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聪荫的竹林密布,竹叶随着南风起舞,轻柔和谐地带来一室悠然的僻静,南宫誉捻起桌案上井然有序的书牍,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前方还跪着白日出现的暗卫,此时正素静的等待南宫誉发话。
「这些便是那太医的生平?」
「回主子,卑职无能,仅能有这些。」
南宫誉冷若寒霜的语句落下,不咸不淡的问着,眼前的暗卫也是不卑不亢的回应,南宫誉终是放下手中之物,审视着自己培养多年的心腹。
「足矣,将此带回别院交给颜叔。」
「是。卑职斗胆,必须提醒主子一事。」
「说。」
南宫誉闻言仍是波澜不惊,长睫闭目,微靠着椅背休憩,疲惫、愁绪爬上那张从未松懈的面容,暗卫仅黯了黯眼神,他们这些做暗卫的年纪都不比南宫誉轻,却不见得能捱着南宫誉身上的负罪及责任,总使闪过一丝不忍仍直起身板汇报着。
「齐政王已入城。」
「嗯,我知晓。下去吧。」
南宫誉自始至终未掀起眼皮,令人捉摸不透的脾性也让暗卫习惯,作揖行礼後便速速离去,待将府又恢复一派宁静时,南宫誉忽地向门外投以一记凌厉,如鹰的狠戾还带有戒备,直至那极其轻浮的脚步踏入才使他开了口。
「恭迎齐政王。」
「呵呵,南宫将军别来无恙?适才可听闻你的暗卫说了本王,本王若不出好似对不住你的精心培养。不过你这暗卫还得加以培训,居然未察觉本王正在附近,失职、失职。」
来者一袭银白绸缎绣金丝,衣领、袖口之处布以如血的红艳,略为不整的穿戴着,一头乌丝更以金黄头冠随意挽起,如瓷的肌肤衬得几纹血丝,些微的病态还夹杂岁月的狂妄,与之而来的还有那不输安陵媴的慵懒,只是来者更加恣意随性。
「不过放饵,愿者自会上钩。」
「饵?哈哈哈,本王还是小瞧你了,怕是我被人跟着许久都还未知,城府之深,本王自叹不如啊!」
南宫誉对来人的无礼视若无睹,冗自斟了杯茶水入喉,只是茶韵方至嘴里,便令他眉头深锁,自己竟能喝出茶水出自何人之手,轻叩茶盏,便将整壶茶水向外推出。
「口该乾了,茶喝完便早些回去。」
「南宫将军不同本王聊聊?例如,问问本王为何回来?」齐政王轻抿茶汤蛊惑的笑靥随茶香漫来,南宫誉冷眸斜睨,这人不好好待在封地却悄然无声地回城,能带何好心思?
「恕在下不感兴趣。」南宫誉起身拢了拢衣袍,甩下一句冷言,迳自离开将府,独留格格不入的齐政王一人於将府内。
「呵呵,你的脾性和她可不一般……唉呀,我这可不是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了?」齐政王好似孩童般拍了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低笑着,一盏茶饮尽才离开被漆夜拢罩的将府。
「褚天恒!日上三竿了你还睡!」褚默玹铿锵有力的声音划破清晨的静谧,这回南宫誉握稳了瓷杯,倒也没把官服弄脏了。
「起了、起了,褚默玹你还能再浮夸些?我纵然糊涂也没睡到日上三竿还不知起身上朝。」
褚天恒今日难得早起换上一身端庄官服,褚默玹见了却是讶然得紧,原先惊愕的眼眸被欣慰占据,眼眶内水气氤氲,望向褚天恒的眼神充满激赏,却叫後者全身不自在。
「行了,你那做何模样啊?去去去,回房用膳去。」褚天恒赶忙推着眼前夸张的姑娘离开,岂料褚默玹话不说尽不甘休,差点让褚天恒从石阶摔下。
「很好,你终於有个样子了,那百里公主若要嫁你,我也不用担心……」
「说什麽、什麽胡言乱语的!」
所幸南宫誉一直注目两人的互动,这人滑落石阶刹那,一个提气将人给揪住,只是这动作使南宫誉和褚默玹能清楚瞧见褚天恒漫至耳根的异红,两人好似明白什麽,不约而同的紧盯褚天恒不放。
「咳咳,南宫誉不早了,咱们上朝去啊!」
「如此慌忙,当真上心了呢!愿褚家祖先庇佑,别让两人受太多折磨。」褚默玹目送两人离开,一双本是笑意的眼眸布满担忧,嘟哝几句便转身回房。
「你昨晚见着他了?」
「嗯,於将府现身。」两人前往宫殿的路上,南宫誉将齐政王的出现告诉褚天恒,後者仅微微震惊便被疑惑取代。
「可他为何如此?偷鸡摸狗的……你可有应对之法?」
「且行且走,静观其变。」
「唉,但愿这朝堂可别闹乱子啊!」褚天恒长臂一伸,将一身懒气尽数散去,南宫誉则是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朝阳耀得两人光彩夺目,坦然地向朝凤殿而去,却不知紧接而来的风暴将至。
朝堂汇声禀报各部之事,两督国将军及护国将军立於两旁聆听,一切如常的平静,却在议论到近日将至的宴席时乱了套,群臣各持意见的上书,大抵是在邀请各国之首前来赴宴上琢磨,众人一言一语令安陵媴头疼得紧,正要发话之际却闻朝堂之外闹声一片,群众向外瞧去只闻一声声如鬼魅般轻笑,诡异地令安陵媴跌坐回龙座之上。
「母后,您可还好?」轩凝望向身旁突地跌卧的女子有几分怔然,素日这人总是高高在上,好似众生万物都威胁不了她的尊贵及骄傲,可现在她的恐惧却是连自己都感受得到。
「她自是不好,见着了本王,谁都该不好呢。」
南宫誉闻言便知来人,不同众人向那逆光的殿门瞧去,金辉闪烁在那银白衣袍之上,熠熠生辉得好不惹眼。今日齐政王紮了整齐发冠,眉清目朗的面容将恣意妄为的性格尽显,见了龙座之上的安陵媴既不行礼、也不报名讳,直勾地盯着安陵媴不可置信的脸庞发笑。
「大胆妖贼!见我国之主岂能不行礼?你该当何罪!」一名後起之辈见众人像是傻了,便想藉此邀功以示对安陵媴之忠,不料此话一出却感几位老臣对他投以斥责的目光。
「行礼?对她?」
齐政王闻言张大一双多情的狭长,几丝趣味衔在嘴边,指节分明的纤长径直地指向安陵媴,如此大不敬之举令在场涉世甚浅的臣子全倒抽了口气,更令适才率先开口的後辈刷白了脸。
「你、你……」
「微臣参见齐政王。」
南宫尚及褚天诀两人见苗头不对,上前行礼阻止那後辈再出不逊之语,只是名讳挑明了说出後,群臣全穿戴上名为惊慌的面具,惊恐的向来人行大礼。
「唉呀,挑明了就无趣了。你这小辈有意思,可惜脑袋不灵光,迟早得搬家。」
齐政王笑得明媚,纤长的指头勾着方才嚷嚷的臣子,可这话到了“脑袋”二字,目光却是看向安陵媴那泛白的脸庞,南宫誉和褚天恒在不远处同为行礼,却没略过这挑衅的眼神。
「齐政王长途跋涉回城,定然疲惫的紧,微臣唤人替您备房。」南宫尚见着龙座之人的惊恐便率先发话,总使他不服安陵媴为主,却也见不得朝堂之上乱无章法。
「嗯?这不是督国大将军吗?怎麽开口就要撵本王出去呢?唉呀,瞧我都忘了向故友问好,南宫尚……这位置可还舒适?」
朝堂原先的吵杂的闹腾全被静默吞噬,独留如白骨般令人森凉的沉静,南宫尚微眯了眼眸,试图掩盖欲弥漫而出的狠绝,纵然齐政王有意挑起事端,他也能恍若未闻,是君是臣,他仍有度量。
如此针锋相对的景象早将众人凌迟个千百回,连安陵媴也仅紧握龙座两侧的把手,隐忍之意不迳而走,心思各异的众人皆无察觉南宫誉微凉的笑意,漫延至墨眸里又被寂静掩没。
「咳,齐政王归来怎地没同哀家说声,倒显得哀家礼数不周了,来人,赐座!」安陵媴终究按耐不住,朝堂的纪律要顾,自个的面子更是驳不得,只愿这闹剧赶紧收场的好。
「坐哪儿?你那个位置?亦或是另替本王准备?」
齐政王语不惊人死不休,负手而立的端庄却又带着轻浮,这会可把轩凝也给惹得凝眉,齐政王不过是自己父皇的异姓兄弟,怎地能扰乱朝刚、似无忌惮的挑战皇权?
「轩凝见过齐政王,多年未见,却不知您将国法抛之於身後,此番扰乱朝堂已为大不敬,如此可有将轩国之主放於眼中!」
轩凝向齐政王招呼後却不施以任何行礼,俨然将自己当作一国之主,身姿芊芊的步下台阶,冰冷的凤眸里满是坚毅,不畏地向齐政王而去,说出口的话言之有理、句之有意,意图使齐政王知难而退,却令齐政王嘴边的笑意更浓。
「唉呀,本王可忘了你这丫头片子,如今也这般水灵啦?岁月催人老呢。」面对齐政王的答非所问,轩凝一下便冷了脸,不待她再度开口,安陵媴赶紧发话圆场。
「说这什麽话呢,哀家也没多想,齐政王还是赶紧坐下同哀家听完朝政可好?」
「喔?可本王突然想到,嘶……那叫什麽来着?对对对,瑾儿!轩凝你那年幼的妹妹怎地没同你上朝呢?还是说这朝堂,压根不是轩家主持大局?」
齐政王邪佞的目光闪过一记阴冷,扫视着眼前的轩凝,只见後者瞪大美眸,里头满是怒不可抑的激动,再见她那艳红蔻丹深陷掌心无法自拔,齐政王越是得意轻狂地看向面有难色的安陵媴。
轩凝从小便得了这趾高气昂的性子,哪容得他人次次挑衅,眼前之人於童年时记忆不深,自然也不知晓此人脾气乖僻,本以为自己一套言论能羞得齐政王闭嘴,岂料他竟当着广大要臣面前质疑她,一时心口怒火无处泄,手起便欲给来人一记轻响。
「凝儿不可!齐政王,哀家以和为贵,你又为何百般刁难、混乱朝纪?你若不愿听这朝政,烦请离开!」
「混乱朝纪?唉呀,还以为这江山、朝堂仍有本王置喙之处,莫非本王老胡涂了,早不再是“齐政”王了?」
「不、不是的,您向来便是与轩国、轩国之主齐平,又何来不是一说……」
齐政王特意在说出名讳时加重其二字,随意在殿内行走,一边像是苦思一边又有如推理般挤眉弄眼,直至最後还随意蹲至一名老臣跟前寻求答案。
老臣望向眼前放大的面孔,只觉老命都给牛头马面拖去一半,一席话说得七零八落却让轩凝听得真切,後者微缩瞳孔,蛾眉的气焰化作寒霜冻结在那怔然的神情中。
「既然如此,您不该更加顾虑朝纪?为何三番两次驳了我母后的面子?」
轩凝冷然的语气中仍带有一丝顾虑及担忧,明显与方才气焰张狂的模样相差甚远,齐政王也乐於接受如此萎靡的低下,浅浅地笑着。
「驳面子可不敢,本王就只是想念轩瑾那丫头,既然不愿在此见上一面,本王便寻着我那郡主侄女去了,省得在此招人眼疼了。」齐政王甩袖而去,离去前不忘对南宫尚抱以微笑,如此谦逊有理的模样却让後者黑了脸面。
齐政王此一作乱,全洛城大大小小都知晓先皇的异姓兄弟回来了,更别提偌大的皇宫内多少人议论此事,轩凝昨日的受气还未向南宫誉讨说法,今日又是如此令自己毫无颜面,下了朝堂便迳自回了凝霜阁,安陵媴也被气得不轻,连忙叫了几个御医看诊,一时间宫殿内又是热闹沸腾。
「南宫你说,这会不会才是齐政王的目的?」
「捣乱?」南宫誉漫步於廊道之中,心情略好的他也难得开了回玩笑。
「啧,我说的是争权、争权啊!」
褚天恒也得了机会难得鄙视了南宫誉一把,岂料後者根本不在意,放任褚天恒自个推断一番如话本的故事,自己则看向一旁花花草草若有所思,正当褚天恒以为南宫誉认同他的推断之时,这人竟脱口出个毫无相关的问题。
「巧藇的生辰是何时?」
「啊?你问这……南宫誉!你方才全在想这事?」
褚天恒蓦地意会过来,适才他长篇大论的推断,这家伙压根没入耳?恼极的他胡乱将手拍向脸庞,再顺道搔乱了一头墨发,瞧得南宫誉又是浑身不适。
「行了,齐政王回来可会影响你做事?」
「呃,不会。」
「那麽成了,皇家之事与我们何干?」南宫誉简单几句就将褚天恒如麻的思绪清理了当,褚天恒思及自己确实担心得多,便快步跟上南宫誉急於离开的脚步。
「你去哪?这方向……」
「寻巧藇。」南宫誉丝毫不避讳的回答,褚天恒好似抓到他的小尾巴般,又是痞气的绕着南宫誉打转。
「唷,这麽坦承,啧啧啧,实为难得可贵啊!」此一语拉住南宫誉的脚步,那双无波的眸子漫上一丝促狭,直愣着褚天恒瞧。
「呃,你做啥盯着我,我告诉你……」
「我为何不承认,还是得同你扭扭捏捏像个姑娘儿?」
「南宫誉你!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褚天恒气得跳脚,这一会儿还拿一旁的树丛出气,又踢又打的,南宫誉只觉几分好笑,慢条斯理的走至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头。
「行了,大宴将至,公主许是会来的。」
「呿,谁要那泼妇来闹心了……」话语未尽,又见南宫誉勾了勾嘴角,一副他死鸭子嘴硬的模样,褚天恒深吸口气,终是颓然的倚在一旁大树梢作歇憩。
「巧藇的生辰我不知晓,她只同我说过是槴子花开之时,可花季如此长,谁知晓是哪天。不然咱俩现在去探望她,你再亲口问她。」
「嗯。」脑海又浮现那灵动的姑娘笑语嫣然着,南宫誉不自觉地柔了眼眸的凌厉,彷似世间再无庸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