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一心想嫁的男人说过,七是一个幸运数字。
他前面死了六任妻子,给他留下六个儿子,身为他第七任妻子的我,没有替他留下半个儿子,而七似乎也不是一个幸运数字,幸运的是我活着,他却在新婚夜出征,三个月後前线捎来他的死讯。
我当时就不懂了,楚瑜征战沙场多年,出生入死多少次都没事,怎麽一跟我成亲就死了?归根究柢,也许我天生是个扫把星,而且是专属於楚瑜这颗福星的扫把星,把他的好运吸光光,於是他不幸战死沙场。
於是我打定主意,这辈子谁也不爱了,楚瑜这麽幸运的人都会因为我爱他而死掉,那麽其他人不就被我见一个死一个。
但现在让我打定这主意的人却突然蹦出来,像是从六年前那场死亡战争中回来,一点也没变,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擂台上静的可怕,不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而是身旁的人心跳都能听见的寂静,全是因为我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
我伸出手,很慢很慢的拉下他覆盖在脸上的眼罩,他闭上眼,像是不能适应刺眼的光线,直到整张脸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下,我听到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凤仙太后掐断了手上的珠链,无数的小珍珠从楼上落下,成为这静谧中唯一的声响。
他缓缓张开眼,乌光粼粼的眼眸,那是我六年前的回忆,楚瑜的眼是你找不到任何形容词可以形容,好像整个天空都在里面,你只能抬头仰望,可是又像是水面可以映出你的倒影。
我已经曾经开玩笑的说,搞不好楚瑜的眼珠子不是真的,而是拿了两颗黑水晶镶嵌进去,否则怎麽会有人的眼美成这样?
「滢滢。」他开口,那麽温柔低沉,看着我的眼中眸光闪烁,像要把人的心勾出来。
这就是楚瑜,只是看着谁,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他掐在手中无法自保。
俊雅的脸庞,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我伸出手,想要摸上他的脸颊,他微微一笑,像是以往的反应,等着我自己碰上去,但在最後一刻我缩回手。
这会不会只是我在作梦?毕竟这种梦我常常做。
楚瑜看出我的退缩,伸出手握住我,把我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上,那一下下的震动,完全不是梦中该有的力度。
「真的是我,滢滢,我回来了。」
我闭上眼,眼泪止不住落下,倏地整个人扑进他怀中。
「你这个大笨蛋,为什麽回来这麽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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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炸翻整个花锦城,不,大荣国,不不,甚至炸翻邻近各个大国的消息,楚瑜的名声响亮,附近诸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为他去世时举办的丧礼,来参加的人可以绕花锦城整整十二圈半。
现在楚瑜死而复生,这消息比死还要震惊,这几天上门来拜访求见的人把楚府挤的水泄不通,我只好叫郝伯三天换一个门槛。
「谢谢苏世伯,我当然也觉得回家的感觉很好。」
我跟楚瑜坐在高堂上,下头坐着两排的来访宾客,这排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家是皇宫。好些人挤不进来架着梯子在楚府围墙上探头探脑,被我命令仆人拿竿子打下去,反正平时仆人也要打打田里的地鼠,这样刚好可以练习。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世伯看你将来肯定一帆风顺。」那个自称是某个楚家世交的老家伙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捋自己的胡须,根据他的说法,似乎是楚瑜的爷爷那辈跟他的爸爸拜过同一个夫子为师,这样一路算下来也是世交,同门师兄弟。
我在堂上不苟同的歪歪嘴,这关系也扯的真远,这种算法算到远古我们都能追溯到同一个祖宗,那我跟楚瑜成亲不就乱伦?
但我想想也不算乱伦,因为我是狐狸精他是人,那这样算不算人兽交?
我拿以七色丝线绣成的牡丹团扇假意优雅地遮着半边脸,其实一边在思考这些人生大问题。因为楚瑜而来拜访的客人多的不得了,平时为了楚府内的安宁,楚明都让外客直接到书房去谈,每次有客人来就喜欢盯着我瞧,也不知道瞧什麽。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下子可是夫妻团圆,一家和乐。」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睛的没看见我正在忙着思考人生哲理,奉承的朝我拱手祝贺。
「嗯,多谢大人。」虽然不知道是哪来的阿猫阿狗,冠上一个大人总没错,高帽人人爱听,为表礼貌我拿下团扇朝他笑一笑,他的脸一下红得像是个熟番茄,把我搞得莫名其妙。
正当我还盯着他看,怀疑这位大人是不是脑充血。楚瑜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连同团扇举到鼻梁上,让我只露出一双眼睛,我疑惑的看过去,楚瑜正四平八稳地朝另一位「世伯」说话,敢情他是长了一只眼睛在鬓角?还关心到我的扇子拿的角度。
但既然是楚瑜的意思,我也就从善如流,继续举着。郝伯贴心,放了一盘西凉葡萄在我旁边,经过楚府内的园丁改良,这是无子品种,我就偷偷一颗颗拿到团扇後面吃了。
「好吃吗?」我正无聊的研究起团扇上面传说有九九八十一针的针法,楚瑜带笑的嗓音忽然传过来,我茫然抬起头,意外发现客人全走光了,厅内只剩我的两个人。
「人呢?」
「差不多时间该用晚膳了,所以我让管家把客人都请回去。」
我皱起眉,嘴里的葡萄一下没咬到就吞进肚里。
楚瑜穿着一件苔绿色的袍子,淡茶色的腰带,领口滚边以金线绣花纹,把头发竖起收在玉冠中,墨玉的眼和略为白皙的肌肤,更显得年轻,看上去竟然跟楚明别无二致。
「是哦!那也该吩咐郝伯开饭了。」我伸手就要喊人,楚瑜却拉住我。
「别忙,还不到晚膳的时间。」
「可是时间已经到了不是吗?」我看向一旁的水钟,有节奏一滴一滴的落着,看下头的刻度就知道现在几刻钟,八分满就是晚膳时间,那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我让人把钟调快了些,那里面的水多加了一刻的量。」楚瑜解释着,不知怎麽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嗄?所以你提早让客人离开了?」为什麽?
「你不是觉得很无聊吗?我看你一个下午打了十六个呵欠。」
咳咳!我明明记得自己有拿扇子遮住……但楚瑜在我旁边,这角度他似乎看的一清二楚。
「那我去跟郝伯说提早开饭。」我沉默了下,又想光速逃离。
没有人在的时候,只剩我跟楚瑜,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总觉得气氛紧张地让人别拗。我不会处理这种情况,於是总先逃为快。
「别忙。」楚瑜摇摇头,又把我拉回去,我还想偷跑,腰间一紧,就整个人被抱到他的腿上坐好,我下意识挺直背腰摆出一副凛然正义的模样。
「滢滢,你不想跟我单独相处吗?」楚瑜的嗓音,柔柔地在耳边响起,那是我在梦中怀念过无数次的声音,现在却觉得隔着一层陌生。
「当然想……嗯咳……但是这大庭广众之下我们搂搂抱抱会给儿子们做不好的示范,我们应该要谨言慎行、规行矩步,才能成为一根好的上梁……」我这是为了儿子们着想,维护花锦城良好风气。
「既然没有其他人,那就不算大庭广众。」楚瑜揽得更紧,伸手抽开我髻上的一根白玉簪,挽在脑後的发髻落下来,长及腰的黑发松款的落在颊旁和肩上。
「你果然这样好看。」楚瑜喟叹一声。
「这样好看吗?」我伸手摸一摸肩上,不知道有几年没放下发来。大荣国的女子习惯在婚後把头发挽起,我虽然当时丧夫,也遵照这习惯,但在十三岁後为了配合楚瑜未婚妻的身分我就挽起头发,放下头发至少也是十三岁之前的事情。
楚瑜没吭声,只是把脸埋在我的颈边,呼吸吹得我有点痒,我想笑又拼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