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石楠花女孩 — 1

哔──

心电图的机器出现了长音的哔声,我发愣的看着那原本还一下一下有着图案的心电图,变成了长长的一直线。

护士跟医生冲进来,我被他们挤到旁边。医生准备好电击步骤後,经过电击的身体,无力的弹跳了一下,接着又经过好几下。

我感觉耳鸣的很严重,周遭的声音我几乎都快听不清楚了。

医生转过来对我摇摇头,开始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一脸严肃的说着死亡时间是几分几秒,接着对我说了声节哀。

几分钟前这里还慌乱得乱七八糟的病房,忽然一个人都不留的,剩下我。

剩我,跟奶奶。

她的脸安详的像在睡觉,彷佛刚刚那些急救的行为都与她无关,睡得很平静。

而我,则是一个人的,在那坐了好久,好久。

我倏地惊醒,发现自己喘得很厉害,额头跟背都冒了不少冷汗。

抓了闹钟一看,居然才凌晨快两点,也就是我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而已。

「又作,那个梦了。」

奶奶过世那晚的景像,不知道在我的梦里重复多少次了,都已经过了十年,我还是会在梦见的时候,像这样惊醒。

睡意全失,就算明天早上还得上班,想睡也睡不了。

我很少失眠,大多工作得很累的关系,加上睡眠时间也不多,所以很容易就能入睡。像这样的情况,都是作了那个梦才会有的。

我疲惫的滑开手机,脸书追踪了几个专门写些有趣不需要思考的粉丝团就是有这种好处,即便看那些内容农场很没意义,但很好打发时间跟催眠,而且有些太过愚蠢的文章,实在很惹人发笑。

滑着滑着,突然看见最近在大学生间很流行的Dcard的某个文章,内容虽然是在说她如何被男友全家的高颜值搞得压力很大,还被男友的妈妈妹妹背地里嫌弃让她很伤心,我跳过了主轴,注意到的是──她说她跟他是在那种不需要照片、只需要直接说话聊天的交友软体上认识的。

「现在这种看脸时代还有这种东西?」

我马上搜寻关於这个软体的介绍,原来开发这软体的是某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他主张人在晚上准备要入睡的这段时间,是最感性的时段,所以才限制了这软体的使用时间,只有晚上十点到凌晨四点。

「有意思。」

我说有趣的不是这种特殊的交友方式,而是限制时段这点。如果本身就是个害羞内向的人,真的有办法跨出那一步这麽做吗?

我边思考这种跟我无关的问题,边下载好了软体,并且快速的设定好个人资料以及想寻找的对象资料。

按下配对的选项後,还来不及反应,就接通了。

出现的是一个平稳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才聊了几句,他开始问我有没有性爱经验後,我毫不留情的立刻挂掉。

不死心的再打,第二个接通的是个刚大学毕业的男孩,他很老实的坦诚了自己的性向,我们愉悦的的聊了七分钟,很可惜的是在最後的默契考验我们彼此连一题都没答对,无法继续这段短暂的友情。

有了一段舒服的聊天後,我又再尝试第三次,这果然是个会让人上瘾的软体,因为我很想试试,我能不能遇到一个,可以通过考验加为好友的人。

「嗨。」一接通,对方就语带尴尬的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就像个大提琴般,是很适合睡前聆听的嗓音。

「嗨,失眠的人。」他的ID一开始就引起我的兴趣,「像这样告诉大家自己失眠,是想要顺便找找治失眠的医生吗?」

他还没说话,就传来一声闷笑,「那你呢?也是失眠?」

「嗯,是啊。明明早上七点要起来上班,现在却还在失眠的患者。」

「你听起来玩这个软体很多次了,一点也不生疏。」

「是第一次喔,然後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还没被我挂电话的人。」

「你平常讲话都是这样吗?」

「怎样?」

「嗯,感觉上你应该是个很容易与人沟通谈话的人。」

「与其说谈话,平常我是以倾听居多。」

「看不出来,啊、是听不出来。」

我被他从谈话中透露出的那种木讷气质给逗笑了,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他也没问出多变态的问题,还不错。

「所以,你的兴趣是看电影?你平常都在看什麽电影呢?」

「嗯,我都挑演员看,像汤姆汉克斯的电影,没有一部是我没看过的。」

「真的?」他的年龄显示是三十岁,也就是大我两岁,汤姆汉克斯早前的电影我们都还没出生呢,连我都不敢说这种大话。

「那,他第一次被提名奥斯卡的电影是?」

他思索了几秒才说,「飞进未来!」

「正确……你还真的每部都看过啊。」

「当然,我家都还有DVD呢,那些都是我爸当年珍藏的。」

「你爸也喜欢看电影?那你跟我一样,从小到大都是看电影长大的嘛。」

「你也是?我家是因为我爸讨厌看港片,而且喜欢忠於原味,所以连迪士尼的动画都不准看国语配音的。」

「哈哈,我家是没有这样,可是我明白你爸的感觉,配过音的感觉就是少了那麽点味道。」

气氛开始活络,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像是跟我很熟了一样,话题很共通,很聊得来,甚至聊到电话被切断,才惊觉时间已经到了。

我有点忐忑的进入默契考验,六个问题都小心翼翼的回答,最後的结果是,我们成功加了好友,而且马上恢复了通话。

「好有趣!你是我第一次成功加入的人!」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你呢?」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你知道,睡不着的人就爱找找打发时间的东西。」

「我也是。」

「你为什麽会失眠?」

「每次,我梦见我奶奶过世的画面,就会这样。」我一脱口而出,就被自己吓到。这种话,我一次也没跟朋友说过,或许就是因为对方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才让我突然能轻松的畅所欲言。

「我每次想我爸的时候,也是。那个时候我就会看整夜他喜欢的电影。」他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说『抱歉』的那种废话,而是也分享了他相同的心情。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内心慢慢萌芽,慢慢发光。

这晚,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奇妙的是,重新入睡後不再做恶梦了,而是很平静的无梦到天亮,一点都没有睡眠不足的感觉。

我再次打开软体,发现成功加入好友後,连白天也能通话,可是我并没有拨出。

既然是失眠才遇到的人,那就等再失眠的时候,再随缘吧。

我是霍又安,一个单身四年准备奔三的二十八岁女人,如果有人会以为我能有个什麽《败犬女王》的人生就大错特错了。

这里是现实世界,我只是个普通的小资女,一份超商的工作可以做个八年不换,即便去年总算升上了副店,还是每天忙得要命、完全没有未来可言的工作。

什麽没有爱情,却是工作女强人有房有车的那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好吧,我承认,七年前看那部偶像剧的时候,我还曾幻想着,三十岁的我会有一份很厉害的工作,然後我的职位很高等等的愚蠢幻想。

都是梦罢了。

年轻的时候,要怎麽疯、怎麽梦都可以,都觉得触手可及。然後渐渐的,女孩会被这个社会的浪给一遍遍的洗礼,直到终於不再天真为止。

就像我的『副店』这个头衔,在那些打工的妹妹们眼里,我的职位好像很厉害、很伟大,事实上我根本就是这家超商的机动组还差不多。哪个打工的请假了、没来了,我就得去贴补上,下面犯错我被骂,店长犯错也往我身上推,若不是那还算丰厚的薪水支撑着我,早就辞职了。

说笑的。

我猜,我根本没那个勇气辞职。

「又安姐早啊。」

早班的打工妹妹佳佳没什麽精神的打着招呼。

直到忙完所有的进货补货後,趁着休息空档,我才问,「跟男友怎麽啦?」

「又安姐,他好像偷吃了……」她马上开始说起跟男友吵架的过程,简单就是男友偷吃被抓包,然後还恼羞成怒,把她家的东西摔得乱七八糟,让她害怕又伤心。

我摇摇头的叹气,想了一下才说,「我想你也许会把他的行为解读成,因为是你偷看他的手机在先,所以发怒很正常。但──你觉得继续下去,你会快乐吗?只思考这个问题就好,把烦恼缩到最简单人生才不会太累。」

她听完我说的,似懂非懂,但我相信,这些话绝对会在她内心里发芽的,直到她想通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离开这个对她不好的男人。

女孩。

二十岁的女孩总是有这个权力,可以好好的放肆爱,爱到一种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失去这个男人的地步,爱到就算受了很多委屈,男人早就对她弃如敝履也无所谓,因为女孩深信自己可以用爱感动这个男人。

女孩。

喜欢一个人没有定律跟想太多的杞人忧天,感觉对了,就喜欢了。不需要去考虑这个人的工作收入或是个性是否隐藏着暴力。当男人的真实面貌显露出来,女孩也总是看不见,沉浸在那份自以为的爱,不知是单纯还是单蠢。

而关於青春的岁月,总是在我面对着这些工读生时,才会让我惊醒──曾几何时,我已经不再是个,女孩了。

在这里工作八年,来来去去很多工读生或其他正职的也一样。

如果是二十出头或是大学生的女孩来的话,通常都做不了多久就离职了,有一半是爱玩,一半是因为情感问题,剩下几个少数会留长久的,才是真正缺钱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是我长得不恐怖不惹人生厌,每次她们都喜欢不自觉的把我当张老师或垃圾桶,我并不排斥,老实说,出了家门外的我,是非常擅於社交的。

擅於社交,不代表就喜欢社交。

所以,休假或下班我都是直接回家,切断所有对外的连络,彷佛这样我才不会觉得孤独很难受一样,真是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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