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魚缸裡的世界 — 誤解(三):我們之所以會努力活著,都是因為身邊有一群愛我們的人

高中第一个暑假应该如何过呢?和朋友参加营队或是救国团?很优雅的学习一点才艺?或是和同学一起玩社团?但是我什麽都不想做,似乎是失去了某种生活的动力,连跑步都有点懒了。整个暑假除了去学校上辅导课,我都去找猴崽打电动、看影片、打篮球、或是和猴爷爷聊天。

猴爷爷以前是职业军人,虽然现在患有老年失智症,但仍然保有过去军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他的坐姿很挺,而且说话中气十足,简洁有力,连去厕所大个便也要挺拔。我很喜欢跟他聊「打共匪」这档事。

「即使被千万大军包围,我也不会害怕,只要我的手上还拿有一支枪,就会把他们打到叫爹娘,如果没子弹了,我也会装上刺刀,割断他们的喉咙,为我们的家人、後代子孙,为民主自由。」他也常常秀出右脚大腿的枪伤,「他们打倒的只是我的肉体,但我的精神不容摧毁!」

每次我跟猴爷爷很爽快地喊杀完後,猴奶奶就会把我叫到旁边「课後辅导」一番,她说猴爷爷有一个弟弟,他们分别在不同的部队。在一次的任务中,猴爷爷的部队被告知撤退,而他弟弟的部队要在前线作掩护,谁知道他的弟弟就这麽地死在沙场。猴奶奶说:「活下来的人最痛苦。猴爷总觉得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弟弟的生命所换来,而自己却又无法对他做任何事。」她说:「其实爷爷并不是真的喜欢杀共匪,而是出自於对弟弟的亏欠。」

猴爷爷永远都记不得我叫什麽名字,所以我常常要对他作自我介绍。「猴爷爷你好,我叫阿彰,是猴崽的好朋友。」每次我说完,猴爷爷就会接着说:「原来是猴崽的朋友,你好。奶奶,赶快倒茶!」猴爷有大男人主义,要猴奶奶帮他盛饭、斟酒,什麽事情都要猴奶奶听他的。我问猴奶奶:「为什麽你这麽地心甘情愿为猴爷做事?我都没看你埋怨过。」猴奶奶笑一笑:「他都没抱怨了,我为什麽要抱怨呢?」。有一天我买豆花要给两老吃,猴爷爷坚决不吃,硬是把豆花塞到猴奶奶的面前。他不断甩头说:「你们吃,我不饿!」後来猴奶奶拿汤匙喂他,猴爷才肯吃。猴奶奶说:「他一定会把最好的留给家人,不管是吃的、喝的、穿的、住的、所有的东西。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他宁愿饿肚子,也要看你吃得饱饱的。」我大口吃着豆花,实在无法理解为什麽猴爷爷放下好吃的东西不吃,宁愿饿肚子。

猴崽说,猴爷爷只记得以前的事情,现在发生的事情他听一听就忘了。虽然猴爷爷每次都叫不出我叫什麽名字,但慢慢地,我觉得他对我越来越有微笑,不像一开始我见到他,一脸正经八百想吓死人的模样。我想,会不会他知道我是谁,只是叫不出我的名字罢了。我问猴崽:「有一天,猴爷会不会把全部的事情都忘记了?包含猴奶奶。」猴崽说:「奶奶一定会很难过。」

总以为,我是为自己活,而不是为别人活。为什麽我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为什麽我要走别人铺好的路?但是,如果有一天,我被所有的人遗忘了,没有人可以叫出我的名字,那我的名字还能代表什麽?我的存在还具有什麽特别的意义吗?原来一个人的存在是空虚的,而且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是为别人而活,也为自己而活。我们之所以会努力活着,都是因为身边有一群爱我们的人,如果没有这些人,我们不过就是一群被称为「人」的「动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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