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过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时间,这段期间,她发现楚府里虽然由六位公子主事,但六位公子又只听这麽一位「娘亲」的话,看她的眼神十分不一般,至少,春桃在自己的村子里,没见过哪家儿子这样看自己娘亲。
反而更像正对羊只笑得温柔逼近的豺狼一样。
而後过了不久,一位返乡探亲的侍女香兰回到府中,香兰十一岁那年便卖身进楚府,如今十四岁,左眼下有一颗小痣,娴静温雅中多了几分媚人风韵。
据说香兰的父亲原先是要卖她入青楼,正巧楚家夫人经过,楚氏滢滢毕生最疼惜漂亮的孩子,一见香兰,二话不说当即买下,从此香兰的命运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春桃姊姊。」
「香兰妹妹。」
两个小美人相见,笑得甜蜜蜜,春桃把手上的篮子递出去,不着痕迹的发力,想给对方难上一难,没想到香兰手腕一转,借力使力,发劲就把篮子轻轻巧巧拿过去。
两人同时眼中一闪--多了几分忌惮。
拿着牛乳松糕大嚼的某夫人远远看着,觉得春光无限好,小女儿家家凑在一起真是像花朵一样好看。
唔?为何府中就只有儿子呢?
以後要生孩子,她肯定要生个女儿才行。
春桃来了不久後,不约而同,楚府公子们都送了侍女给娘亲,一个赛一个漂亮,楚楚动人,春兰秋菊,各有坛场,有个来府中作客的五城兵马司感叹道,花锦城里最大的怡红院花魁都没楚府侍女漂亮。要怡红院里的姑娘有楚府侍女这等级,他肯定不回家。
这句话给端着水盆经过的春桃听到了,经过几年洗链,春桃已非当日什麽都不懂的村姑,嘴一扁眼睛水汪汪的跪伏在楚老夫人的膝上,委委屈屈地哭诉。
滢滢听得是七窍生烟,怎得老太太我的侍女漂亮又关你什麽事?什麽不好比,还拿怡红院来比,多委屈这些漂亮的好孩子们?
「别怕,春桃,老太太我定给你们做主!」
春桃含着泪在滢滢脸上亲了一下,得意的很。
当晚楚府饭桌上的对话如下:
「楚明你说说,这还有道理吗?把小春桃她们都比喻成怡红院的姑娘!」
「那也只是说说,娘就原谅吧!有口无心罢了。」户主一派淡定,没有因为小事而胡乱迁怒。
「咦?等等,若小春桃们都是怡红院的姑娘,那老太太我不就是老鸨了?」
「……郝伯。」
「小的在。」
「通知五城兵马司,我明天不想在朝上看见他,管他用什麽藉口,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告老还乡。」
从此没人胆敢对楚府里的侍女们口出狂言。
那年年末,被派往南华国执行外交任务的楚府小公子楚翊终於风尘仆仆的归来,还带了一名白衣小美人,一双清冷眼眸,盖着薄薄单眼皮,肤白似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小美人也被送到楚老夫人身边,取名冬梅。
春桃没有很在意冬梅的事情,因为跟着楚翊进来的除了冬梅,还有一位披头散发的黑衣大夫,鬼医莫名。
春桃看见人的瞬间瞪大眼,忍住想冲上去把对方脖子掐得跟麦秆一样细的冲动匆促低下头,她打听清楚对方住的院落,半夜摸过去,一拳在窗上砸了个洞跳进去。
被吵醒的人拥着薄被慢悠悠的坐起来。
「……女人有这种怪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春桃一听,气呼呼地瞪大眼:「还不都你害的!你这怪叔叔!当初要不是你那奇怪的药粉,我怎麽会变成今天这样?」
黑暗中静默了好一会儿,莫名轻轻的「唉呀」一声。
「你是那个紮着两个包包头的鼻涕虫?」
春桃一听就炸了,从小人家就叫她小美人,即便後来变成怪力女,外貌仍然让她备受称赞,而这人竟然劈头就说她鼻涕虫?
但……她忍,她得忍,否则要是一拳把眼前的人给砸了,她上那儿找人给自己治疗去,而且她才知道这位就是大陆上鼎鼎有名的鬼医莫名,他配的药,怕是除了他本人以外无人能解。
「我是来找你的。」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抱歉,我对鼻涕虫没兴趣。」
春桃控制不住把旁边铜制的长灯台硬生生折断,声音不由得提高。
「我也对你没兴趣,我还特别讨厌又怪又年纪大穿衣服品味又差的男人!」
「既然如此,慢走不送。」
春桃气呼呼地跳出去,想想不对又跳进来。
床上的人再一次坐起来,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语气不耐烦。
「你到底想怎样?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不予你计较,但如果你这麽坚持想侵犯我,那本大夫要叫了。」
……叫什麽叫啊!
春桃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热血上涌,走到床前,两手往床板一抓,刷啦一声整张床板都被掀翻过来。
黑影在那瞬间轻飘飘的拔身而起落在另一边,赞了一声。
「好蛮力。」
春桃纤腰一扭,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刚拆下的床柱当作武器,往黑影的方向发动攻势,一闪一躲间,把对方逼到死角,左手捉着床柱狠狠钉入墙内,封住左边退路,春桃一掌恶狠狠地按在右边墙上,把对方锁在面前,完美壁咚,抬头仰视。
「警告你,再随便说什麽我觊觎你这种老男人的话,我就让你下场像这根床柱一样!」春桃道,左手发力一捏,床柱爆裂,木屑四散。
木屑四散带起一股劲风,吹开了莫名遮在脸上的黑发,月光正巧从大开的窗户破洞照进来,依稀可见面貌。
「我品味可是很高的……」
春桃的话嘎然而止。
瞳孔灰中带绿,被月光一照,灰色的部分发亮成银。
肌肤雪白到近乎透明,像人偶一般精致漂亮的五官,嘴唇因为冬日乾燥微微起皮,即使如此也不折损半点好看。
……怪叔叔的真面目一点也不怪!
春桃皱起眉,看着面前容貌精致的男人。
「你是怪叔叔本人吗?」
「……我叫莫名。」
「我一直以为怪叔叔应该有四个眼睛两个嘴巴三个鼻子。」
「那就不是人了,是怪物。」
「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个怪物啊!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怪物。」
「……」这小姑娘是来找他治病还是拉仇恨?
莫名看着面前清澈双眼大睁的少女,看见她发丝勾到耳後,露出耳垂上小小的桃花耳钉,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当年被他踢进水里的桃花。
小小的,粉粉的,讨人喜欢。
「如果你不是来偷袭我,那找我有什麽事?」
「治病。」春桃想也不想,迅速回答。
「请你治好我的怪力。」
莫名挑眉,「我看你用得挺顺手的,为何不想要?」
从她一拳打破窗口,捏爆床柱两样来看,平时也多有锻链。
「因为我想成亲。」春桃回答的坦荡,但毕竟是闺阁少女,说这话时面颊不由得稍稍红起来。
「哦……又是一个吃饱了等嫁人的。」
春桃瞪大眼,很不赞同,大声反驳。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的人生有规划。」
「哦?你说说看。」
春桃掰着手指算起来。
「我欣赏的对象,必须是十五岁左右,只能接受误差一岁,弱冠少年,皮肤要白,脸蛋还没全长开,身高约一米六,目前得考了个秀才功名在身,家境贫寒到一般,等我嫁给他,然後我们一同努力,等大约三十岁他得了功名当个县令,我也挣个七品县令夫人的名头戴戴,然後我就鼓吹他远调桃花县去当县令,生个两男两女,人生完美。」
莫名沉默半晌。
「你努力一辈子,就想当个七品县令夫人?」
春桃呵呵一笑,用力点头,那憨稚模样和莫名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叠起来。
莫名突然生出一点兴趣。
「以你的容貌,又有楚老夫人疼爱,只当七品县令夫人太委屈了,大可以心思高些。」
「才不呢!」春桃肃着脸拒绝。
「我家乡以前有条狗叫大黄,大黄是村长家的狗,原先生活的好好的,跟着村长马车前後跑,上山下水挖萝卜样样行,身材健美精神充足,後来村长的女儿嫁到了户好人家,把大黄也带去了,三年後大黄回来,胖得不成样子,走都走不动。我从大黄那里得到启示。」
莫名把故事耐心听完,不了解重点。
「……启示是?」
「嫁太好的人家容易发胖变懒。」
「……」
春桃自顾自地说下去。
「所以说,嫁了人也要忙碌啊!绣花补鞋缝缝衣裳没事到外头遛遛狗,但我在夫人身边,瞧那些达官贵人们个个鬼头鬼脑的没个好东西,嫁了他们就得把脑子大部分都用来斗智,那可多累啊!只动脑子身子瘫着享受,那我比较喜欢瘫着脑子只动身子。」
莫名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女高看几分。
虽然小故事大启示的小故事很荒谬,但她看人生确实比旁人清明。
要是她真嫁了理想的丈夫,对方想来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能平平顺顺的过日子。
「当初欠你一次,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治好你也无妨。」
春桃不可置信,一阵狂喜,可面上反而小心翼翼起来。
「真的能治好吗?不会骗我吧?」
「不信就算了。」
「信!我当然信叔叔。」
前面那几声叔叔都是一口一个嫌弃样,这会儿却诚意满满,嘴巴抹了蜜,莫名看了春桃一眼,觉得这种反差实在有趣。
看来这楚府里,有趣的可不只主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