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白影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事情了,入眼的同样是一间破旧的牢房,然而这次他身边却躺着另外一个人,他转身发现里昂就躺在自己背後,白影盯着里昂的脸半晌,里昂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眼皮跳动了一下,倏地睁开了眼。
「白影……?」里昂无力唤了声,他无法爬起身子,然而当白影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时,他才发现里昂的脸上多出许多伤口,由想而知在他昏倒的这段时间内,里昂铁定是被痛殴了一顿。
白影的手抚上里昂的伤口,却是面无表情地说:「这些很痛吧?」
里昂忽然噗哧一笑,「别学我说话,还有……这不是废话吗?」
白影并没有跟着里昂一起笑出来,他反而更认真地看着里昂,忽然他食指碰触到里昂的嘴唇上,里昂立刻全身僵硬,要不是现在牢房内一片漆黑,只怕他耳根子红到底的模样要被白影给白眼了。
眼前的人时而冷若冰霜,有时候却又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明明身於穷山恶水中,眼神中却不沾染一丝风霜,当他望入白影瞳孔时,也会感到一阵心安。
忽然里昂觉得脑子好像有什麽东西断裂了,他快速地坐起身子,一把就将白影抱住,这次反而换白影全身僵硬了起来,但是他却不如一开始那样反弹,慢慢地他也将手滑上里昂的背部,像是在回应着他。
「怎麽了,哪里不舒服吗?」白影问道。
里昂没有说话,却觉得自己眼睛酸酸的,他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涕泗滂沱,眼泪全部洒在白影的肩膀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哭红了鼻子的模样又怎麽会像样呢?
「抱歉,我……露安的事情,我真的很惭愧,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信守承诺。」里昂抽抽噎噎地说着。
白影拍了拍里昂的背部,「没事的,露安不会死的,这是她答应我的,没事的……」
越说白影越觉得心里有些着急,他闭上眼,就怕自己也会被里昂的情绪所感染。
「里昂,你真的很奇怪。」白影忽然开口说道。
里昂过了一会才问:「哪里奇怪?」
白影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咬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过了一阵子才:「我不知道,不过我听人说过有一种人特别温柔,里昂难道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又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然而白影竟然会对这种本身就很奇怪的问题感到苦恼,从这点上来看,白影自己的确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注意到里昂正在窃笑,白影不满地瘪嘴问了声:「怎麽了?」
里昂莞尔,「我不是温柔的人呢,博士曾经笑着对我说:『你是个很笨的人。』这样说可以理解吧?」
「很笨的人……原来笨蛋都是温柔的,难怪我没遇过像你这样笨的人。」白影得出的一套结论令里昂反驳不了,里昂也跟着瘪嘴,过了一下子却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然这都是在预料之中,不过我没想到我们会被关在一起。」里昂说,他起身走到牢防的栏杆边,栏杆上然浮现一层电路痕迹,里昂一看事情不对劲立刻退後了一步,不出所料,那栏杆随即放出一阵电流围绕着整个牢房的墙壁。
「果然戒备森严了很多。」里昂蹙眉,模样极为苦恼。
这时多个脚步声从楼梯口传了下来,引路的是一个提着灯火的男子,在他後头的则是两个端着盘子的女子,而教主就在那三人之後,他拖着长长的衣袍,脸上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里昂啊里昂,你背叛了神明。」教主走到监牢前,严厉地斥责着。
里昂露出一抹冷笑,却也没多说什麽,守卫将墙壁上的杆子往下拉,墙壁上的电流像几只乱窜的毛毛虫,回到了墙壁细缝中,而那两个端着盘子的人急忙来到栏杆前,他们将牢房打开,并将盘子送了进去。
「明天你们将一同前往北方的森林。」教主冷冷地说着,忽然他伸出手,指着里昂的鼻头,「背叛神明的人同样视为肮脏的人,我对你很失望……里昂。」
「那个女孩已经没有大碍了。」教主转过了身子便带着所有人离去,而守卫再次将杆子往上拉,这话倒令白影咋舌了许久。
他并不能确定那是真是假,对方或许是让自己信服才这样说的,倘若是真的,那又奈何……他们拯救的不过是一条人命,杀害的数量却是擢发难数的,还是说这只是他们心血来潮的慈悲?
白影错愕地看着里昂,只见里昂展露出一个自信的笑靥,便说:「这才好,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你傻了?你没必要去的,那里是怪物的巢穴……」
白影的肩膀颤抖了起来,他将头撇到另外一边,两眼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他唇齿打颤,牙齿之间相互摩擦。
「白影,你是在害怕吗……」里昂抚上白影的肩膀,白影的身子大弧度地跳动了一下,他拍开里昂的手,往旁边退去。
「你、你说什麽……怎麽可能……」白影使劲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说着。
「白影!」里昂抓住他双手,只见白影满脸错愕地望着里昂,他低下头,说:「打从一开始……」
「什麽?」
白影一脸狰狞,对着里昂吼:「我从一开始就很怕……那是蒙诺多的巢穴……怎麽能不怕……我原本也、也以为我不会害怕,没想到一听到明天早上就出发,我……」
里昂将白影拉进怀中,白影贴在里昂的胸膛上,感觉他胸膛有节奏地起起伏伏着,白影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彷佛漏了好几拍,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就像个孩儿般,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他不哭也不闹。
白影呼吸沉重,重得连里昂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会怕很正常,这样讲或许很自大……但是白影请你记得,我都与你同在。」里昂说道,他那双翠绿的眼眸在夜中像是两颗闪闪发光的绿宝石,楚楚动人。
「才认识没几天说什麽……」白影撇过头喃喃自语着。
里昂搔了搔自己的後脑杓,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并不是同情什麽的,反正就是想跟在你身边。」
第一次看到里昂时,白影以为他也是其中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隐藏在那正常以及美丽的外表下的东西说有多丑陋就有多丑陋,他却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短短的时间内与他走得如此近。
这时,里昂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哀嚎了一声,他羞赧地抿住了嘴唇,低首着地板,白影噗哧一笑,自己却也没好到哪里去,没一会儿,他肚子也彷佛在说「我饿了!」一般,发出了一声比里昂更长更低沉的怒吼,这下倒换里昂笑话白影了。
两人狼吞虎咽了一番,将托盘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对里昂来说那面包硬得难受,汤也淡得像是煮沸的白开水,但是对白影来说那面包以及汤无一不是人间美味,远远比怪物的心脏来得更入口。
饥饿难耐的两人没几下功夫就让托盘上连点面包渣都没留下,只剩下个见底的空碗,白影抹了抹嘴巴,一脸幸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的东西真奢侈。」
里昂乜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说些什麽,但是被关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有东西勉强塞个果腹应该可以说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两人一吃完饭只觉得更加疲倦,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後,白影便沉沉地睡去了。
里昂讲了几句话後,发现身旁的白影没有反应,才意识到自己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翻了几个身後便也跟着白影进入梦乡。
一大清早牢房外便来了一群军人,替白影以及里昂再度铐上手铐後便将他们带到了城门,门外停驻了一排军车,庞大的军队让白影咋舌,那人数及车上的军火量来看,自己的存在根本可有可无,为何教主还执意要将他抓来?
蒙诺多也只是麻烦在於他们是会群居狩猎的怪物,然而即便他们行动再灵敏,碰到如此庞大的火药数量恐怕也是抵抗不了的,另外一个担忧却有可能是北方森林是仅存的绿地,若是用火药肆意炸毁确实会破坏到生态。
白影和里昂坐在车库中,即使两人都醒着,却都不发一语,沉重以及死亡的恐惧开始蔓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就连车库中其他的军人也是一个个愁眉苦脸。
其中一名胸前别着一枚徽章的军人起身,他拿着一张纸,将手放在自己胸前,清了清嗓说:「整个行动共分成四个小组,而我们是A组,我正是A组的队长,整个A组包括我在内共有一百名军人,共分成两车,以上没有异议吧?」
车内并没有人回答他,他看了一看四周,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车上有两个关键人物,这也意味着我们的任务最为沉重,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提供第一线资料,也是带头,我们会固定跟B线连络,也会随时提供资料给B线,藉此让他们随机应变,而那两位……」语落,所有人的视线游移到白影以及里昂身上。
「你的名字是白影吧?这次的行动只有你清楚蒙诺多的行动方式。」队长问。
白影闭上双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後,他模样处之泰然,很难看出前一晚这人害怕得失了魂甚至连那七魄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或许那也是白影的保护色,想到这里,里昂不禁莞尔,毕竟这意味着白影在自己面前褪去了保护色。
「关於蒙诺多,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吗?」队长问道。
白影沉默了一会儿,说:「应该不需要我多说,他们是群居生物,再来他们的血液中有毒素,只有心脏没有,还有……蒙诺多也是有所谓的巢穴,他们是有智商的,住在中心的一定是像领导型的人物,而外围也一定会有类似侦查者的蒙诺多。」
队长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也会有策略?」
「我不是很确定,但是逝去的长者是这样说的。」白影道。
听到这番推测,众人更是战战兢兢,一路上再也没人吭声,车子持续行驶了四至五个小时才抵达了北方森林的入口,一下车,每组的队长立刻发下枪械,每一组中又再分成五个小组,平均一组都有二十人左右。
队长面色凝重,战战兢兢地对着所有人说:「以前曾经也送过不少军人去森林之中,但是那些军人都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音讯,这次的任务目的还只是侦查,目的地是北方的一棵巨木,希望各位别掉以轻心。」
白影看着手上的枪支,不满地甩动了两下,说:「这东西夺取人命,我不想使用。」
里昂走过来,他看了一眼白影手上的枪,耸了耸肩膀,说:「你就加减用一下吧,不过……你会操作吗?」
白影愣了一下,他单手拿起枪又晃了两下,看了又看,又把枪放下,里昂立刻知道他的意思,他走到白影身後,架起白影的手做出了射击的预备动作,白影无意间地扣下板机,子弹就这麽飞射出去,枪声令所有人吓得停下了动作,所幸子弹并没有击中任何人。
瞬间几百双眼睛盯着白影以及里昂瞧,瞧得白影羞红了脸,直接将枪丢在地上,便气冲冲地离去,留下里昂一个人呆若木鸡在原地,队长三步并作两步而来,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把枪,满腔怒火地质问:「你们不知道枪声会引起蒙诺多的注意吗?」
里昂噤声,尴尬地笑说了句「不好意思」,心里暗自咒骂白影跑得倒快,竟然把烂摊子留给自己收拾,然而当他想起白影面红耳赤急着跑开的模样,总觉得那像是个做了坏事却怕被责备,急着脚底抹油的小孩。
险些四周并没有任何动静,这意味着方才的枪声并没有惊扰到蒙诺多,各组的队长快速地将队伍重整,白影和里昂被分在同个小队中,然而白影只斜睨了里昂一眼後便把头转了过去。
「听好了,不管遇到什麽状况,冷静沉着才是要点,千万别逞强,也请尽快通知後面的组员。另外,每组都会有五支对讲机,为了避免混淆,在使用时请先报上第几队以及第几小组。一般状况来说,对讲机在三至五公里内的距离都是可以使用的。」站在前方的队长仔细地说明着,队伍中有些军人摩拳擦掌,有些则是害怕得颤抖着唇齿,连话都说不清。
队长吸了一口气後,吆喝了声:「那麽……开始行动!」
白影满腹委屈地拿着那把枪,看得出来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队长走了过来,看他僵硬的模样,立刻问了句:「你不擅长操作枪支?」
白影不语,队长紧接着又问:「车厢中备有一把生锈的铁弓,是以前练习用的,用那把来对付蒙诺多的话可以吗?」
白影自信地莞尔,「我很清楚牠们的弱点。」
队长立刻命人前去车厢将弓箭拿来,铁弓看起来的确不精致,弓身铁锈斑驳,握起来又过於沉重,白影握住了弓,却满意地笑了,而箭袋中还剩下半袋的箭矢。
白影背起了箭袋以及军用包,他心情明显愉悦许多,里昂以及白影的小组总共有二十三人,其中有八人擅长狙击,那八人则站在队伍的後方,里昂以及白影则是站在中间。
当其他同夥看到白影手上拿着一把生锈的弓箭时,脸上明显有些藐视。
眼前一片茫茫林海,千年古树随处可见,即使没有千年也有百年,这一代当时并没有受到辐射大量的残害,说起来也奇怪,四周一片滚滚尘土,却唯有这一片森林安然无恙,这森林宛如沙漠中珍贵绿洲。
「喂喂,那样的东西行吗?」後方的军人大笑着,前方的人没有多理会,旁边人的却附和地问说:「你是说那家伙手上的『玩具』吗?」
「『玩具』?哈哈,玩具枪都比那来得有杀伤力吧?」那军人并没有停止嘲讽,反而变本加厉,而走在前方的白影更是没有说什麽,当那军人又要口出恶言时,白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拉弓回首,他瞄准着那军人的脸部,那军人吓得咋舌,却在下一秒,白影稍微向右偏了一个角度才放箭,那箭俐落向前飞越,所有人听到了一声哀嚎,纷纷回头,只见一只模样宛若蜘蛛的蒙诺多的头部中箭,悬挂在後方的树干上。
白影缓缓地放下弓,他兀自摆着同样的表情,没有一丝慌张,就连气都没喘一下,当白影转过身时,他只说了句:「提防四周。」那军人不语,在一旁的里昂则是窃笑着。
诡异的是附近太过宁静,前方的人似乎也开始感到不对劲,在这种状况下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刻被注意到的,但是诧异的是……除了脚步声以外,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听见。
「这边是A队第一小组,目前没任何异状,完毕。」队长拿着对讲机说着,状况一直没有改变,走了大约两小时後,所有人几乎都放下了戒备,太阳也渐渐下山了,队长打算找地方先紮营。
电光石火间,後方传来了一阵哀嚎,所有人下意识地回过头,一只全身墨黑的庞然大物站在那,他嘴里咬着一个人,那怪物龇牙咧嘴,全部的人几乎都傻了,过了好几秒才有人对着那怪物开枪,子弹打上怪物的表皮立刻就被弹开,那怪物迈开脚步,往前方冲来。
「A队第一小组,突发状况,前方有只怪物,後方的人赶紧支援!」
「天杀的,那是什麽怪物──!」没有任何一颗子弹能伤到怪物,那怪物模样甚为怪异,体型比人类来得大,就连骨骼跟构造也与人类大相迳庭。
白影跟着其他人向前跑,怪物步伐大且快,後方的支援却还没跟上,牠张开血盆大口欲往白影的上方咬下,白影动作俐落地向後退去,手持着弓箭,对准怪物拉弓,当他放箭时,弓箭打上怪物的牙齿,弹了开来。
怪物弓起身子,再度往白影攻击,这时一颗子弹迅速射向怪物的眼睛,怪物哀嚎了声,血从牠眼睛溅出,怪物丛林中窜逃而去,白影软了脚,坐在地上,看着後方的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生还,有些被撕裂成了两半,也有的摇摇晃晃挂在树上。
第一小组顿时只剩下八个人,里昂放下了枪,他冒着冷汗走到白影身边搀扶他起来,白影愣了好几秒,面色苍白十分。
这时,才见後方的第二小组,一看见路上血迹斑斑,第二小组的人也苍白了脸,直问了句:「到底发生什麽了……」
队长摇了摇头说:「趁那怪物还没回来赶快离开,通知後方的小组不要松懈,确认一下後面还有没有生还者,要赶快离开这边,在夜晚之前要赶快找到地方紮营。」
後方的人上前检查倒卧在地上的屍首,只见他们频频摇头,却忽然有人大喊了声:「有个生还者!」
其他人上前将他搀扶而起,只见他的左脚已经断裂,无法行动,他痛得不断呻吟,里昂上前,弯下腰让那人爬上自己的背。
受伤的军人叫做麦斯,他同里昂留有一头金发,他头发宛若通心粉,十分卷曲。
麦斯痛得紧闭双眼趴在里昂的背上,大夥加快了脚步往前方行走,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大块空地,旁边又有一条流水,以夜宿来讲这是再好不过的位置了。
所有人都疲倦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急着喝水,另外存活下来的人兀自胆战心惊,一个个都不想多说什麽,只觉得自己从死劫中逃过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听说……蒙诺多都是人类变的吧?」其中一个生存的军人说道。
另外一名军人若有所思地说:「刚刚……那个就像是狼,虽然保护罩里面也没有,但是我曾经在书籍上看过。」
「那的确有可能,那就表示畸形不只是人类,而在这森林中或许还有更多同样被感染的动物。」里昂说道,而他放下背後的伤患──麦斯。
麦斯因疼痛呻吟了声,队长走来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是第二型开放性骨折,在这种地方放着不管会破伤风的,去把医官叫来。」队长指挥着,每一百个人的小组就会分配一个医官,紧急处理用的药箱也都是随身携带着。
医官做了紧急处理,缠上了止血带以及消毒了伤口,然而这下麦斯已经成为了行动不便者,若是硬要带上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留在这边又是必死无疑,这状况可说是进退两难。
所有人不敢多想,但是眼前的状况可以说是糟到了极致,就连白影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如果只是人类型态的蒙诺多还对付得来,但是面对方才那庞然大物,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队长命人发下乾粮,然而生火是不被允许的,生火所发起的炊烟会引来蒙诺多的注意,白影拿起咖哩口味的夹心饼乾,他盯着那乾粮的包装半晌,像个好奇的狗儿东嗅西嗅。
里昂看不下去,将他手上的乾粮抢了过来,替他打开了包装,白影露出惊奇的表情,看着里昂手上的那块饼乾。
「这东西要打开外包装才能吃,拿去吧,等等还有面包可以吃呢。」里昂说道,便把乾粮递到白影手上,白影看了看,急着将东西塞入自己的口中,没想到他愣了好一会儿,里昂还怕是那东西不合他胃口,正想要叫他吐出时,只见白影泪眼婆娑,一看到这现象,里昂并不是紧张,反而噗哧一笑。
「好吃吧?」里昂摸上白影的头顶,像是在照料一个孩子,白影抬头看着里昂,若是以前的白影,铁定会蛮横地一把拍开里昂的手,但是现在的白影就像是被驯服的猛兽一样,任里昂在自己头顶拍打。
里昂将手滑至白影嘴边,替他抹去嘴边的饼乾屑,笑说:「真是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白影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里昂手上的碎屑,忽然伸出了舌头舔上里昂的手指,他眼珠子明亮,乾巴巴地望着里昂,彷佛在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吃下那饼乾屑,没想到里昂胀红了脸,也跟着呆愣了许久。
「不行吗?」白影小声地问道,那双眼睛盯得里昂喘不过气。
里昂别过头,另外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脸说:「别说这种话。」
白影退後,以为自己说了什麽惹里昂不开心,总觉得内心有些愧疚,却又不知道该对里昂说些什麽,这时,远方有人呼喊了里昂的名字,一名军人顶着红色卷发奔向这方,里昂盯着那人许久,才惊呼了句:「叶菲姆?」
里昂瘪下了嘴,不满地问:「你这家伙怎麽也在这里?」
满腔热血的叶菲姆因为里昂的这句话,仿若被狠狠地浇了盆冷水,他像个楚楚可怜的狗儿,垂下了耳朵,无辜地说:「你听我解释,上次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打什麽主意,要、要是知道了,我敌死不从、宁死不屈、打死也不卖命!」
里昂睨了叶菲姆一眼,说:「我又没说什麽,你何必在那紧张兮兮。」
里昂叹了一口气,又说:「城里的军人都死了吗?怎麽会派你这种笨头笨脑的家伙来前线?」
原本还有些愧疚的叶菲姆,立刻跳脚,不满地咕哝着:「笨、笨头笨脑也是军人啊!」
里昂噗哧一笑,靠上白影的肩膀,用着大拇指指向叶菲姆说:「你听到了没?他刚刚该不会是承认了吧?」
白影自然是没理会里昂,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脸上表情有些落魄,里昂笑道:「别急,等等还会发面包跟汤。」
叶菲姆吃惊地眨了眨眼,「里昂,这孩子到底是……」
「他是白影,是我重要的朋友。」里昂笑道,叶菲姆愣了一会儿,却没多说什麽,反应最大的反而是白影,他肩膀瑟缩了下,靠在白影身上的里昂被他这举止吓到一跳,当他回首看白影时,只见白影急着站起身子,冷冷地说:「我、我去走走……」
里昂反射性地拉住白影的手腕,白影并没有回头看里昂,他迳自甩开里昂的手,便快步离去,里昂对於白影这举止很是不解,却也说不出什麽理由挽留他。
叶菲姆噘嘴,抱怨着:「什麽嘛,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
里昂獃了一会儿,说:「那孩子只是不擅长跟人交际。」
语落,里昂起身,「我跟上去看看。」叶菲姆还没能反应过来,里昂已经起身准备离去,即使叶菲姆唤了声里昂的名字,他仍迳自往前方去。
「那家伙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热心啊……」坐在原地的叶菲姆不可置信地低语着。
里昂追进树丛中,立刻看到白影一个人靠在树干旁,他碰上白影的膀子,没料到白影回过身时,他苍白的面颊上竟透出红晕,当他看到里昂时,他如一只惊弓之鸟,身子大弧度地跳了起来。
「白影,你不舒服吗?」里昂忧心忡忡地问道。
然而白影只是别过头,抿住嘴唇说:「没事,我……我只是觉得心脏有点不舒服。」
里昂走到白影面前,示意要白影正首着自己,然而白影却是低下头,怎麽样也不愿意直视里昂一眼,直到里昂问了句:「心脏不舒服?怎麽样的不舒服?」
白影倏地回首大吼了声:「我都说了没事,你别管我了!」
里昂沉下了脸,他并没有发脾气,反而柔柔地笑说:「白影,如果真的没事,那就跟我说说也无妨吧?况且我很担心你……」
白影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但是当里昂说到『重要的朋友』这句话时,我的这边有点痛可是又跳得很快,我不知道我是难过还是开心,但是这种感觉好奇怪……」白影右手揪着自己的胸前,面色痛苦地说着。
瞬间,里昂的理智像是断裂似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拥住了白影,面对突如其来的拥抱,白影有些不知所措,却瞠大了双眼,颤抖着嗓子问:「……里、里昂也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跟你这家伙相处就会变成这样。」里昂沉沉地说着,但是就连白影这种迟钝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次的拥抱和以往的不同,这并不是互相安慰、鼓励的拥抱。
「是我害的……?」白影小声问道。
里昂愣了一下,忽然叹了一口大气,说:「……你这家伙真的很奇怪啊,有时候冰冷得可以,有时候又这麽可爱,你要我拿你怎麽办才好?」他松开双手,用着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白影,说:「是你害的没错,所以理应是你要负责吧?」
白影两眼眨巴眨巴,其中一只眼睛朦胧,那双原本冰冷的眼睛如今柔情似水,彷佛可以溶化里昂的心,让里昂也忍不住想要渴望更多那眼神,里昂弯下腰,两手轻轻的碰上白影的脸颊。
但是里昂只是轻轻地拨开白影的浏海,往他的额头上亲了下去,白影紧闭双眼,模样有些紧张,却被里昂一手弹在脸颊上,他笑说:「这样紧张兮兮的,难道是在期待什麽吗?」
白影退後身子,有些茫然地看着里昂,脸上的表情好像在问「只有这样?」,里昂遮住自己的脸,面色泛红说:「别露出这种表情。」他原本的冲动还冷却了点,却又因为白影那表情而变得有些控制不住。
「走吧,你不是还等着吃面包跟汤吗?」里昂拉住白影的手,往树林外走,白影一路没多说什麽话,他拿到面包以及汤後,他变得更沉默,或许是想要专心的享用食物。
军队中发的面包硬得难以咀嚼,就连汤也冷的,对於这些食物,里昂吃了一点就没食慾了,然而白影却将这一切当作丰盛的佳肴在享用,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白影,里昂姑且也只能忍一忍了。
吃完饭後,所有人轮流到旁边的河水中浸身,麦斯因为骨折只好请里昂替他擦拭身子,麦斯一脸愧疚,低下头对着里昂说:「在战场上,残废的人等同是死了,其实你们没有必要救我的……」
里昂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忽然将湿冷的毛巾直接往麦斯那头通心粉似的卷毛上搓,「冷静点了?」里昂问道。
麦斯就像只掉进水里的猫一样瑟缩着身子,那头卷毛往前散落在他脸上,他呆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我刚加入军队的时候,你可是第一个跟我搭话的人,当初那个胸怀大志的男孩不该是我眼前这自暴自弃的家伙吧?」
麦斯吐了一口气,「里昂你还是一样那麽善解人意呢。」
「可不是每个人都这麽想,好了,我可不想帮男士搓背太久,会被误会的。」里昂笑说,他搀扶起麦斯的身子。
麦斯一瘸一拐地用着单脚走路,看到这幕,里昂想起了军队中的生活,每天操练过度时,麦斯也都是颤抖着双脚回到房间,要不是里昂一路扶着他,只怕他要躺在地上被人当死屍扫去了。
「由於第一小组人数只剩下八人,守夜轮流的人数必须和第二小组合并,也就是说二十八人,守夜一次两人,一轮是一小时。」队长坐在营火前,对着所有人解释着,他停顿了会儿,才接着说:「今天发生够多事情了,大家赶快休息吧。」
要求第一个守夜的便是里昂和白影,守夜一轮是两人,因为人数众多,则可以分为好几天,原则上来说是轻松的,但是轻松是在没有突发状况的前提下,四周古木参天,要是真的有什麽东西跳出来,铁定会令人措手不及。
其他的军人围绕在营火旁,他们横躺在地上,一个个满目倦容,白影倚靠在横倒的树干旁,两眼呆呆地望着火堆,里昂看他表情凝重,想必是还在介意刚才的事情。
里昂同样也是方寸万重,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都没多说什麽,就这麽过了半个小时後,白影才开口问:「里昂,你上次说的那个小秘密,打算什麽时候跟我说?」
里昂呆头呆脑地愣了一下子,忽然想起那「小秘密」必然是指上次提到博士所说的,「那个啊……现在恐怕不方便,不过我倒是很乐意说说我的过去,相对的,白影你的过去我也想知道更多。」
白影不语,他默默地拿出藏在口袋中的怀表,说:「那你知道那个博士是从哪里得来这东西的吗?」
里昂攒眉,努力地思考了许久,忽然豁然开朗地说:「博士好像说在路边发现我的时候,这怀表被挂在我的颈子上,不过我记得以前这怀表上还没刻字,八成是博士自己刻上去的。」
「阿列克西……」白影默念了一次。
里昂疑惑的问:「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是保护人类的意思,想必那个博士是希望你这麽做吧。」白影摸着那些文字,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莞尔,接着说:「我还想听更多里昂小时候的事情。」
里昂的脸忽然沉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沉着嗓子说:「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博士那个晚上刚好散步经过河边,当时河面冷得结冰,仿若一面大镜子,反射着天上的月亮跟星宿,整条街上都没人,然而路边一条小生命呻吟着,在那小小的箱子中躺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盒子上写着他的生日,十二月二十五日,不过他是个无名婴儿。」
彷佛那回忆就在眼前,里昂昂首说道,「博士不忍放那条小生命在冰天雪窖中,於是就领养他了,并取名那孩子为里昂。那小孩很顽皮,从小就喜欢挂在博士的白袍上,博士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博士的实验室很大,对於那孩子来说,实验室是最愉快的游戏室了。」
里昂停了下来,笑说:「这些都是从博士那边听来的,哈哈。」
「冬天……雪地?雪不是白云掉到地上形成的吗?」白影煞是不解,雪这种东西是他这生没看过的,他只听先人提起过,那东西似乎是一片白,好像还软绵绵的,白影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天空上的云朵。
里昂哈哈大笑了起来,「谁跟你这样讲的?」
「是、是我自己猜测的,因为云朵跟雪听起来很像……对了,里昂看过雪?」
「在我的『家乡』,雪是一种很常见的东西,就跟你们看到太阳一样常见。」里昂说着说着,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换白影说故事了。」
白影的身子颤颤巍巍,他抿住嘴唇,阖上眼说:「我的父亲他是住在保护罩中的人,他右眼下方有烧伤,听说他有天奉政府的命到了保护罩外找寻失散的仪器时,遇上了我的母亲,两人意外的相爱了。找到仪器後,父亲被送回保护罩中,再也没出来了,当时我母亲已经怀孕了,逼不得已只好生下我,就如我所说,我母亲在屠杀中消失了,我为了保护族人也担当了族长的位置,平常都是我在狩猎的。」
白影睁开了眼睛,对里昂轻笑了下,只见他脸上那怏怏不乐的模样仍未褪去。
里昂缓缓伸出手,碰上白影失明的眼窝,「你这只眼睛……愿意说说吗?」
白影低下脸,右手盖上里昂的手,说:「这是……被我朋友刺伤的。」
里昂有些错愕,直摇头问:「什麽样的朋友会做这种事情?」
白影攒眉蹙额,他咬紧自己的嘴唇,忽然他松下身子,「那是我以前唯一的朋友,他叫做伊凡,他和我一样是少数好手好脚的人。有日军队来访,当时我外出狩猎,当我归来时,他劝说我,要我和他一起到保护罩内生活,军队那边发了邀请愿意让他到保护罩内,然而我却不断拒绝,一气之下他拿起了碎裂的木板,便往我眼睛插了下去……」白影吸了一口气,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冒下,仿若当下那份痛楚还挥之不去。
里昂轻拍白影的背部,心里有些难受,白影稍微喘息了一会儿,「我因为失血而昏厥,当我醒来时,已经不见伊凡的身影,从那之後我再也没看见他,而因此我更憎恶保护罩内的人们,我永远不了解为什麽伊凡那麽向往保护罩内的生活,对我来说族人就是全部,我永远都不会想放弃他们。」
里昂叹了一口气,「人有时候会以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别人好,但是往往都不是呢……抱歉,又让你想起往事。」
「我很幸福了,我有个母亲,也有一个大家族。」白影莞尔,他看向里昂,忽然心疼了起来,「没有亲人,是很难受的事情吧……」
里昂将眼神瞥开,他苦笑了一下说:「如果能回到那冬天的夜晚,我一定会好好问清楚为什麽我的亲人要将我丢弃,不过博士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所以我没什麽好怨怼的。」
第二轮以及第三轮都顺利的过去,第四轮的军人立刻上阵,而白影和里昂早已躺在地板上睡去,原本的前三十分钟四周还没有什麽动静,守夜的两人并没有任何互动,没过多久,两人竟然生了些睡意。
「艾尔,别睡啊。」安利笑说着,只见艾尔一点也没听进去,他低下了头,打盹似地点了两下头。
正当安利站起身子想要一巴掌往艾尔头上打去时,他余光瞥到森林中似乎有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他踯躅了许久,手上提着一把枪,身子有些颤巍巍地向那双眼睛走去。
那双眼睛依然毫无动静,安利嘘了一声,便架起枪准备扣下版机,没想到那怪物并不是退缩,反而一跃而上,安利扣下版机,却只有打到怪物的腿,那怪物直接咬上安利的颈子。
突如其来的子弹声令所有人惊醒,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那怪物疯狂啃食安利的画面,其他军人上前开了一枪,直接打中怪物脑门,那怪物才倒了下去,然而安利双眼上吊,整个人抽搐不停,没多久便断了气。
谁知道这枪声惹来了更多蒙诺多,树林间开始出现许多双眼睛注视着所有人,有些甚至比七尺还高,也有些不止两只眼睛,所有人提起了枪支,蓄势待发地瞄准着黑暗中的怪物。
然而那些眼睛却在眨眼间一个个消失在树林中,众人维持同个姿势五分钟之後,队长才下令放下枪,却怎样也没料到在放下枪的那刹那,怪物群体从林间窜出。
军人们慌乱了手脚,有些蒙诺多步伐快速,军人还没把枪架好,颈子便已经被咬出了一个洞,而且蒙诺多普遍拥有坚硬的外壳,无论子弹怎麽瞄准都无法打入牠们的血肉之中。
里昂迅速地背起麦斯,便同白影以及五、六个军人一块往树林内冲去,所有人急於逃窜,一下子就分散了开来,有些跑到森林中、有些则跳到了水池中,另外的则是惨死於蒙诺多的獠牙之下。
里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放下麦斯,所有人蹲低身子,倚靠着树干细细聆听着四周的动静,一开始还有惨叫声不绝於耳,没过多久,林间静谧了下来,白影环顾了四方,将食指轻放在自己嘴唇上,轻声说:「蒙诺多会躲在死亡的猎物附近,藉此引出更多猎物。」
「牠们果然是有智慧的……」麦斯一脸恐惧地说着,就连刚刚也是,忽然地消声匿迹,让猎物自己放下警备,原本以为蒙诺多只是一群丧心病狂的怪物,但是所有人却也都忘记那些怪物的前身也是个圆颅方趾的人类。
白影将手放在背後的箭矢上,他站起身子,对着一个地方凝视了许久,只见他麻利地拔出了箭矢,正要拉弓的时候,前方的人吓得将两手高举在两旁嚷了声:「别、别──!」
那头红色卷发让白影愣了一会儿,便放下弓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後便回头,叶菲姆一看到里昂便欣喜若狂,他一头热地想要抱上里昂,却被里昂一脸嫌恶地推开。
「安静。」白影冰冷地说道,那语气连一旁的里昂都觉得刺骨,里昂稍微用手肘顶了顶白影,要他火药味别这麽重,只见白影扬眉,他吸了一口气,便拍掉里昂的手说:「别碰我。」
里昂有些错愕,他看着自己被拍掉的手,总觉得心里有些受伤,里昂还以为自己总算稍微走入白影的心房,没想到那人说翻脸就翻脸,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把自己推到九霄云外。
此时,里昂觉得四周的温度越来越热,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烟味,众人东嗅西嗅,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里昂定定地望着远方,察觉不远处竟然窜起了一片火舌,想必是方才仓皇逃出的时候,营火未被熄灭,反而碰触到了其他易燃物,而促成这场大火。
「快跑──!」里昂大吼着,原本大家还一愣一愣的,这时候後方又传来爆裂声,这下所有人连回头都不敢,就这麽拔腿往前跑,里昂赶紧背起麦斯,也一同往前去,却发现後方的白影眼神有些茫然。
「跟着我走,只要赶快逃离这里就没事了。」里昂说道,白影脸上的表情却没变,他只嗯了一声,一点都不慌乱地走在里昂後方。
後方的火海追赶着他们,速度虽然不算快,但是依稀可以听见後方持续有爆裂的声响,也不知道是跑了多久,当众人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时,天空上忽然降下蒙蒙细雨,没一会儿便大雨倾盆。
「该死,绝对是火药引起的爆炸。」叶菲姆低下头,任雨水打湿他那红色卷发,他狼狈得像是只刚洗完澡的长毛猫。
其他人没多说些什麽,就连自认为体力杰出的里昂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若是平常接力赛用方才那般速度,铁定会创下金氏纪录,只可惜人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才会激发出潜能。
「太疯狂了,竟然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果然是低估了这些怪物。」里昂笑道,便放下麦斯,麦斯乜了里昂一眼。
这时,麦斯手上的对讲机传来杂讯,所有人吃惊地回首,里昂看着那沾满血的对讲机,上面写着「A组第三小队」。
「刚刚这对讲机在一片慌乱之中掉到我旁边,我想说或许会有点用处……」麦斯说着。
忽然,其中一个军人──马克西姆,颤抖着嗓子问:「我们刚刚是、是从哪里来的……」这问题倒让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刚刚所有人无一不是仓皇出逃的,又有谁会记得回去的路?
马克西姆将指南针放在掌心,只见指南针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这下所有人更是噤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茫茫林海、雾锁烟迷,放眼望过去根本也看不清楚前方有些什麽,在这片密林中失去方向,就只能坐以待毙了,或许现在举枪自杀也总比被怪物刀俎鱼肉来得好。
白影走了过来,他一把抢过对讲机,个性刚烈的叶菲姆差点要上去跟他拼命,却被里昂一把拦住。
白影只说了句:「你们趁现在多休息。」语落,他将对讲机放进箭袋,便顺着树干往上爬,对於白影不合作的态度,众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只有里昂轻轻莞尔,便转头对其他人说:「别轻言放弃,明天我们再绕绕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既然我们有白影在,就该多相信他一点,而且白影都那麽说了,守夜就交给我们两人就好。」
黑夜中,白影的眸子依然如明亮的秋星,却又如猫的双瞳,不断闪烁着,里昂与白影坐在同棵大树上,树枝强而有力,即使坐上了两个大男人也没有一丝晃动,然而白影扫了他一眼,便把视线移开,那双眼睛明显在躲避着里昂,终於,里昂忍不住问说:「你刚刚拍掉我的手,现在又不看我,到底是怎麽了?」
白影不语,只叹了一口气,说:「认真守夜。」
里昂抓住了白影的手腕,认真说:「有什麽不高兴的就说出来,毕竟我们是同伴,互相包容也是应该的吧?」
「同伴?」白影攅眉,似乎不认同里昂的话,「你跟我,才认识没多久。」
面对眼神藐视的白影,里昂只觉得有些受伤,他就是搞不懂白影这点,明明上一秒两人还好好的,怎麽下一秒他就翻起脸来了?
里昂反而没有勇气多问什麽,他噤声,脑子闪过无数化解尴尬的话语,却没有一句能够道出口。
白影忽然闭口,他眨了眨眼帘,白皙的面颊上忽然泛出一抹羞赧,便斜着眼看着里昂,瘪嘴说:「里昂是在愚弄我吗?」
突然被这麽一骂的里昂还有些呆头愣脑的,他搔了搔自己的脸颊问:「我?愚弄?」
「你刚刚明明才说我是你『重要的朋友』,可是里昂你看起来跟每个人都很要好,所以对里昂来说,每个人都是『重要』的朋友吗?如果是这样子,那我不想把里昂当成同伴。」白影垂下肩膀,有些沮丧地说着。
里昂听着听着,脸上一阵滑稽,白影看他笑得合不拢嘴,心里觉得有些愤怒,只见里昂摸了摸白影的头,笑道:「你是在忌妒叶菲姆吧?」
被这麽一说的白影身子大大地抖动了一下,他两眼有些无辜地看着里昂,之後又焦虑地低下头说:「我没忌妒过别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跟谁好是你的事,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会去在意。」
「白影。」里昂轻轻唤了声白影的名字,要他回神。
白影蓦然回首,却忽然看见里昂的脸距离自己不到几公分,白影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些,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都未能开口说些什麽。
里昂伸出手拨开了白影的浏海,白影紧张地闭上眼睛,以为里昂又会亲上自己的额头,就这麽过了几秒,正当白影稍微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听见里昂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忽然间,柔软地触感堵上白影的嘴唇,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前的里昂。
那只是一种点缀式的轻吻,宛若蜻蜓点水一般,白影还来不及留恋什麽,那温热地嘴唇便已离去,里昂睁开了眼睛,两眼深情地看着白影,白影目瞪口呆了会,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来化解眼下的尴尬。
里昂倒自个儿傻笑了下,便轻轻捏了白影脸颊一把,说:「哈哈,铁定把你吓到了吧?抱歉,要说愚弄人的方式,我就只会这种呢。」
白影涨红了脸,他低下头不再说话,然而里昂却觉得轻松了许多,现在,在白影脸上的并不是那愁眉不展的样子。
白影抿着嘴唇,模样有些别扭,的确,那算不上是什麽愚弄,只是里昂自己按捺不住而找的藉口罢了。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坐在地上的其他人们一个个歪着头睡熟了,才第一天里昂就觉得来到这里後彷佛过了好几年,说起来自己认识白影也没多久,却一直有种怀念以及熟悉的感觉,这恐怕也是所谓的缘分。
白影的眸子依然锋利,他注视着远方,有时候会站起身子观察四周,时间慢慢过去,天色微亮,大火轮子从东方探出头来,里昂伸足了懒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在一旁的白影神态倒是自若,一点都不像是彻夜未眠的人。
「好了,既然天亮了,视野自然也清楚多了,这下要找到其他人应该不会那麽困难了。」叶菲姆颔首,里昂在一旁扭了扭腰,伸展了全身後忽然猫腰,
便一把将坐在地上的麦斯背起。
麦斯表情显得有些难为情,他耸了耸肩膀,嗫嗫嚅嚅着:「抱歉,守夜之後又要照顾我……」
里昂笑了笑,脸上表情忽然有些怆然,「麦斯,我并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抱歉』。」
这时,麦斯身上的对讲机忽然发出了杂讯,所有人停下脚步,对讲机那头发出人的声音,那人孔急地说着:「这边是B小队的队长,生还者听到请回答!」麦斯按下按钮,激动地说:「我们是生还者,但是其他人都走散了!」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一会,才说:「听好了,现在情况很危急,我无法单靠一个对讲机就知道你们的方位,但是你们手上至少有几个指南针吧?这森林的磁场很奇怪,指南针只有在早上才能使用,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到朝着北方走,在那里会有一棵大树,我们会在那边集合。」
「北方吗……」白影将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他若有所思低下头,只见他攀上方才那棵大树,身影穿过树丛,过了一阵子,白影抱着树干滑了下来,说:「从上面的确可以看到远方有一棵大树,约莫三天可以走到。」
语毕,白影淡淡莞尔,在一旁的叶菲姆愣了一下,惊讶的指着白影说:「笑了,这家伙竟然笑了!」
里昂用脚踹了麦斯屁股一脚,笑说:「我倒是比较想笑话你。」
叶菲姆哎唷了一声,整个人被踢飞起来,他拍着自己的臀部,没好气地看着里昂,而马克西姆拿出指南针,果真如那队长所说,指南针到了早上便发挥了作用,现在那指针纹丝不动地对着前方指着N。
里昂凑了过去,「就说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说着,而白影看了里昂一眼,便迳自地带领着所有人往前方走去。
白影手上随时将弓箭紧紧握在手上,一路上安静得有些诧异,除了忽忽噜噜地风声之外,生物的声息完全消失,白影一路上提心吊胆,忽然间,林子中出现了两颗眼珠子咕噜地转了一圈,便盯着他看,白影驻足,他作势拉弓想要吓唬那生物。
那生物露出了整颗头,牠磨牙凿齿,白影见状立刻放箭,那声音哀嚎了一声,直接窜出林子,往白影的身上袭来。
後方的人眼看情况如箭在弦,一个个想要冲上来帮忙,白影好整以暇地闪过怪物的攻击,他举起弓,用弓将怪物的手臂卡住,下一秒他右手握箭,狠狠地朝怪物的喉咙刺了下去,那怪物的身子前後晃动後,便倒了下去,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但是事情却没有结束,林子中出现更多双眼睛,好几只蒙诺多彷佛狞笑似的,从林子中走了出来。
「刚刚那只是侦查兵,看来我们一路被跟踪了。」里昂说着,他脸色忽然难堪了下来,他很清楚那些怪物之所以不立刻攻击也是因为害怕白影,那些蒙诺多并非没有智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棘手。
要让这些怪物退缩的,就是比白影手上的弓箭更可怕的东西。
弹指间,一声枪声划过天际,里昂倏地回头,只见後方的马克西姆手持着枪,两眼瞪得死大,他喘着气,大声嚷着:「我受够了,喂?你们都有枪,对吧?什麽开发北方森林、什麽人类未来的计画,这种地方根本是地狱啊啊啊──!」
他歇斯底里,方才那枪声使得蒙诺多稍微後退,但是有几只仍然蠢蠢欲动着。
「马克西姆,别闹了!」麦斯一脸慌乱地吼着,马克西姆摇了摇头,「麦斯,我不像你喜欢扯别人後腿,你总是那麽胆小、那麽懦弱,没有里昂你根本什麽都做不到!我不想活了,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你们真的以为走得出去吗?就算走出去又如何,我已经失去所有东西了,麦斯……世界上没有弱者的生存空间。」
语落,马克西姆举起枪,对准里昂背上的麦斯,「一起走吧,麦斯,我们的死亡可以换取他人的生存。」
倏地,马克西姆呕出了一口血,只见里昂冷冷地回头,单手扶着背上的麦斯,左手倒握手枪,枪口冒着阵阵白烟,而马克西姆的头上冒出弹孔,他趔趔趄趄,脸上一阵狰狞後,身子就这麽往後倒去了。
里昂吸了一口气,才说:「走吧。」
成群的蒙诺多蜂拥而上,牠们丧心病狂地啃食着马克西姆的屍首,麦斯无语凝噎,他低下头将脸埋进里昂的後颈中,在前方的白影也有些错愕,但是当他看见里昂脸上的表情时,他却也说不出话来。
蒙诺多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马克西姆的身上,所有人拔了腿赶紧离去,一路上所有人更是说不出话,麦斯的脸色更是凝重,就连平常嘻皮笑脸的叶菲姆也沉着一张脸。
众人行走了一整天,原本高挂在头顶的太阳渐渐落下,里昂抬头看着苍穹,气喘吁吁地说:「白影,天快黑了,找个地方定下来吧。」
白影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前方有个山洞,白影愣了一下,他向着山洞走去,後方的叶菲姆拿出了手电筒往山洞内一照,发现山壁凹凸不平,头顶垂直着许多参差不齐的钟乳石,地上爬满了石笋,惊呼了声:「这是钟乳洞……」
众人深入钟乳洞,一到里面,所有人都找了个平滑的地方坐了下来,白影往洞穴更深的地方走去,他左手持着手电筒,右手触碰着身旁的石壁,没想到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重心便往下摔,他右手急忙攀住了上方的峭壁,尝试找寻脚下的立足点,却发现脚下的石壁十分湿滑。
正当他右手渐渐无力之际,里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把将白影往上拉,两人倒在悬崖边上气不接下气。
里昂竖起耳朵,发现在底下有潺潺的流水声,他接过白影的手电筒,往下一照,脸上表情惊讶十分,说:「这下面有伏流!」
手电筒的光线顺着旁边一面照了下去,发现悬崖大约只有两层楼高,而一旁自然形成的石壁由高至低,宛若一阶楼梯,「从那边的石壁应该可以走下去。」
其他人也走了过来,一同望下,所有人瞠口结舌,叶菲姆拿了另外一只手电筒,就这麽兴致冲冲地往下跑,里昂原本想要阻止他,没想到叶菲姆动作倒快,里昂的话才刚冲出嘴边,叶菲姆就已经踩着石壁往下攀了。
坐在後方的麦斯伸长了颈子,想看看大家到底在做什麽,但是悬崖十分陡峭,麦斯没能看见底端,他作罢便叹了一口气,里昂注意到麦斯,他走到麦斯身边,说:「悬崖下有个伏流。」
麦斯呆望着里昂,问:「伏流?」
「嗯,就是钟乳洞中的流水,从水声来看应该有点深度,看来大家晚上有地方可以洗澡了。」里昂笑道。
麦斯乾笑着,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便渐渐褪去,里昂看着麦斯,过了半刻,里昂才叹了一口气,说:「麦斯,你知道为什麽我要对马克西姆开枪吗?」
麦斯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原本他表情还有些茫然,慢慢的他神情凝重了起来,却只摇了一个头。
里昂看着麦斯,便淡淡地莞尔,「马克西姆说的话你不可能不介意,一个人如果没意愿活着,却又想强拉上别人,那才是真正的累赘跟自私,如果因为马克西姆的那些话导致大家都失去生存意志,那将会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
「没有意愿活着……」麦斯重复着,他神思都写在那惨然不乐的脸上。
白影坐了下来,他拿着自己的弓,定眼细看,似乎是在保养那把弓,他忽然抬起头,对视着麦斯,被这麽一瞪的麦斯有些畏惧地缩了一下,他努力摆出平常傻笑的模样。
白影的眼神没有因此而收敛,他将弓箭背了起来,直接往洞口走去,白影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没有活着的意愿,就请别造成我的负担。」
这句话使得麦斯整个人消沉,里昂起身,一把攫住了白影的手臂,白影面无表情地看着里昂。
「放手。」他冷冷地说着,里昂更为愤怒,他按住白影的肩膀,白影背上的弓箭散落一地,里昂火冒三丈地吼着:「你没必要说那种话吧!白影你……你太自私了,你难道看不出来麦斯很痛苦吗?」
白影闷哼了一声,他将头撇一边,似笑非笑地说:「痛苦?抱歉,我不懂什麽叫做痛苦。」说完这话,白影蛮横地扯开里昂的手,捡起弓箭後便迳自离去,留下茫然的里昂,以及满脸愧疚的麦斯。
叶菲姆从石崖边翻了上来,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平日呆头呆脑的叶菲姆这时也知道一切言行举止都可能是引爆点,他傻哈哈地笑了下,却又觉得自己脸部肌肉彷佛被钉子紧紧地固定住,无法自然地收放。
终於,他再也忍受不了,一屁股坐了下来说:「看这状况,八成又是那不合群的『家伙』吧?」
麦斯愣了一下,立刻摇头说:「不是那……」麦斯话还没说完,叶菲姆就甩了甩手,说:「那家伙很目中无人,连我都不喜欢他。」
「他不像你说的那样。」里昂愤愤不平地站起身子,「外面很危险,我去找白影……」叶菲姆还等不及反应,里昂便已经朝着洞口跑了出去。
叶菲姆噘起了嘴巴,不满地咕哝:「自从那白影来了之後,里昂就变了,真不知道里昂要袒护那家伙到什麽时候。」叶菲姆双手在胸前打叉,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叶菲姆,我很害怕,但是我不得不承认马克西姆说得没错,如果没有里昂,我根本也不会坚持到今天……你知道吗,我从以前就很胆小,我连捻死蚂蚁都不敢,我怎麽可能当得了军人,如此胆小的我、这样的我……」麦斯低下头,他豆大的泪水滑出眼框,他痛哭流涕。
「……打从一开始就是里昂的累赘啊。」
叶菲姆也说不出话来,他将视线从麦斯身上游移开,忽然他用手肘重重的顶了麦斯的肩膀。
「说自己是里昂的累赘……你会不会看太看得起自己了?」叶菲姆莞尔,「里昂他啊,没这麽脆弱。」
※※※
里昂徘徊在附近的树林间,他寻觅着白影的脚步来到了一棵大树下,诧异的是前方一个脚印都没有,此时附近传来蒙诺多低吼的声音,牠们翻动着树丛,似乎是在找寻什麽。
里昂正打算赶紧离去时,忽然有不名的液体滴落在里昂脸上,里昂下意识的用手去抹,才发现那液体竟然是温热的鲜血,他昂首一看,才发现白影的身子倚靠着树干,整个人有些无力地跨坐在树枝上。
「白影?」里昂唤着。
白影吃力地睁开眼睛,他喘息未定,他原本想坐起身子,却忽然露出疼痛难耐的表情,白影弓起身子,里昂这才注意到白影背後的树干上染了一整片霜红,鲜血顺着他背上流至地面。
忽地,白影的身子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这麽昏厥了过去,身子就这麽往旁边倒了下去,里昂上前想要接住白影,没想到那人不如自己幻想中宛若羽毛一样轻盈、飘纚,白影重重地压上里昂,里昂疼得哎了一声。
「哎,痛、痛、痛!」里昂边说边侧抱起了白影,当他手触碰上白影的背部时,白影没有叫出声音,只是紧紧攥住里昂的衣领,里昂迈开脚步,开始往回头的方向跑去,附近的蒙诺多绝对会寻着血腥的气味前来。
「放我下去……」白影虚弱地说着,里昂却没有因此驻足,见状白影扭动了身子想要里昂放自己下去,却被里昂抱得更紧。
「你没听见吗?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走……」
里昂隔了好几分钟都没说话,方才在附近游走的蒙诺多并没有追上来,里昂这才停下脚步,但是他的手更加使劲地抓住白影。
「白影,你并不需要这样勉强自己。」语落,里昂继续向前迈进,白影翕动着眼帘,他看着里昂的侧脸,忽然狞笑了下,说了句:「勉强?你怎麽会觉得我是在勉强自己……?」
「当时发生火灾的时候,你的背部就被烧伤了吧?你一直忍着不说,是因为怕我担心吧?」当时发生火灾的时候,走在最後方的白影脸上一片茫然,里昂越想越愤怒,自己当初只顾着麦斯,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白影是在强忍着疼痛。
之後总是走在最前端的白影背上总是背着两人份的用具,背包挡住了整个伤口,明明应该会是痛苦难耐的,但是白影却连一丝疼痛的表情都不曾露出过。
白影虽然倔强,但是事实就被里昂摊在眼前了,他也无法再狡辩什麽,只能一脸愧疚地躺在里昂的胸膛上。
「……也不是什麽严重的伤。」白影默默地说着。
过了一会,里昂回到了钟乳洞的入口,麦斯以外的人都站在洞口,一个个都是惴惴不安的样子,当他们看到里昂和白影两人的身影出现时,这才松一口气。
叶菲姆向前想要迎接里昂时,却发现里昂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看看里昂的手,才惊觉白影的背部上沾染了一片腥红。
里昂箭步往山洞内走,他轻放下白影,让白影以坐姿背对自己,里昂想要解下白影的衣服,却发现衣服黏在白影的伤口上,只要稍微拉扯,白影便会紧咬嘴唇,虽然他并未出声音,但是一听见白影微弱的呻吟,里昂总觉得那份痛楚同样爬上了自己的背部。
「先用清水让衣服跟伤口分离。」麦斯说道,其他人赶紧从背包中翻出清水,往白影的伤口上冲,沾黏的衣服这才跟伤口分离。
「这至少有三度灼伤。」坐在一旁的麦斯担忧地说着,「他的伤口上都是水泡,甚至流脓了,如果水泡因摩擦而破掉,反而会增加感染的风险。」
里昂明显急了许多,他扶着白影的腰际,问:「那该怎麽办?」
麦斯攒眉,「要排出水泡里面的组织液只能找尖锐的东西从侧面刺破一个缺口,切记要先用打火机消毒尖端。」
麦斯说完後,再次仔细地端详着白影的伤口,又说:「他这是多层水泡,大概伤到真皮层了,必须挑破内层的水泡。」
听完麦斯的话,叶菲姆赶紧从旁边的急救箱中找寻绷带、小刀以及打火机,这下东西是齐全了,却没有人敢下这个手。
里昂彷佛做了决定,他战战兢兢地握着小刀,忽然吸了一口气,便用打火机往小刀的尖端上烧。
其他人负责让白影趴在地上,里昂吞了一口气,便开始拿着小刀往白影背上的水泡挑,白影疼得扭动着身子,其他人压住白影的手脚,只能不断说「忍耐一下。」。
水泡中的组织液随着血液从白影的背上流下,而麦斯在一旁指导着里昂一切的动作,大约过了半小时後,里昂才拿起了绷带以及纱布替白影将伤口缠绕起来,险些伤口面积并不如想像得大,所缠上的纱布并不会对於白影的动作造成太大的不方便。
「虽然只是紧急抢救,但是接下来只要抑制细菌滋生,让伤口保持乾燥应该可以撑上一阵子。」麦斯说道,便露出安心的表情。
精疲力竭的白影就这麽昏了过去,其他人这才如释重担,眼看山洞外的天色渐渐黑了,走了一整日,众人也饥肠辘辘,眼下也只有放在背包中的乾粮能够充饥,没有人敢嫌弃什麽,大致分配了几日的份量,便乖乖地将乾粮塞进嘴里。
「麦斯,关於白影的那句话……」里昂开口。
麦斯怔愣了一会,笑说:「我知道,白影是在用他的方式鼓励我吧?」
这回倒是里昂呆望着麦斯,顷刻,他松下肩膀,脸上露出一抹笑靥说:「白影的族人都是身体有缺陷的人们,但是他们很勇敢,虽然白影总是得用他的肩膀扛起所有的责任,但是我想白影并不会觉得辛苦吧。」
麦斯眨了眨眼,他看着白影瘦小的身躯,看着那张熟睡後稚气的脸庞,忽然觉得内心有些愧疚,自己岁数明明就比白影来得更大,却没有白影那样子的肩膀,甚至只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一蹶不振。
「我真是笨呢……」麦斯哽咽着,便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前,里昂闭上眼睛,轻轻地拍着麦斯的背部安慰着他。
由於里昂以及白影彻夜未眠,这日守夜的成了麦斯以及叶菲姆轮流,然而里昂却无法安心入眠,他不定时睁开双眼,检查身旁白影的状况,唯有看到白影熟睡的脸庞,他才会再次安心地趴下身子。
天色渐亮,夜间并没有任何突发状况,使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叶菲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活动了全身,这时白影才微微睁开眼睛,他睫毛搧动了两下,整个人忽然跳起来,他疾首蹙额地想要站起身子。
身後的里昂攥住白影,说:「你的伤口还没复原,老实点。」
白影看了里昂一眼,便心平气和坐了下来,里昂看他这麽乖巧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白影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愿意看着里昂,过了一段时间,白影才说:「伤口的事情,谢谢。」
里昂吐了一口气,「你当时跑出去是因为伤口在痛吧?」
白影选择不语,只默默地点了点头,里昂轻揽过白影的肩子,说:「抱歉说你自私,自私的是我,不只没有察觉到白影的事情,就连麦斯都知道白影话中的意思了,我竟然还那样责备你。」
「我不在意。」白影嘴角上扬,对着里昂灿笑着。
外头的阳光爬进洞中,洒在白影的脸上,一阵清风轻轻拂过白影的面颊,白影的白发宛若柳絮因风而起,然而当里昂看见白影的笑脸时,里昂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白影愣了好一会,才轻轻的将头靠在里昂的胸前,支支吾吾说:「……谢谢。」
叶菲姆走了过来,他提起一旁的背包说:「好了,我们该出发了,唉……今天晚上可没有这麽棒的『旅馆』了呢。」
里昂拉起白影,丢了其中一个背包给叶菲姆,「白影的我提,麦斯的交给你了。」
白影起身,原本想要求里昂将背包还给自己,却被里昂阻止了,而里昂将白影的背包挂在胸前,自己的背包则是在麦斯的背後,里昂背起麦斯,忽然觉得有些吃力,却还是咬紧牙关将所有东西扛起。
白影看出里昂吃力,便上前将麦斯背上背包的背包拿了下来挂在自己胸前,里昂回首想要阻止白影,却被白影扫了一眼,「这点小东西我还是提得起的。」白影说道,里昂犹豫了一会,却也只能作罢。
白影手掌摆着指南针,引领着所有人朝着北方前进,路上并没有太多动静,只有几只蒙诺多不动声色地藏匿在草丛中观察着经过的猎物,然而当白影察觉到的时候,叶菲姆立刻掏枪,豪不犹豫地往树干上开了一枪,蒙诺多见识到枪的威力,才纷纷离去。
「蒙诺多应该是群体行动的,只有出现一两只果然有些奇怪……」叶菲姆说道。
没过多久,天空不作美,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里昂忽然想起白影的伤口,正当他想要奔至白影身边的时候,叶菲姆捷足先登,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白影的背後,起初白影还有些吃惊地看着叶菲姆,只见叶菲姆扬眉吐气,一副自满的样子说:「真是,别用那种脸看我啊,虽然我是不太喜欢你啦,但是既然里昂相信你,我自然也得把你当同伴看待。」
白影抓住外套,对叶菲姆淡笑了一下,叶菲姆跺了跺脚,不满地说:「总、总该给我一句谢谢吧?」
後方的里昂走到叶菲姆旁边,笑说:「谢谢。」
连绵大雨持续着,白影身上的外套能防水,因此伤口并没有进太多水,然而走着、走着,所有人的鞋子都进了水,也都成了落汤鸡,但是却没有人停下脚步。
天空半边忽然闪过一道银白色闪电,迅雷不及掩耳,雷鸣来得极快,宛若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云霄。
走在前头的白影身子颤颤巍巍,他忽然杵愣在原地,踯躅不前,叶菲姆上前拍打他的肩子,只见白影宛若一只惊弓之鸟,立刻缩下身子,摀住自己的耳朵,
白影这举止吓着了叶菲姆,没过多久,叶菲姆却噗哧一笑,说:「你、你该不会是害怕打雷吧?」
白影并没有回应,他兀自蹲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里昂踢向叶菲姆的臀部,这次叶菲姆倒是俐落,直接闪过了里昂的攻击,叶菲姆白了里昂一眼,便走到白影身边,搀扶起白影。
「那只是打雷啦,这现象在保护罩内还蛮常见的……」
白影惊恐失色,却忽然泪如泉涌,这一幕令叶菲姆怔愣了一会,眼前的白影就像是只受惊的小动物,原本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令叶菲姆有些心软,他拍了拍白影的背部。
里昂蹲下身子,要叶菲姆接过麦斯,而他自己赶紧冲到白影身边,白影不断摇头,他嗫嗫嚅嚅,说出的都是零碎、不成句的辞汇,里昂只大约听到了「妈妈」、「屠杀」、「可怕」,便推测雷鸣令白影回响起了自己母亲消失的那日,枪林弹雨的确和雷鸣所发出的轰天巨响有些相似。
「白影,刚才那是打雷,并不是枪声,更不是什麽屠杀。」里昂温柔地说道,他伸出双手轻轻环住白影,白影这才停止颤抖,他昂首看着里昂,泪珠还在眼眶中打滚着,忽然,白影两只手摸上里昂的脸,他大拇指划过里昂的鼻间,一脸安心地说:「果然是里昂……太好了。」
还来不及让里昂欣赏太多,白影便已转身,他抹去自己泪水,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里昂则是抿着嘴唇,
心中总觉得有些可惜,难得白影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却总维持不了太久,白影脸上那阵温暖以及欣喜褪去,取而代之的还是那冰冷的模样。
想看更多、更多白影不一样的表情。
雨势渐弱,藏在乌云後的太阳露出一隅,不久後却又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眼看太阳即将落下,他们赶紧找了一个空地,将所有的东西放下後,叶菲姆赶紧找了附近的木柴,将木柴擦拭乾後便生了火。
原本所有人还像寒冷的企鹅一样瑟缩在一块取暖,生了火之後,大家都围绕着营火,脸上各个都是心满意足的表情。
没想到坐在一旁的白影直接脱下了上衣丢在一旁,里昂慌乱一团,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麽,却冷不防地被白影扫了一眼,里昂红了耳根子,赶紧将头往旁边大力一甩。
他将所有的举动都被叶菲姆看在眼里,叶菲姆也不是笨蛋,他豁然开朗,啧啧两声,说:「难怪他会这麽在意白影,根本是有私心啊……」
为了证实自己的揣测,叶菲姆也脱下上衣,里昂反倒呆望着叶菲姆,一点都没有难为情的模样,里昂忽然神色凝重地问:「你为什麽连你也脱衣服?」
闻言,叶菲姆叹了一口气,看来里昂的私心果真不只是他的揣测,而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在他内心里昂那英挺潇洒的形象如今破碎一半了。
里昂平定了心情,才慢慢看向白影,只见白影脱下衣服後,身躯更是瘦骨梭棱,不要说肥肉,他瘦到连一丝肌肉都练不起来。
白影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骨头上被披了一层白色薄皮,而在那异常白皙的皮肤上,却留有无数的疤痕。
虽然昨日已经看过白影的背部,但是从某方面来说,这两种「观赏」完全不同,毕竟不会有人帮人处理伤口处理到自己下面硬起来吧?
白影注意到里昂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以及猥琐,他转头望向里昂,里昂这才收敛自己的双眼赶紧转头看向叶菲姆,没想到叶菲姆也用着一种厌烦的眼神看着里昂。
左看不是、右瞥也不对,陷入两难的里昂只好垂头丧气,直视眼前的麦斯,麦斯眼神倒无害,他轻咬着自己下嘴唇,耸了下肩膀,彷佛在问──「怎麽了吗?」
「白影,你的伤口今天有碰到水吗?」麦斯问道。
而白影扭头无法看见自己的伤口,便折手轻触碰上自己的伤口,当他手指压到自己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作出疼痛的表情。
里昂上前撕掉白影的纱布,他端详着伤口一会,说:「可能有点痛,忍耐一下。」说完这话,里昂伸出食指,轻按了白影伤口的周围,发现伤口有些地方有硬块,里昂指间轻轻划过伤口,这样的伤口想必会在白影皮肤上留下难堪的疤痕,虽然白影身上的疤痕比比皆是,但是唯有这个……里昂丝毫不想看到它烙印在白影的肌肤上。
「看来并没有碰到太多水,照这麽下去虽然会复原,但是……留疤是免不了的。」麦斯说道,然而白影脸上表情并没有太多起伏,反而是叶菲姆双手在胸前打叉,他抖动着双脚,不耐烦地问:「你是要看着别人赤裸的身子发愣到什麽时候?」
被这麽奚落的里昂挑眉,问:「怎麽开始对我酸溜了?」
叶菲姆自然是笑而不答,没多久,所有人拿了今日分配的食物开始咀嚼,那一点小乾粮却比什麽都来得空虚,不要说果腹了,感觉就连牙缝都塞不起,所有人吃完了乾粮,肚子却还是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白影终於忍受不了,他拿起弓箭起身,却被里昂一把拦下。
「我去狩猎……」白影冷冷地说着,忽然觉得身子有些无力,一个踉跄他就这麽跌坐在地上,肚子还大声地抗议了一声,见状,所有人憋笑,白影自己也是低下头,羞红了整张脸,恨不得直接挖一个地洞,像驼鸟一样把头钻进去。
里昂皱眉,「你说狩猎……等等,你该不会是说狩猎蒙诺多吧?」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倒抽一口气,一想到那畸形、凶残,甚至一张开嘴巴就会流出满满恶臭口水的怪物,难道白影是想要把那些怪物当作食物?想到这里,叶菲姆忍不住乾呕了声。
「不然还有什麽可以狩猎……」白影狼狈地说着。
叶菲姆赶紧摇头,激动地说:「别、别、别啊──」
里昂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研精苦思的表情,忽然间他用拳头打了自己的掌面,说:「不,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听到句话,叶菲姆绿了半张脸,他身子倾斜了一边,差点没直接跌坐下去,里昂看他很是不愿意,只好威胁地说:「那好,你继续吃乾粮,我们就吃狩猎来的猎物吧。」
叶菲姆看着地上那些貌似狗食的乾粮,继续饥肠雷动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就像烤虫子一样,外表不怎麽讨喜,吃起来又或许是另外一番滋味,的确值得尝试,叶菲姆想起在保护罩内,火炉上那热腾腾的烤鸡,忍不住就垂涎三尺了。
还没等到里昂回应,叶菲姆就毛遂自荐,他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走、走、走,这里最能活动手脚的就只有我跟你了,里昂。」
虽然他脸上故作镇定,但是不难看出叶菲姆对於「怪物大餐」还是有几分抗拒。
「蒙诺多全身都有毒素,唯一可以食用的就是心脏,如果有狩猎到蒙诺多,只需要把心脏带回来就可以了。」白影说着,然而当他停顿後,所有人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等等,蒙诺多不是人类突变而成的吗……?」麦斯问道,这话倒让所有人省悟,现在他们不要说是讨论要不要吃怪物,根本和讨论着到底该不该吃掉一个「人类」毫无二致。
白影冷语冰人,「在你们眼里……那东西还像是个人类?」
叶菲姆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扑通一声地坐了下来,他两眼坚定着问着营火,说:「抱歉,仔细想想……我做不到,虽然他们已经不像人类了,但是或许那些怪物曾经也拥有家人、拥有朋友,无论如何,那都太残忍了。」
这句话仿若在否决着白影这辈子的生存方式,白影瘦弱的拳头打上泥土地,他怒目咬牙。
「别说得好像我很残忍一样,住在保护罩内的你们坐着就有食物,你以为我是陷入怎样的绝境才会做下这种抉择的!」
叶菲姆怔怔地看着白影,他以为自己会生气,可是当他看见白影愤怒的眼神时,他察觉到比起愤怒,白影的眼神中流露出更多悲痛,的确,自己一直都是被保护着的人类,也压根没有体会过自生自灭的生活,又有什麽资格在这边说三道四?
「但是,拥有家人、拥有朋友这点无论是在保护罩内外都是一样的东西,就算真的饿死好了,我也不愿意为了活下去而吃掉那些曾经也拥有一切的『人』。」叶菲姆垮下肩膀,他看着白影的眼神从愤怒到平息。
白影却只是闭上了眼睛,说:「对不起,忽然对你发脾气。」
这话让叶菲姆傻了眼,他没想到那孤傲不群的白影也会有对着自己说出「对不起」的一天,虽然叶菲姆觉得有些得意,却又觉得有些开心,这就表示白影也能认同自己的想法。
里昂一掌拍上叶菲姆的头,笑说:「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伶牙俐齿的?」
接着里昂又说:「白影,看来你并不讨厌叶菲姆呢。」
叶菲姆蹙眉,一脸嫌恶地看着里昂,没想到白影倒莞尔,说:「除了话太多这点以外,的确没什麽好挑剔的。」
这话让叶菲姆嘴巴大开,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白影,白影那好看的笑靥如日出冰消,就像美好的烟火只绽放那麽一瞬间,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白影面部的肌肉像是被冻结住,让旁人看得都直发抖。
至少,那瞬间里昂是看过不少次了。
叶菲姆开始打起哈欠,毕竟他昨日守了半个夜,必然是没什麽时间休息,他前後摇摇晃晃了几下,便低下头欲打盹,点了几下头他又惊醒,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
「千万不可以睡着……」语毕,他那颗头又像溜溜球,上下弹跳了好几下。
里昂直接打上叶菲姆的头,说:「要睡就好好睡,今晚我守夜。」
叶菲姆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他傻里傻气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一个懒腰,说:「没事、没事,我还可以撑一晚。」
白影盘腿,他倚靠着身後倒下的树干,胸前躺着自己的弓箭,他注视着叶菲姆,忽地,白影开口:「你们都睡。」
麦斯问:「那谁守夜……?」
白影只斩钉截铁地说了句:「我守。」
里昂叹了一口气,他十根指头交叉放在自己额头上,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白影转头看着里昂,只见里昂两个眉头仿若毛毛虫一样颤抖了几下,似乎是在沉思着。
没一会,里昂放下手,才说:「既然白影都这麽说了,那就白影守吧。」
白影目光炯炯,他嘴角微微地上扬,似乎是因为里昂信任自己而感到开心,叶菲姆嘴歪了一边,说:「这样好吗,白影的伤口还没复原……」
里昂颔首,「白影自己最清楚身体的状况,不过我也有两个条件,第一,我会陪你守夜,第二,万一你真的觉得不行了,就别勉强,立刻跟我说。」里昂比画了一个二的手势。
白影点头答应,而其他人知道再怎麽劝戒,以白影冥顽不灵的个性来说,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是的确就像里昂所说的,白影自己应该最清楚身体状况。
既然他说可以,就该相信他。
麦斯以及叶菲姆两人原本还死撑着眼,但是两人神思恍惚,最终还是敌不过睡魔的步步侵袭,先倒下的是叶菲姆,他嘴巴张得不比血盆大口的蒙诺多小,麦斯看叶菲姆鼻息如雷,心里不由得有些羡慕,想着想着,他也开始点起了头,忽地,他头就这麽微微垂下,沉沉地睡去了。
四周悄无声息,只剩下中央的营火还发出吡吡剥剥的声音,里昂看着叶菲姆的睡姿,他哑然失笑,「你看看,他这样子也算得上是军人吗?」
白影这次反应极快,「说起来,里昂也没有军人的样子吧?」
白影泼的这桶水不小,把里昂从头到脚都淋湿了,里昂按着自己的眉头,无奈地问:「你就不能偶尔赞美我一下吗?」
「我不是说过里昂很温柔吗?」白影蜷缩身子,他将下巴靠在自己手臂上,看着火焰中不断有小火花跳起,碎片在空中画出一道垂直线,视觉暂留下使其宛如花蕊绽放,这还是白影第一次细腻地观察火焰。
里昂搔了搔自己的脸颊,「原来那算是赞美吗……?」
「又笨又温柔,我没对别人这麽说过,只有对你。」白影说道,然而他却没发现里昂的脸比前方炽热的火焰来得红。
这句话在里昂耳里就像是告白,虽然他知道白影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是他却无法不将欣喜显露在脸上。
当里昂从快乐抽离时,他发现白影正仔细地盯着自己瞧,里昂摸了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有什麽东西,但是东摸西摸,只摸着一双眼睛、一只鼻子和一张嘴巴,不多也不少。
正当里昂想要开口问时,白影先开口说:「你好像很喜欢被人说笨蛋。」
这句话又让里昂叹了一大口气,他黯然伤神,两手撑在自己盘着的膝盖上,自嘲问:「看起来是那样吗……」
「因为你看起来很开心。」白影莞尔,被这麽一说的里昂的确无法反驳。
现在,那张笑脸也让里昂很开心,所有白影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里昂,他会因为看到白影的笑容而觉得安心,会因为看到白影逞强的样子而愤怒。
里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是啊,和白影这样说话我很开心,如果有更多时间,我会希望可以跟你说更多的话。」
白影忽然将左手放上里昂的膝盖,里昂蓦地转头看着白影的侧脸,白影缓缓开口:「我……我觉得里昂很特别,如果可以,我也想再跟你说更多话。里昂,你……哪里都不会去吧?可是,等到离开这森林,我们就得分开吧?」
里昂别过脸,右手却握住了白影的手,他久久没有开口,隔了一阵子说:「我会去找你,离开这里後,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麽,我会离开保护罩去找你,所以乖乖等我。」
白影默默点头,便低下头继续看着火焰中跳耀的火花,现在他的心情就像那火花一样,不断地跳跃着而无法平静下来,这回再是迟钝、单纯的白影也感觉到了,自己对於里昂的感觉的确不同。
不曾有其他人的手如此温暖过,不只是手,这股暖意甚至流进了心里。
「关於之前要说的那个小秘密……」里昂停顿,他屏气凝神,白影竖耳细听,等了许久,却不见里昂开口道出下文。
里昂沉吟不决,终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再次开口:「白影,我并不是这里的人,有一天我必须离去。」
白影愣了一下,问:「什麽意思?」
里昂露出一丝怆然的模样,但是他立刻莞尔,摸了摸白影的头说:「现在的白影只要知道这些就好,但,就像我说的,虽然我得离开,但是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白影更加使劲地握住里昂的手,他静静地凝视着里昂的侧脸,「……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但是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你回来。」白影回应,虽然这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是不知道为什麽,白影内心十分笃定里昂还会回来找他。
无论是多久,只要一直、一直在那里等着,终有一日一定会等到。
一开始来到这里,里昂原本不想牵扯太多,但是遇到了叶菲母、麦斯以及白影,里昂才发现一个人的生命要不与他人交错是何等困难的事情。
可是到最後留给自己的却又是痛苦的分离,以及满心的不舍,他望着一无所知的白影,轻轻的捏住他的手。
营火的火光渐弱,里昂丢进一旁的树枝让它继续燃烧,大约又过了三、四小时,躺在地上的叶菲姆揉了揉眼,原本蜷曲在地上的身子就这麽爬了起来,他睡眼惺忪地看着里昂和白影。
「我劝你们两个赶快休息一下吧,还有两、三个小时太阳才会升起,这段时间交给我吧。」叶菲姆说道,他拿出背包中装水的瓶子,咕噜噜地畅饮後,便抹了抹自己的嘴边。
里昂和白影互看了一眼,眼前这叶菲姆都特地爬起来了,若是拒绝,他铁定会嘟嘟囔囔半天才甘愿睡去,两人接受後,也躺下身子,然而白影却没有丝毫睡意,他辗转不寐,一下子看着里昂的背影,一下子又看着头顶上的苍穹。
虽然说出了会等里昂那样的话,但是连白影都害怕,毕竟风雨不测,更别说这茫茫人生,他不敢说在未来任何东西都不会改变,不敢笃定自己还会在同一个地方,是生是死也不知道,纵然恐惧未知的一切,这却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憧憬未来。
他翻身面对里昂的背部,轻声地说……
「要是你找不到,就换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