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露未歇,夹杂一丝属於晨曦的微冷,随着金辉闪耀暖了宫中的寂寥,几位宫人正捧着大红山茶忙碌着,为暗淡的金笼平添不少绚丽繁荣之色,但看在褚天恒眼里却疼得在一旁摇头晃脑、哀声叹气。
「我说,庸俗的跟个隔壁媒人婆似的,哪个颜色不好偏来个胭脂色……白白粉粉同巧藇那样多好。唉!殿下的眼光……」
「……岂能堪比。」
「呦!敢情真放心上了,说说嘴也不行!以後该如何如何唷!」褚天恒眯了眯眼带挑衅的瞅着南宫誉瞧,痞气的笑意在南宫誉微挑的眉中冻结。
「天恒,好似许久未曾切磋……」
「行!我不说,该如何便如何!」
侧身而过的褚天恒自是没瞧见南宫誉眸中稍纵即逝的冷意,这两日接到轩凝即将回城的消息後便一刻不得闲,得空之时却已二日未见巧藇。南宫誉此刻站在浩大城门上远眺无穷大地,却无法言喻心中带着怅然的情感为何。
「护国将军手下之人皆不容小觑,还比哀家料想的早些回城了。」
安陵媴今日一身金黄凤炮,锦袍修身衬得她那不被岁月摧残的玲珑,红金绣线的凤凰栩栩如生,更显得来人不容忽视的霸气。
此时安陵媴顶着张精致妆容,妖娆的红唇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一颦一笑都舞着风华,也不难想像当年轩国“无华才女”的名号。
「微臣参见陛下,臣子定当竭尽所能覆命。」
「呵呵,督国将军也真是,把你这儿子教得一板一眼,看哪个姑娘家胆敢嫁予你……不过,护国将军若有心仪女子,不妨同哀家说说,哀家定替你主持大婚的。」南宫誉垂眸任由长睫掩饰千头万绪,话中之意他是十分了然。
「微臣谢过陛下。」
在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中,两辆做工绝美精致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为首是南宫誉当日派去的祁洵,此刻正往城门回首行躬礼,南宫誉却好似没瞧见地望向远方,任由褚天恒替他回了礼,只是令褚天恒意外的是这厮竟是走了神?
「殿下小心……」
为首马车是怜儿正搀扶着轩凝,近月下来的日子让轩凝清减不少,将一袭缀有鲜艳山茶的橘金锦袍穿戴得略有松垮,却丝毫不损那张动魄惊心的容颜;白皙如月的瓜子脸蛋上如柳的蛾眉衬着高俏的挺鼻,在对上那红润得堪能渗水的樱唇……
在场的文武百官又再度被眼前的少女给惊慑了,带着贪慕眼光的文武官也有、羞愧自身的官家千金也有,无一不被眼前之景给夺去目光。
「南宫誉呢?」
略带清冷却不失柔弱的嗓音轻轻响起,怜儿便顺着祁洵的目光寻去,人是找着了,只是如何开口和途中连病着都心心念念将军的女子说,人家压根没看向咱这边啊……
「本宫入关都能如此漠不关心?好一个南宫誉……」
轩凝恍若无睹地直视前方,笑意里的自嘲却让眼底的暖意凉了半分,这一笑又惹得不明所以的众人齐发出“嘶”的抽气声,轩凝止不着地拧眉,在掩不下心中作呕之感时,另一道宛如天籁的声音也随之而至。
「齐乐恭迎姐姐回宫,沿途一路奔波定是辛苦,才叫人炖了燕窝给您一入关便能补个气……不过看这众星捧月之景,怕是齐乐思虑不周……」
齐乐身着如雪的轻纺,声音飘飘渺渺、软软糯糯般,叫人听了也得酥一把骨头,何况是一副仙姿佚貌、如柳之姿,实和轩凝成为两大对比,一位高冷如冰另一则是清新如风……
在场众人无一不感叹今日来的对,轩国两大美人啊……
轩凝嗤笑的看向齐乐,她的把戏早就瞧多,眼下自己若不卖她面子就显自个气度小,基於较量面子也不甘示弱了一番。
「齐乐表妹哪里的话,你有这番心思早已胜过稀世珍礼。正好,我也渴了,怜儿取来给本宫吧。」轩凝刻意咬字在“表妹”二字,这不好在众人驳了两人血缘,提点提点众人无非不可的。
安陵媴早准备起身离开城门上方,而南宫誉却恍似全然不知般继续眺望远方,更别提方才底下的水火交加,褚天恒看得起劲却迫不得已得拉着南宫誉离开,只是自己还是搞不懂他究竟在看些什麽。
「南宫啊,陛下都走了,咱也赶紧下去吧。」
「嗯。」
南宫誉闻言仅轻轻应了句,便迳自转身下了城门,这回褚天恒却做了火眼金睛,将南宫誉微勾的笑意逮个正着,实在禁不起好奇至他方才的位置同方向瞧去……敢情他方才都在望着城墙另一边的巧藇追鸡?还能给望得出神了?
「大爷的……情爱二字碰不得、碰不得啊……」
这一碰就成了傻子,那自己以後还怎麽见人啊?
两人明着暗着斗了不少年,这会儿却有些不得消停,不待安陵媴走至两人身旁,众人便被一声更为稚嫩软糯的声音引了去,也才将众人的目光和思绪重回本就该是主角的小公主身上。
「姐姐?」
後方马车内的轩瑾等了许久,却不见马车继续行驶,後方又听不着前方的动静,孩子心性的她略有些害怕的撩开车帘,探出头怯生生的看着陌生的一切,清澈的星眸慢慢起了些许水气,只想找着令自己心安之人。
「小公主莫慌,您已回到宫中。」
「嗯……那麽……」
听闻宫人的安慰,轩瑾咬了咬唇,压下心中不安的望向两侧全然陌生的脸庞,正准备再度躲回车内时,便对上那梦中总是思念却逐渐模糊的影子。
「瑾儿、瑾儿……」
「娘亲!」
轩瑾瞧见安陵媴便开心的冗自下了马车朝後者跑了去,这一声“娘亲”唤得甜腻,众人则是吓得不轻,这位长年在外的小公主恐是连礼数都忘了,正为她捏着把冷汗时,安陵媴则露出一副慈母的模样回拥。
「瑾儿大了些,娘亲都要认不出了。」
「嘻,可不是嘛!我可是每天吃两大碗米饭呢!」
轩瑾活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撒娇的在安陵媴怀中蹭了蹭,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映入众人眼里,却是心思各异。
「好个久别重逢的温馨……轩凝,感觉可好?」
齐乐仍是挂着优雅得体的笑靥,用着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着一旁脸色煞白的女子,轩凝宽大袖袍里的柔荑早已成拳,面上却还得是平静无波的漠视一切。
「看来这些日子你过得挺惬意的,闲事也管了不少。本宫回来後,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娇柔的声音还回响在耳畔,齐乐却见轩凝越发模糊的身影,竟是自个往阁内去了,这不是气极是什麽?
「呵呵,谁的好日子到头……我倒是挺期待的。」
传闻先皇尚在之时便对这最後出世的小公主疼爱有加,亲笔赐名并赏了一座宫阁给年幼的轩瑾,实可谓捧在手心宠。
只是同为安陵媴之出的轩凝便无如此待遇。安陵媴从嫁予仍是太子的轩然至登基整整三年未有所出,终得拚出个子嗣却还是个女孩,安陵媴自是被其他嫔妃比了下去,当时身体微恙的她根本无心思於照料轩凝身上,以致由奶娘带大的六年间,轩凝对这位母亲并无深厚的情感。
「呵呵,凭什麽轩瑾能得众人所爱?凭什麽!」
轩凝早已不复入关时的高雅,此时发丝凌乱、泪水与胭脂和着布满容颜,愤怒与妒忌全於那血红的眸子流泻,她像个孩子般不断丢着物品泄气,整个凝霜阁早是面目全非。
「殿下、殿下您冷静些……」
「闭嘴!」怜儿不畏轩凝无止尽的怒气,硬是走至身旁欲将她搀扶起来,岂料怒气正盛的轩凝反手便给了怜儿一巴掌,疼得後者连哭都不敢。
「……怜儿,我头疼,把南宫誉叫来。」
那一声清脆作响,轩凝才好似回神过来,知晓自己失手打了亲身的奴婢虽有愧疚,但轩凝从不是心软的主,打了就是打了,要她道歉或是给个糖,绝无可能,那从不是她的作风。
「是……」
安陵媴恍若知晓轩凝入关便会寻南宫誉,便寻了个商谈流水之宴及各国之邀的理由留下南宫誉和褚天恒二人,眼下怜儿找不着人是急如热锅蝼蚁,可这朝凤殿并非自己能进的,更别提根本不把她放眼里的卫公公愿意替她传话,假传殿下之意诱骗南宫誉在安陵媴眼皮下离开,她又万万做不到,也只能守在外和卫公公乾瞪眼。
天好似总不从人愿,这方还急得如蝼蚁般乾等,另一方则是不知情的送上门。巧藇依时间至各宫换新茶,偏不巧的是朝凤殿早已上茶,巧藇便直接至凝霜阁准备换上新茶,只是人方踏入凝霜阁便觉有异。
「打扰……咦?阁内的宫人呢?」
「休息去了吗?」巧藇托着刻制华美的木盘,上头是刚沏好的热茶和自制的糕点,对於娇小的巧藇仍是略有重量,於是便不待宫人引路,迳自入了内阁……
「南宫?」
入阁映入是满目疮痍的杯盘狼藉,一个如仙如画的女子趴卧在木几上休憩,听闻巧藇的脚步才缓缓向外瞧去,巧藇没略过那双凤眸内从希冀到失落,最後被悲愤吞噬的变化,只是尚未回神,轩凝便朝着巧藇硬生生丢了只瓷器。
「滚!」
「嘶!」
巧藇躲避不及,仅浅浅闪身却还是被削了右半肩一口子,巧藇吃痛,放了手中的木盘,滚烫的香茗沁透那白净的肌肤,如桃的绯红大片渲染,却不及肩上的伤口。
夏衣质料轻薄,瓷器的碎片轻易穿过衣裳,几许鲜艳的血液如梅花绽放落在净白的衣裳,巧藇咬咬牙忍痛,欲收拾地上的残破茶盏时,轩凝像是来了精神走至她跟前。
「呵,尚膳房女官竟如此活用手脚的?」
「奴婢愚笨,这就赶紧收拾……唔!」
一个闷哼,轩凝那与锦袍同色的橘金布靴正大喇喇的落在巧藇拾着碎片的手上,方才的烫伤还疼,这一踩无非是雪上加霜,何况掌心的伤才刚结痂,也别提这下掌内又得多新伤了。
「愚笨?呵呵,宫中可不需养些只懂餬口的废物,做事笨手笨脚的是如何做到这位置?还是说,于巧藇你根本忘了规矩!」轩凝岂会放过这撒气的好机会,好似有意无意的加重玉足的力度,巧藇早已疼得冷汗成了斗大汗珠。
「奴婢不敢!先皇予以重任,奴婢不敢忘。」
「叫你不敢忘!」提及先皇恍若触及轩凝心中的刺,清脆一声嘹亮响起,巧藇如玉的小脸便扣上清晰的五指印。
「呵呵,本宫也不是无礼的主,瞧你吓得……」
手上的重负消褪,巧藇却感疼痛如暴雨般袭来,掌心早以血肉模糊一片,轩凝软下身子与巧藇平视,柔荑扣住巧藇的下巴,逼得巧藇不得不与轩凝对视,那狭长的凤眸中有着太多情绪,鄙夷、轻视、嗤笑……还有不甘?巧藇微敛长睫,她从不愿涉世於深宫,而她也明白轩凝也不会置她於死地。
「啧,你瞧我居然没发觉你还烫伤了?」
「谢殿下关心,等会奴婢会自个上药,不碍事。」
「怎会不碍事,这都起了泡……是该好好处理的,可别落人口舌说是在我这伤的。」
轩凝的口气虽是一番感叹与怜惜,手上却是或轻或重的揉捏,正当巧藇想法子要抽身时,却听闻一袭足以让她丧胆的话语。
「来人,给本宫准备冰水,巧藇姑娘伤着了,本宫要好好替她处理。」轩凝放开巧藇,任由她软弱无力的身子向碎片摔去,眼中的狠戾一闪而逝。
凝霜阁内一阵静默,在场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皆是面色苍白地搬来轩凝要替巧藇“处理”的工具……巧藇趴卧在地冷眼看着被搬进院里的木桶,宫人们不断朝里边倒入一桶又一桶冷水,其中不乏轩凝喊着不足的冰块,最後甚至在里头倒了盐……身为尚膳房女官,她还是知晓倒盐的意思为何。
「今日也是倒了楣,鸡没给捉到,还平白得受上一遭……不知“偷鸡不着蚀把米”能否如此用来应景?」巧藇自嘲笑笑,此时还能拿自己打趣,到底是不怕疼亦或是胆子养肥了?
「好了,来人将巧藇姑娘请进吧。」
「是……」毕竟沐桶还有个五、六岁孩童高,一般俾女无法将巧藇架入内,两名宫人只好硬着头皮向前。
「巧藇姑娘……失礼了。」
「无妨,也不是头一遭了,你们倒可以开个赌局,看我挺不挺得过。到时别忘了分个红给我呢!」巧藇惨然的笑笑,更让两名宫人於心不忍,将巧藇架入之时还不敢张眼见巧藇的神情。
「啧,手脚也这般不灵活?滚去一旁,本宫亲自替她处理。」
轩凝将人赶至一旁,自己挽了袖执了木瓢便打起水来,巧藇是站立於木桶内,皆无碰至伤口处,至多就是觉得冷,直至冷水从顶流泻而下……
「唔……」
「忘了同你说,烫伤呢便要以冰水过个一阵,不出几个时辰便能好得多。而你不小心弄伤的伤口则要好好消毒了,所以本宫才特意让人倒了盐,可别误会了。」
轩凝娇笑着,眼中的狠戾全化为无情的手劲,一瓢又一瓢的朝巧藇身上倒去。眼下怜儿未归,她也猜到是南宫誉不肯来,如此一想更不留情的不断施加巧藇身上的报复。
巧藇的身子从微颤至软弱无力,仅能以左臂撑住木桶支撑身子。虽是夏日,站立於冰水之中早已麻木双腿,寒凉刺骨的爬上巧藇红润的双颊,牙关仍是紧咬却隐藏不了早冻得青紫的双唇,然而面容仍是令人心疼的倔强,衣襟上的血红不断向外扩散,染红了一缸清澈。
轩凝这气也出完了,正想让人将巧藇送回尚膳房前,却有人早一步略过她抱起了那水中之人。
「巧藇、巧藇!」是那熟悉的檀木香……巧藇在那一瞬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及仅存的意志。
「你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