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国季都,氏族掌权,领头有纪家,後有段家、楚家、陈家、席家。众家各有神通、各霸一方,却是相辅相成,结成了稳固的统治圈子。
楚家以布匹生意纵横商场,陈家专营各种珍奇异宝,段家是大臣之家,席家为书香世家;而几乎称霸季都的纪家--乃是武林名门。
这季都纪家在整个邑国都是名声响亮,人称「纪府阎王庙」,道的便是这纪家绝学「无极奔雷剑」及当今纪家掌门人纪宇寰独创的一套「穿岩枪」,两者皆是霸道无比、扬名於天下。
早在纪宇寰接替第八代掌门人之位前,这纪家便是众多江湖侠客侠女的习武圣地。当年纪家广招门徒、桃李满天下,於如今邑国是遍地关系网。
纪宇寰年少之时不善使剑,步伐沈重有余轻灵不足,被讥为纪家劣苗。可天无绝人之路,少年纪宇寰因缘际会之下获得枪术密典半册,於枪术之道寻得一番全新天地。在此基础之下,甚至创造出了独门绝技「穿岩枪」,从此威震武林、成就了一段丰功伟业。
可叹纪宇寰枪术一绝,却十多年来苦寻传人而不得,直至--纪家七小姐横空出世。
纪家七小姐,其名纪凌筠,为三夫人颜氏次女,生得清丽脱俗,却自小一心向武,锺爱习武练剑远胜胭脂女红,因而颇遭诟病。
可纪家本就是武林名门,家风也颇为开明,只想这女娃是儿时不懂事便罢了。待她再成长些许,终究是要消停下来的。
纪凌筠自然是不知母亲长辈心思,依然日夜跟着门生有样学样地操练着无极奔雷剑。此事虽有些败坏了规矩,但她既然姓了纪,即便是庶出小姐,也多少有了些特权。
一日凑巧,这纪凌筠舞剑,却正好让掌门纪宇寰给瞧见了,瞧见她手底下那舞不出飘逸、却隐隐有丝沈稳刚烈的无极奔雷剑。
「这女娃……路子同我一般?」纪宇寰低声自语,他虽为人父,却是习武成痴、与子女少有接触,更别提庶出小姐了。
听得脚步声,纪凌筠回头,见是爹来了,便立即收了剑,朝纪宇寰盈盈一礼:「爹爹!是来见娘与凌云的麽?」
纪宇寰本是凑巧途经此处,却是心念电转,脱口道:「是,你娘呢?」
「在院里头呢,凌筠立刻唤娘出来。」
纪凌筠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听纪宇寰叫道:「不急,凌筠,你这无极奔雷剑,再给爹演练一回可好?」
「好的爹爹!」纪凌筠听爹要观她练剑,心头自然寻思着要尽力表现,或能得些指点。
当下她便退开几步,抽剑在手,像模像样地摆出了个起手势,接着以剑花为起点,演练起了无极奔雷剑。纪凌筠虽年幼力弱,使起剑来远不如成年门徒那样俐落,可观其手法竟也颇为老练,全不似个九岁小女娃。
孩儿心性天下皆同,在父母面前表现时总多使几分力,於是那迅捷如雷的剑法竟让纪凌筠施展得如同手上扛着斧子般,隐隐有着开山裂石的气势。
剑乃是君子之器,其性刚直,以技智克敌,不正面砍杀。自古除武力外,更加彰显的是气度与美,因而当年纪宇寰使得一手刚猛剑法却被评为纪家劣苗。
过往门生瞧见此景,心中嗤笑那剑法不伦不类之时,也悄悄替这女娃捏了把冷汗。纪家上下乃至整个季都,谁人不知这掌门纪宇寰乃是天生武痴,只谈论武学便无妥协二字。
「……好!」
来往门生惊诧目光之中,纪凌筠闻得一声赞叹,手上力气又增了几分,这以迅捷闻名天下的剑法在她手上又多了几分战士冲锋般的霸气。
待得一套剑诀依序演练完毕,纪凌筠收势抬头,便见得满脸肃容。
「爹……凌筠……」纪凌筠年幼却聪慧,深知不可触怒这掌权人的道理,即便不知自己何错之有,也慌忙地打算立刻赔罪道歉。
话未出口,却听得纪宇寰问:「凌筠,你可愿做我嫡传弟子、修习我穿岩枪精髓?」
「凌筠愿意!」此话毫无迟疑,似是对剑法毫无依恋。
「好!」纪宇寰又道一声好。而这一声好--便决定了纪凌筠一生。
自此,纪家七小姐成了掌门人嫡传弟子,从此不再使剑。
拜了师,得了第一件礼物,是杆子木棍,前头还加了铁环做枪头。纪凌筠这杆木枪显然是纪宇寰见她年幼,没让她开始便拿铁枪。
可光这木枪,也比平时让她耍弄那木剑沈得多;初次握枪,纪凌筠甚至抬不起枪头。
纪宇寰并非是个好父亲,同时似乎也并非是什麽好师父。对待身子尚未长全的弟子,毫无宽容,仅有更严苛的对待。
「凌筠,屈腿平肩,站稳了!」
「是!师父!」
两人相处时画面很是异样;一大一小,大的手持磐龙铁枪顶天而立,小的手握木枪苦苦支撑,皆是肃容满面。
虽是妾室之女,却也因此引来了不少恻隐之心。只是纪凌筠自身受了磨难,却甘之如饴,即便是腿脚抖得几近无法走动,依旧每日坚持练枪。
对此,纪宇寰拿出了相对应的态度,要求日益严格。
「枪得握实,可不是握死,使蛮力不仅伤不了敌、更是耗弱了自身。」
「是!师父!」
纪凌筠又扎出一枪,枪柄上血迹斑斑,全是来自那双白玉般的柔嫩小手。每刺一枪,上头的血迹便会扩大一分。
「记了上身,怎又忘了下身?步子稳健乃一切劲力始源。」
「是!师父!」
痛楚与疲劳并未令她心生怯意,令纪宇寰又是暗自赞赏,此女若长此坚持,定然能够成就一番功业。与此同时,面上却是保持肃穆:「下去包紮,给你半个时辰。」
闻言,纪凌筠朝师父行了一礼,却不放下枪,直接跑向院外。见此情景,令纪宇寰又是点头。
如此往复,纪凌筠枪法进境可谓一日千里,基础扎实无比,性格也益发坚毅起来。
四年之後,纪凌筠已从最初使的木棍枪换成了一杆子铁枪,挥舞间,即便与同龄师兄弟切磋也能够不落下风。
这一年她年方十三,若论外貌,已然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可在武痴师傅一番严格锻链下,一双玉手上那茧子即便比起师兄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当年纪宇寰正式将纪凌筠收为嫡传弟子,便让她喊自己做师父,此点即便上至父母下至妻妾全力反对也无法更改。
兴许是纪凌筠本就爱好武道,也或是受了纪宇寰这师父的感染,这女娃随着成长,渐渐脱去了孩童的娇气,多了分江湖侠女那凛然气质。
「筠儿呀,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成日舞刀弄棍的……」颜氏性格保守,虽因这次女而多了些亲近老爷的机会,但依旧认为女人家总是要嫁人的,长此下去如何了得?
「娘,筠儿要习得师父一身武艺,发扬咱纪家!」
「姑娘家的说什麽呢?那可是你爹呀!」颜氏出言纠正,接着叹了口气:「女人家总归要嫁人的,可你既不通家务又不善女红;瞧瞧那双手,跟个男人似的,教我这当娘的怎麽安心?」
「筠儿不嫁人,陪娘身边多好?」纪凌筠听这唠叨也惯了,并不放心上。
「莫说胡话,娘听闻楚家有个小公子,生得面目俊俏,人也聪慧、允文允武。几年前娘曾见过一面,传闻确实不假。」
「那楚家人再厉害,与师兄相比如何?」
「这……」颜氏不习武艺,自然是看不出高下。可身为纪家人,如今怎好去夸赞他人武功?
「娘,您就别劝我了,筠儿早决心习武,终生不嫁。」
「不行,只有这事由不得你胡闹!」
见颜氏强硬,纪凌筠不好再争,当下闭了口,但表情显然不同意此事。
「这事我会与你爹说。」自古男女婚事乃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要本人同意不可。如今颜氏已感受到了危机,得要趁女儿姿色尚存时让她嫁个好婆家不可。
朝着远去的颜氏吐了吐舌,那偶尔露出的调皮样子煞是可爱;她才不信师父会答应呢。
不想,未过一个月,纪凌筠就得了个未婚夫。直至此时,她才知晓对方名叫楚渊,乃是楚家正室独子。
纪凌筠自打拜师以来,对师父尊敬有加,更是勤练武艺、以期能真正传承下这独一脉的穿岩枪。
可如今,却听得自己得要嫁人了,让她如何能不震惊?
「师父!」
四年来头一遭,如此莽撞闯入师父书房,实是因此事太过重要,令纪凌筠怎麽也无法忍住胸中激愤,竟直接上来理论。
「何事?」纪宇寰虽如此问,可见他丝毫不打算追究纪凌筠此番莽撞举止,定然是早料到会如此。
「弟子、弟子不想嫁人!」纪凌筠面对师父,终究还是无法出言质问,只好高声表达自身意向。
「尚有三年之期,且嫁入楚家,你依然是我纪宇寰嫡传弟子,穿岩枪唯一传人。」
「那麽师父为何要应了此事?」纪凌筠心思稍平,心道,师父不似要驱赶自己,可又为何……?
「颜氏以死相逼,遂出此下策。」纪宇寰语气无奈,没了平时那霸道果决。
「娘她……!」纪凌筠微楞,随後心头怒极。
「莫怪你娘,她也是心焦。」纪宇寰虽一生习武,几乎不闻窗外事,但也明了世俗规矩;自己这麽管教女儿,做娘的怎能不担心?
「爹,筠儿不想嫁人。」又唤了一声,此次却是喊了爹。
纪宇寰却也不斥训,摇头道:「此事已定,莫再多言--去练功吧。」
良久,纪凌筠黯然应道:「……是,师父。」
退出书房,纪凌筠只觉心头堵塞,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
事已至此,即便找颜氏理论也无用。毕竟颜氏也是心系女儿幸福,即便纪凌筠本身不愿,却也无法怨恨颜氏。
「尚有三年之期……便暂且放下吧。」
轻叹一声,纪凌筠复又回房取了铁枪,此後练枪更加刻苦,似是将满腹忧愁发泄於此。
此事过後约半年,受楚家之命外出历练的小少爷楚渊回归季都,据闻是因其母逝世,悲痛欲绝而无法潜心修练,故回楚家祭奠,以解思念之情。
纪凌筠虽曾听闻楚家小少爷生得惊为天人,其美貌连女子也不得不自叹弗如,但至今为止,她还从未一睹这未婚夫真容。
听闻楚渊回归,纪凌筠便寻思着要找机会去见上一面,瞧这楚渊是否真如颜氏所言那般好。
虽是潜心习武,可纪凌筠也曾耳闻楚家老爷楚思南攻於心计、野心远大,因而担心颜氏是遭那楚家人所骗,意在与纪家结盟、分得好处。
当纪凌筠实际见到了楚渊,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仍旧只能对那外貌叹服不已。但……那纯粹是对於楚渊的外表感到惊叹,而并非是动了春心;对纪凌筠来说,男人就该如师父那样刚毅沈稳,而非是娇气的公子哥。
只是如果楚渊真如传闻所说,允文允武、聪慧而刚勇,那麽嫁给这麽一个赏心悦目的人儿似乎也不亏。
虽说纪凌筠没自觉,可她这想法可已经完全与男性如出一辙了呀。
话又说到了楚家。这楚渊如行屍走肉般地被送回了季都,便到了母亲坟前嚎啕大哭,似是要将数年辛酸劳苦一并给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