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妄 《萍聚浮生‧上》 — 情所至,豈還休(一)

许是巧藇年幼,面对南宫誉如此直白的怜惜与情意,惹得不敢言语,南宫誉也不多言,静静享受此刻难得的静谧。

南宫誉仍是将巧藇圈固在怀中,一双长年习武的手并未过分的碰着巧藇,只是压根也没打算从地上起身,巧藇虽有些无奈,倒也乾脆放松感受微凉的温度,柔荑把玩起长年系在身侧的玉佩,蓦地想起什麽似的打破了沉寂。

「您的生辰是何时?」

将府内一干人等全被遣了出去,巧藇清脆悦耳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只是此话一出,巧藇便感受到身後之人僵直了身子。巧藇明白问及生辰便是攸关南宫誉的母亲,眼下两人虽有些暧昧,但也只能赌一把气氛正好,能否开解南宫誉的心结了……

「我的生辰在槴子花开最盛的时期,漫天飞花如雪,煞是好看。您一定没瞧过如此之景吧?待来年花开时,您与我、天恒……许是还有言言可以一同去看的!」

「……不看。」

「为何?您不喜欢花吗?」

「天恒俩,能自个去看的。」

唔?言下之意是应了自己的约,不过是想两人一同赏花,撇去闲杂人等?巧藇如此一想,娇俏的小脸倏地刷满了桃红,南宫誉见状,有些抑不可止的就着巧藇的肩头低低笑了起来。

「想哪去?彼时两人都成亲了,哪里同我们赏花?」

「您能否收起点劣根,闹得我都快不认识您了。依我瞧,您还是少同天恒近得好。」

巧藇听闻好似炸了毛的小猫,这会也顾不得害臊,转身便像个师长教训後辈般的比手划脚起来,不过这师长嘟着樱绯小嘴、小蹙蛾眉的,着实稚嫩得可爱了些。

「……你都这样唤天恒的?」

南宫誉笑意未减,轻轻淡淡的挂在嘴边,长睫之下的云涌正翻腾着,刚毅的五官在古铜色的肌肤上刻画得分外完美,衬着几许余晖直叫人瞧傻了。见惯南宫誉一向清冷的巧藇,一时也是愣得尚未回过神来,直到对进了那双蕴含千秋万物的眸子,才差点没把自己掐死。

「我……」

「呵,可好看?」

「唔,好看。」

虽觉羞红了脸,但神智仍是晕呼呼地,巧藇便顺着南宫誉的问句点了点头,原是南宫誉的调侃,却在巧藇露骨的直白後稍有慌乱,略微尴尬的咳了两声试图掩饰,并率先从地上起了身。

「起来吧,地凉。」

知晓南宫誉的窘迫,巧藇未笑出声也勾得杏眼弯如弦月,通透心灵的她自是不戳破南宫誉,就着南宫誉的手起身,却难掩眸中那得意的笑意,後者笑意更是浓厚,怎麽遇到她总得软上几分。

「您还没说呢,生辰?」

纵使气氛正好,巧藇仍未忘却心中挂念之事,倘若真如天恒所说,南宫誉将她视为不同的存在,是否真能将他从极寒之地给带出来?

「……你真想知晓?」

南宫誉收拾玉萧的身子挺得板直,语气微冷的令巧藇打了哆嗦,只是倔脾性的她咬了咬唇,重重的颔首,眉目间的凝重如赴沙场般慎重而严肃,南宫誉轻笑,周身的寒气像是从未有般的消散无踪。

「我不作没有利益的策略。」

「啊?那……」

「你对天恒只唤其名,我以此交换,可好?」

「唔……我不懂。」

巧藇有点昏乱,不过是问个生辰怎麽扯得越远了?困惑未解,只见南宫誉慢条斯理的绕过桌案研磨起墨,执笔在如雪的宣纸上大大写了两字,笔墨未乾却见行云流水、果断刚毅的字体跃然眼前,人如其字,巧藇喃喃起……

「止离……」

「嗯?」

南宫誉这一声“嗯”的别有意味,巧藇望向那微勾的笑意,又知晓自己定被耍了,他居然是拐着自己唤了他的字。羞脑还未脱口而出,只见南宫誉稍有明耀的墨眸又黯然几分,缓缓开口,语气轻渺的让人听不真切。

「五日後。可我不喜过生辰。」

「……」

被误会成是要替他过生辰也罢,巧藇本就想藉题发挥,问问那故事的後续,可瞧南宫誉私下居然有如此多她不曾见过的模样,她便更加心疼,这人究竟将自己封闭成什麽个样了。

「这字可是您自取的?」

「我娘取的。」

南宫誉的眼眸已恢复以往的清明,语气中的淡然好似与他无关,巧藇接过南宫誉沏茶的壶,缓缓地替两人斟了茶水,清脆的铃音响起,竟是荡漾了南宫誉心中沉寂已久的死水。

「止离……可真是饱含意蕴,您的娘亲可谓用心良苦呢!」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字。」

他也曾如此喜欢这个字。

南宫誉摩娑着杯沿,心思恍若回到若干年前,那样人人争抢的风华女子,温润的就着他的手,引领他一笔一画的写下这两大字,再笑得明媚风光,要自己好好珍惜这个字……

思绪一转,脑海里是无边的黑夜披上火红的嫁衣,如珍珠般的满天星斗全被狂虐的大火烧去殆尽,映入瞳孔是红得炙热的阎罗,带走他的稚嫩、笑容、情感,以及那偌大宅子唯一在乎他的人……

「止离!」

南宫誉回神,见着却是巧藇焦急的神情和布满细汗的白额,正想问些什麽却感觉手中一股黏腻温热的液体,垂眸一瞧竟是自己捏碎了瓷杯,而同他握着那残破碎片的还有双白皙的手……

「该死!你在做什麽!」

「唔?我怕您弄伤自己……」

南宫誉倏地放开了手,碎片落地的声响清晰作响,他战战兢兢摊开巧藇被刺伤的手,鲜红奔腾的血液如寒梅落雪般灼目,更是让南宫誉愤恨不已。

「不疼?」

「很疼啊……」南宫誉的气恼全从翻腾的黑眸中倾泻而出,语气中的咬牙切齿顿时也让巧藇没了底气,眼下只得示弱的讨好了。

「疼还这麽做?」

「您将瓷杯握得紧,眼看都要捏碎了,唤了您好多声也无回应。我也不做多想便去扳了扳,本是要将瓷杯取出了,岂料……」岂料他深陷在最深沉的回忆,一时情绪上涌便出力伤了她。

南宫誉取来药品,说什麽也不让巧藇自个儿上药,纵使手法粗糙了些,巧藇依然乖顺地让他给自己包紮,虽然成果令巧藇发笑,但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暖意。

南宫誉坐在巧藇身侧,有些颓然的只手掩面,後者看了却是於心不忍,虽不知他是深陷进如何的回忆中,但那时他眼中的愤恨、悲戚交加,巧藇都好似感受了一遭。

「对不住……」

「哪里对不住我了?就这小伤我还不放心上呢,从前……唔,我还要托您的福可以偷个小懒不做活了呢!」

如莺的笑声不绝於耳,巧藇纯真的笑靥照耀满室光辉,以致偌大的将府也没这麽寂凉了。而南宫誉未略过巧藇语句转折之意,虽感奇怪却也不言,她不说的他不问。

「怕你静不下。」

「嘿嘿,倒是。」

「你唤了我很多回?」

「是啊,您都没听见,真是急死我了哟!」巧藇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带着几分欢腾与调侃之意,南宫誉却无法如这小妮子意,硬是又问了句。

「唤了什麽?」

「欸?我……」南宫誉犹记得回过神来就是因为她那句“子逸”,瞧着巧藇从得意的模样败下势来,他便难掩眼中促狭之意。

「嗯?」

「不唤……行不行?」

巧藇小心翼翼望着南宫誉,岂料此人又是一副风雨惊不动的神情,心里只好不断腹诽南宫誉生的副正义凛然的皮囊,怎麽就跟褚天恒一个脾性了?

「不行。」

「唔……止离、止离、止离,这下您……」

巧藇咬牙,不过是个字嘛,喊了便喊得了有什麽难的,只是後头那句话全被那檀木香的怀抱隐没。巧藇微怔,两只手还无措的悬在空中,面对南宫突如其来的动作,她可是连害臊都还来不及。

「十几年,未再听闻……」

刹那巧藇也无他想了,原先不知所措的双手自然的环上宽厚的後背。她是知晓的,南宫誉的娘亲和自己的爹娘一样,早已不在这世上了,这字怕是只有那样的女子唤过他了。

「……巧藇,你可以推开我。」

「嗯。」

「我允许你推开我。」

两人坐在木雕椅上,如此怀抱之姿让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神情。南宫誉对巧藇有情,不代表他认为巧藇也能承受如此情感,眼下只当巧藇怕惹他恼怒而不敢离开他的怀抱,而他还贪恋这渴求已久的温暖,退不出只得让巧藇自个儿离开了。

「嗯,我听着了,耳朵没坏的。」

「……」

「我入宫那年正值严寒,我爹的身子大不如前,大夫都说了这药吊着估计也过不了冬,要我打理我爹的後事。当时我仅能以简单的女红、画帖贩卖为生,那些赚来的子儿也都给爹熬药去了,身上压根没有多余的钱。」

巧藇不急不徐的说起自己的事,这是头一回,南宫誉听见她的故事,便也不打扰。

「我努力的多挣点,却好似赶不上爹去的速度,每日我都能瞧见他苍老的模样,却得边替他打气,一边料理他的後事……您知道吗,当时我多担心我爹知晓了会难受,偷偷的多挣些,可我依旧慢了。」

话说至此,南宫誉却听不出巧藇语气中的情绪,平稳无波的如此坚强、如此令人心疼。他不自觉的收拢双手,令巧藇再离他近些,好似这样能让她温暖些。

「於是我很感谢那时的圣上,实施了一道仁政,徵招宫人、宫女数名,确定入宫後便会给予家中一月俸禄,那俸禄着实替我缓解了。而在我入宫那天,我爹走了,我未见他最後一面。那天却意外的非常温暖,我知晓是爹放心了。」

巧藇窜出南宫誉的怀抱,笑得脸颊旁的梨涡若隐若现,那双灵动的眸子未有一丝异样,彷似方才一席故事说的是他人。到底要多少日子、毅力才能做到如此豁然?南宫誉望向空无一人的怀抱一瞬的失神,嗯,到底是有些冷。

「所以呢,能说出来的便不疼了。您也会有如此的日子,对着某个人道出心中的痛,因为那些早已云淡风轻了。」

「是吗,怕是无人肯听……」

「您若愿说,我便愿意听!」

语毕,南宫誉恍若没听见般愣神,巧藇推开了窗才惊觉天色不早,转身欲向南宫誉告辞,却见他那长年寒冰的墨瞳,不知何时早是一片温润如水。

「唔,天色不早了……」

「过来。」南宫誉不愧是武将出身,纵使放松仍是挺直了身板,但言语间的柔软实在令巧藇拒绝不得,只得暗骂自己几百回,底气什麽的是狗啃了?

「您……又要抱我?」

「呵。」

巧藇在南宫誉彻底忍俊不禁後,才意识自己脑子到底都装了些什麽,当真是不好使,这羞死人的话就这麽不惊大脑的给说了出……南宫誉起身走至她身旁,将巧藇一丝被风吹乱的发鬓系於耳後,轻柔的像是怕弄伤她。

「记得好好上药。还有,下次别再如此傻愣了。」南宫誉将一小瓷瓶放置巧藇掌心,略带心疼的抚着纱布,欲转身入内室之时,又赶紧补充一句。

「今日之举,不得让他人同你如此,天恒亦是。」

「唔,知晓了,又不是孩子……」

「回去当心。」

如此简单的提醒,却让巧藇内心感到相当温暖,小小的人儿踏着欢愉的步子,在夕阳余晖护送下离开南宫誉的眼瞳,清浅的笑意尚在,却多了抹无法言喻的滋味。

夕阳转瞬落下,夏夜来临的徐风吹得衣袍鼓动,鼓舞多少思愁、醒了多少人的春秋,星辰布满黑幕,美得如此不平静……

「什麽?殿下比预期还要快回城?」褚天恒听着来人的汇报,突地有些发昏的摊坐在书案上。

「褚天恒,下来!书案不是拿来坐的!」

一道带有英气的女生响起,高高紮起的马尾更显不输男子的刚毅,这会还把高高在上的将军给跩了下来……褚天恒的暗卫只得默默地离开。

「唉呀,你不懂!她要是回来就没太平日子……」

「呸!你这臭嘴早晚害死你!身为臣子议论君主,项上人头要还不要?」

「啧,我要去和南宫誉说说……」

「我已经知晓了。」

被跩至与地板亲吻的褚天恒瞧见一双绣有银边的乌靴,简单不繁复的衣物一向是南宫誉的爱好,这不是说曹操到曹操便到是什麽?只是眼下实在太难看了……

「让你看天恒笑话了,自个儿坐,别拘谨啊!」褚墨玹有些难为情,在她心中南宫誉到底是未来的小叔,这样在家里的蛮横被瞧见了还是挺害臊的。

「不过和天恒议事,无需客气。」

褚墨玹看着这张与南宫允几分相似的面貌总觉得陌生,两人差异的太过悬殊,南宫允好似春季带着和煦的阳光,那样令人心生向往,南宫誉却好似冬季一丝暖阳却夹杂冷冽的寒风,令人望之却步。这人当真有在意的事物?褚墨玹也开始对巧藇产生了些许好奇。

「你来的正好,我倒要问问你和巧藇的事……」

“喀”的一声,茶盏扣得不轻不重,却能让一旁的褚墨玹感受到冷然,心中暗道不好,自己不如褚天恒和南宫誉熟稔,在这着实相当糟糕……

「咳咳,外头风景挺好的,我去吹吹风呐!」

「哈哈,你做啥如此吓她,不怕名声再臭些?」

「身外之物,不在意。」

今夜南宫誉心情尚好,两人除去宫中繁杂的议事,便如从前般的畅饮谈天,享受这情同手足的时光,城外不远的动静早已惊扰两人的暗卫,却迟迟不敢回报……

「呵呵,轩国最繁荣的洛城,连彩灯都有股铜臭味呢……安陵媴,本王倒是要好好瞧瞧,这轩国都成了什麽样了?」

挺立的男子随意挽起的发正松散的随风飘逸,一抹玩味正邪佞回荡於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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