褚天恒见状也识相地将众人撵了出去,独留两人在房。
「慢点,没人催你。」
「咳……我已经好多了,您……」
听闻如此,南宫誉也不踰矩,将巧藇轻轻放下,视线时不时扫向其覆盖凉被的双腿,担忧和挂念全在那双沉静的眸中泛起涟漪。巧藇自然也明白南宫誉的担心,特意挪了挪双腿表示一切安好,巧藇满意的眨了眨眼,抬首望去是在南宫誉柔情之中的自己。
「呵,喝药吧。」
南宫誉重新端回药碗坐至床沿,看似熟稔地将汤勺盛满药液,再细心地吹凉,环环相扣的动作却看得巧藇慌乱地茫然着,直至汤勺蓦地出现在眼前。
「我、我可以自己来的。」
「可方才不是噎到了?」
「唔……」
那是瞧见你了才噎到,这话巧藇只能自个儿默默吞了回去,咬了咬唇,看着毫无打算收手的南宫誉,硬着头皮的向汤勺凑了过去。每喝一勺都好似要了巧藇的命,奔腾的心跳加速血液流窜,满室的药香也随着她的绯红散去病气,南宫誉见她如此也仅是笑了笑。
「您……感觉挺熟稔的。」
「喂药?」
「啊,虽不是很费力的动作,您的动作却感觉很利索。嗯……您当我病坏了在胡言乱语好了……」其实巧藇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说什麽,糊里糊涂地说了一长串,才惊觉自己压根没说到什麽重点,忽地觉得不好意思,只得将头埋进锦被之中。
「幼时曾如此替我娘喂药。」
南宫誉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淡如风的语气却令巧藇不禁打了颤,与南宫誉结识的过程,她曾听过几次他无意的提起自己娘亲,却从未深谈,自己更在听了南宫允所说的故事後,不敢触及这块。
「嗯……对了!您等等我!」
「嗯?」
巧藇一方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却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她可没忘明日便是南宫誉的生辰。急忙将锦被掀得波折叠叠,刚踏下地的双腿似有些适应不能,突地袭来的脱力感并未令巧藇跌跤,南宫誉在旁紧盯就怕她又伤着一丝一毫,怎可能让她再摔伤。
「腿伤未大好,要拿些何物我来便是。」
「不行!我就是躺太久,这腿再不动就当真不能动了!」
巧藇难得强硬一回,见她挺直腰杆一副理直气也状的模样令他不禁失笑,也就顺着她,见她扶着一旁的架柜慢慢的走着,那样静谧而美好,南宫誉收笑,随即黯然了目光。
『让我救她!让我救我娘啊!』
『小少爷!您冷静啊,您不过八岁怎与之抗衡?难道您要眼睁睁见夫人的心血付诸流水?』
『呜呜……为什麽……』
越是接近那个日子,南宫誉就越发无法冷静,纵使自己将梦魇压抑心底沉寂着,却总会在稍有松懈之时全盘托出,犹如万江洪水滔滔不绝地吞噬他,叫他屍骨无存。
南宫誉的额间已布满细汗,紧握的拳心不断施加压力迫使自己清醒,取好物品的巧藇转身一瞧,却是吓得顾不得手中之物,跌跌撞撞地赶至南宫誉身旁,取下帘帐旁的手绢,打湿便替南宫誉擦拭,并将小手覆至他成拳的手,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您别吓我啊……」
「吓着你了?嗯?」
许是手绢上的清凉镇静了他的浮躁,回过神来,入眼却是她满怀关切及惊吓的神情,才刚有点血色的小脸此刻又如白绫般骇人,竟是令南宫誉万般不舍,宽大掌心整理起巧藇因慌乱而凌乱的碎发,後者瞧他终是恢复神识才安下心。
「自是吓着了,我替您倒杯水。」
「嗯,吓得脸又白了。」
「您又好到哪去?同姑娘上了水粉般……」
话未尽,巧藇倒茶水的手突地一顿,自己最近怎麽搞的老是口无遮拦,也不知这话能不能说就给胡里胡涂说了,揣着茶水的巧藇小心翼翼的看着南宫誉,却料想不到後者双目带笑,略白的面容将本就好看的五官尽显,南宫誉许是方才深陷回忆令自己稍感疲惫,此时还慵懒地靠着後方,直叫巧藇瞧傻了眼。
「能打趣了,却实好些了。」
「唔,真是不公平。」
「喔?何来不公?」南宫誉接过巧藇的茶水,却见她噘了噘嘴,小姑娘闹脾性般的瞅着他瞧。
「您打趣我好似天经地义般自然,我总担心您会不快,这还公平吗?」
「你可以恣意做自己,在我面前无须拘束。」
南宫誉说得认真,神情依旧带笑,巧藇这一瞧便是烧红了脸颊,还来不及回应,南宫誉则瞧见她身後的锦囊,偏过头望去引得巧藇跟着看了去,才忆起自己下床的目的为何。
「那是?」
「啊!差点忘了!」巧藇慌忙地捡起地上的锦囊,玉洁的素手拍了拍灰,好似捧着珍宝般走至南宫誉跟前。
「这是我亲手绣制的,里头放了檀木片及平安符,保佑您一切安康。」
「……为何赠予我锦囊?」
「唔,方才说了……」
「呵,我问的是缘由,可有好事?」
南宫誉此一问却让巧藇沈了脸色,她记得南宫誉曾说过不喜过生辰,自己却替他制了香囊想作予赠礼……
巧藇蓦地不作声,一张俏脸从春风抚面至难言启齿,他竟能猜出一二,毕竟他的生辰就是明日了,手中的锦囊好似过了火的炙铁,那样揣着手疼、不揣心疼。
「是生辰之礼,我想替您系上我的喜悦!」
「你的喜悦?」南宫誉本以为巧藇被猜中心意後会一直静默着,却未想到这姑娘又给自己一个意外的回答。
「明日便是民间的灯花节,藉此向自家父母祈福的,我每年都很欢喜如此之节,令自己感到还在爹娘身边!」
巧藇堆起灿烂笑意,杏眼被笑意牵引弯如明月般挂在那清秀的脸庞,那样的蕙心纨质令人舒心,着实消褪不少南宫誉心中的严寒,巧藇真如同寒冬的暖阳吧。而他是知晓灯花节的,虽是小百姓的活动并非传统大节日,但也听说过,却从未参与过。
「手艺很好,我很喜欢。」一样简短的话语,却不是僵硬或冷漠,南宫誉仍是带着笑意,望着巧藇的眼神依旧柔和。
「您过奖了,只是小小心意……」
「这几日肯好好静养,是在做这个?」
南宫誉想起入门前湘儿说的一席话,连禇天恒都讶异巧藇的乖顺,只见被料中其事的巧藇无措地颔首,略带着傻楞的害臊和搅弄在一块的双手,全老实地表现出来。
南宫誉待在尔虞我诈的沙场太久,久得他早不知单纯为何物,而巧藇却恍似闯入他世界里的纯净,如此简单、乾净而温润的姑娘,不断替他的枯竭点上灯花,再笑得风光明媚。
「头一次收下他人的生辰礼,竟是如此温暖。这也作是学费了,你也别再费心了。」
「这不过是微薄之物,怎能如此打发您?」
「嗯?这是要同我见外了?」
南宫誉将锦囊细心收好,看在巧藇心底可是心喜万分,可自己的手艺怎能和绣娘们相比,听闻南宫誉将此物看得如此重反倒慌了,赶忙想将锦囊给拿回来,而南宫誉非但不让,还带了些许恶作剧的靠近巧藇,岂料後者压根不敢挪动脚步。两人近的连吐息都能清楚感受到,巧藇唰地烧红了耳根,南宫誉却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呵,不闹了。你亲手之物我自是喜欢,莫要再推辞。」
「唔,知晓了。」
「赶紧修养,大宴之日将近,到时有得你忙。」
南宫誉轻轻抚了巧藇的脑袋,後者也好似宠物般乖顺的点了点头。巧藇看着南宫誉离开的身影,有些欣慰却又有些许失落,欣慰的是他肯接受生辰,甚至接受她的礼物,失落的却是那些笑靥,竟是被痛苦压抑得如此晦暗、如此心酸。
南宫誉方离开尚膳房便接到凝霜阁觐见,本以为是探望巧藇之事走漏出去,岂知褚天恒早将事情掩实得密不透风,而尚膳房的众人似是乐於见此,各个糊涂都装了彻底,也不难想像巧藇在尚膳房的好人缘。
凝霜阁内近日都少不了怒骂、喝斥的声音,今日却异常地静谧,宫人见了南宫誉则纷纷回避,虽早有知轩凝定会因那日救了巧藇之事寻他,却未想拖了些时间才觐见他,此些不同以往之举却令南宫誉蹙眉。
「你来了,坐至这吧。」轩凝此时背对着南宫誉,凭藉铜镜看向来人的高大,她轻声地邀请他坐至身边,南宫誉却好似不懂她今日的低声下气,又是一行礼拒绝了她。
「微臣参见殿下,君臣之礼不敢踰矩。」
「……那好,你便坐至一旁,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宫婢替轩凝缀上牡丹头饰,红艳的花瓣缀上金黄步摇,将那如瓷的瓜子脸衬得更显绝美妖艳,轩凝转身对南宫誉是满面含笑、举步轻摇,轻声散了宫人便坐至南宫誉身旁。
「现下只有你我,就如此坐着可好?」
「……」
「呵呵,这头花可是前阵子请了人做的,可好看?」
轩凝对於南宫誉不应不答的态度丝毫未有气馁或不悦,冗自的说起话来,南宫誉向来不喜轩凝的阁房,过多的缀饰、金黄纱帐拢锦床,无一不显奢华,而轩凝又挑着他不喜的话头问,只得不留情面的驳了轩凝颜面。
「殿下找微臣便是此事?」
「……南宫誉,我就只是想看看你、想同你说话,你就如此不愿?我打小在深宫过活,能说话的人却是一个也无,你定要如此残忍?」
「微臣不擅谈天。」
「你听我说便好。昨日……轩瑾同母后说了民间的灯花节,如此低俗的民间活动从上不了台面,却因为她的一句话,母后居然允了她在庭湖放灯花……呵,你说我到底算什麽?」
「殿下即是轩国之主,何来疑虑?」
「主?那为何我择不了自己的命?为何不能与你执手……」
「微臣恳请殿下勿以庸俗扰己,应以苍生为重。」南宫誉起了身,剑眉横竖似泛起了怒气,墨黑的眸中却是疏离搭建的严寒城墙,语气却是如此坚毅的令人心寒。
「呵,苍生究竟与我何干?为何强加给我痛苦?轩瑾却可以活得无忧无虑!」
轩凝哀戚的神情衬着几分戚凌的悲痛,却在提及轩瑾转为愤恨及尖锐的妒忌,伴随一阵茶盏破碎的声音,轩凝精致的蔻丹和着波折的桌巾,气极的模样令南宫誉无奈至极,转身便要迈出凝霜阁。
「殿下若不认清,怕是一辈子都得如此庸人自扰。」
「南宫誉!我……头疼,你别走……」
「……」
南宫誉回首,只见轩凝好似受惊吓的孩子般蜷缩在地,美艳绝伦的脸庞被痛苦及恐惧吞没,梨花带雨的面容是如此沁入人心,南宫誉脑海顿时漾出巧藇温文尔雅的笑靥,却是坚定他离开的步伐。
「微臣替您唤御医。」
「我不要!南宫誉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我做错什麽……」轩凝歇斯底里的尖叫及怒吼随着南宫誉离去的脚步消弭,南宫誉本好些的心情直坠进深渊之中,命人唤了御医後便迳自离开宫殿。
翌日早朝刚过,还带着凉意的雨露在翠绿间流淌,巧藇见众人皆忙活去便自个儿出去走走,心性缜密的她自是避开几条人多的廊道,一边观察宫中几株花草变化,一边活络腿部筋骨。
「唉呀,走着走着也能遇见咱轩国的督国将军呢!看来是这皇宫建得太小了,冤家路窄也不该如此啊!」
「微臣参见齐政王。」
巧藇正藉着假山为助力做着伸展运动,才听闻青石板上的脚步声,紧接而来是两道男声,那道曾於朝堂听闻的浑厚有力应为南宫誉的父亲,另一稍有轻浮的却是前所未闻。而巧藇却在听见了“齐政王”此封号後,讶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纵使在修养也听闻了此人大闹朝堂之事,眼下却好似撞见了他所谓的冤家路窄……
「啧啧,本王倒是从未想过……古传多年的南宫家竟会谦卑地向我行礼,还是个督国将军!呵呵,可谓风水轮流转?」
齐政王丝毫不见南宫尚爆跳的青筋,今日银白衣袍绣有大量的橘金丝线,似花似景却又似龙般的飞跃,而穿戴之人却是将其着装的略为随性,可见此人的放浪不羁。
「……假若齐政王未有事吩咐,微臣便退下不扰您清静。」
「你这脾性和你那儿子可不一般,南宫誉毫不畏惧的性子倒得本王心,而你怎麽坐久了督国将军就窝囊起了?」
「恕微臣不便多留,告辞!」南宫尚终是被挑起怒火,眉间的皱摺早布满怒意,甩袖便是准备离去。
「本王还没同你这故人聚聚,你便要走了?真不给本王面子啊!你这可不行,如此怎能教得好儿子呢?」
「微臣教儿之道还无须您干涉!」
「呵呵,本王就是多管闲事了些,不就是担心你吗?毕竟自己生父做了那样的事,任哪个孩子都难以抹灭心中的结啊!」
「住嘴!你若胆敢在誉儿面前多说些什麽,我便踏平北昊!」南宫尚的脾性不比南宫誉沉着,齐政王几番挑衅早令南宫尚忍无可忍,一个剑步上前便揪着齐政王松散的衣领不放。
「唉呀,原来南宫誉根本不知晓自己亲娘不是死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