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轿子小归小,但睡起来还算舒服,只是有着浓重的廉价香味,刚刚忙过一阵,背上的包袱减轻不少,我靠着车壁迷迷糊糊地也打起瞌睡,马车却突地嘎然而止。
「海帮……」是那年轻人的声音。
「我记得我说过,在我们海帮的地盘上,都不得有任何拐卖人口的行为。」强而有力的语气,让老太太我几分耳熟。
谁拐卖人口了?老太太我一定要主持正义,拯救村民。
「阮小七,你已经有多次前科,没想还是明知故犯。」
不过这声音真是越来越耳熟,耳熟到让我忍不住掀起车帘一看究竟。
一打开不得了,马车前大阵仗,无数的壮汉持火把团团围住,左臂有着特殊刺青。
站在最前头的男人,波浪般的鬈发是他的正字标记,两颗眼眸闪烁的像是海上的宝石,一身的肌肤被晒成古铜,那是长年在江河海洋边留下的来痕迹,平滑的肌肉结实而有弹性。
他旁边却不合宜站着一个娇俏美丽皮肤洁白,丫环打扮的美人。
在马车前的青年面色绿的像是芦笋,颤抖着唇吐不出一句话。
「而且,你还真是不知死活到了极点。」他淡淡一语,双眼闪烁。
我揉揉眼,把人看得更仔细。
「嗄?小海?」
噗!岔气声四起,众人纷纷瞪大眼。
「娘……你怎麽又跑出来了……」楚海深深叹口气,很莫可奈何。
「欸嘿嘿……娘想给你个惊喜嘛……」我左瞧瞧右看看,乖乖怎麽来一大群人,一睡起来就风云变色,本来想要低调的……
「你怎麽发现,娘一直很低调啊?」怪哉,怎麽被发现?我慢吞吞地步下轿子,虽然有点小,睡久了还蛮习惯的。
「娘?您哪里低调了?」楚海惋叹一声,所有人一起往後看去,见到轿子後头不知道何时排起长长的乞丐人龙,扶老携幼,一家十几口都捧着破碗跟着。在这黑夜之中吵杂闹嚷宛如赶集。
我老太太几分茫然,出门施舍金豆子一直是我的习惯,怎麽着?
见到楚海旁边的娇小女子一下瞪大眼,以为抓到他的小辫子,没一会儿又垮下肩。
「秋菊?你怎麽在这里?」原来是我老人家的贴身侍女。
「奴家担心夫人哪!」秋菊一副甜净的眉眼,说话特别好听。
「要知道夫人平时都早早上床就寝,晚上总是一觉到天亮,奴家担心夫人深夜会睡倒在大街上……」
多麽贴心的孩子,让人乱感动一把。
於是我打了个呵欠,不过老人家真的不禁累,果然这半夜还是不能不睡觉出来溜答,一歪头就又站着要睡着了,被人伸手一捞,觉得鼻尖传来微微的海水味。
人老不禁困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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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人回去说一声,娘现在在我这里,她没事。」
模糊的嗓音透进梦中,我迷糊睁开眼,正好看见楚海正被对着我,肩下的鬈发像海上的波浪那样闪亮。
这孩子天生就有这种特异的鬈发,也许在这大陆之外不稀奇,但在大荣国内可就被人侧目的很,据说是那一任的妻子有混着外族血统,显现在楚海身上,但鉴於大荣楚家的威名太盛,也没人胆敢当面说什麽,但小孩子总是敏锐,那些指指点点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我第一次遇见这孩子,他别拗而暴戾,是个讨人厌的霸王公子,动不动就要拿钱砸人拿威势逼人。
「你是狐狸精!」
第一次见到老太太我,他就这麽凶巴巴的颐指气使,身後跟着几个混混般的小鬼头。
这种话我听的习惯,也不管他,迳直把一盆素兰换盆,移株的时候要小心,不然不习惯新家的素兰就会很快的枯萎。
「欸!本公子说话你没在听!」他说着,伴随砰当一声,花盆整个被推倒,碎裂在地,我伸手要去救那株素兰,他却恶意的往那朵柔弱的兰花枝干踩上好几下,摧折的烂如草泥。
「你拿阿!本公子看你还怎麽拿!」
嚣张而暴戾,是所有楚家公子之中最声名狼藉,因为至少其他的儿子还知道做做样子。
这花是毁了泰半,可惜了这半年的心血,我收拾收拾那些草泥,掘个坑把它埋了,顺道念个两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看那楚海一脸困惑就知道没读多少书,这年纪的孩子不学好,将来就没出息!
於是我什麽也不说,端起那花盆遗骸走了。
用不着我去找他,隔天楚海就气愤难平的冲进我房内,那时虽然我跟楚瑜只是订婚,但众人都知道我即将入主楚府女主子的位置,帐房的一切都管在我手上,我说什麽就是什麽。
「你这女人,凭什麽要帐房不许发放我的银子?」
对付这种小鬼头,姑娘我……咳咳,那时老太太我还是姑娘家喔!年轻而水当当二八年华美的像朵牡丹花,不像现在是霜晚的菊花……
「凭你花钱如流水,吃米不知米价。」
「你凭什麽管,你又不是我的谁!」
「小心你这句话,本姑娘很快就是你娘。所有街头巷尾都知道,後母是最爱虐待前妻生的小孩,但我这人很好相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好歹那些故事我读得很熟,怎样当一个恶毒的後母里面写的很详细。
「你才不是我娘!」楚海咆啸一声,冲了出去,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在帐上记下一笔,将来还要纠正这个坏习惯。
这一去,七天没有回家。下人纷纷通报楚瑜,他却笑而不答,任凭我动作。只是晚上在房内揉揉我的头。
「滢滢,可别欺负的太过火,好歹也是我的儿子。」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的受用,楚瑜就是这样,柔柔软软一句话让人有什麽火气也全灭了,这六个儿子虽然个个都别拗傲骄,但从他们的眼神看得出来,对於楚瑜是相当崇敬喜爱。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行动。」
七天後,我派着一直跟着楚海的仆人回报楚海的消息,那时他待在河堤边,一身上好的衣裳都破烂不堪,是跟那群狐群狗党打起架来造成的下场,稚气未脱的脸上是茫然无措。
「我能坐这儿吗?」也不理他的反应,拍拍裙就在河堤边坐下,也不管上头的泥土染脏了我的新裙子。
「你来做什麽?」他有气无力,看来锐气以失,没了楚家的威势和钱财,想来这七天他吃了不少苦,这年纪的孩子还有可为,很容易改变,只是需要一点提点。
「来嘲笑你。」我顺着往下说,挑眉毫无罪恶感。对於打击孩子的自尊心很是惬意。
「看来没了楚家做你的後盾,你就什麽也不行,像个废人。」
「我不是!」他愤怒的一吼,看来还有反抗的能力。
「你可能不是,但你在这样下去就会是。」我摇摇头,一把拖起他的手,虽然长得比一般孩子高大,但不懂得锻链,只是中看不中用。
「你要做什麽?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拖着楚海上了船,不管他的叫嚣,让船夫开出海,他虽然很是愤怒,但我早注意到,每当看见河上的船过去,他总会驻足多停留一下,眼中透着渴望。
顺风顺水,我们抵达出海口,正好是夕阳西下,他攀在船边,满脸不可思议。
「好大!」
广阔的跟天地融为一体,远远的地平线上翻起的波浪,都震动着一个孩子的心。
「这是海,你从来没有看过海吧?」
「我……我当然看过……不过就是很多水而已!」
没去戳破他这强自起来的谎言,我也学他搭在扶手边。
「你知道吗?其实海上的波浪,是很远很远的风吹过来的,他们在海上一波一波竞逐着,有些浪在过程中消耗殆尽碎了,有些却凝聚着力量成为大浪,来到岸边,打在礁岩上激起美丽的浪花。」
「在遥远遥远的国家,他们都会在海上有灯塔,那是为了指引在海上迷途的船夫指引方向,港湾吹来的海风,凉中带着强劲,海上男儿都是在这种风浪中砥砺出坚强的意志。」
他听得入迷,几分渴望。
「楚海,我其实不想责备你,没有人有资格去责备别人。」随着我的话,楚海转过头来,黑亮的眼眸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闪亮。
「责备别人,不过是用一种自己的道德暴力去强迫别人信服,你要知道,海纳百川是海之所以能大的原因,而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强套在别人身上,你有一头很美的头发,你有得天独厚的背景和家世,这些都是你的幸运,你大可以高高昂起头骄傲的活下去。」
「但即使我怎麽努力,我永远都比不上哥哥们!」他呐呐地说,几分落寞。
「一文、一武,楚明和楚军的确有自己出众的地方,但你也有自己的路,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下,那就活成自己,让别人认同你的存在。」
海洋这麽大,一定能找到属於你的出路。
「既然不能於文武之中拔得头筹,那不如你就成为这江海之上的霸者吧!这麽一片海,可是你只要扬帆出海,你得到的更多,连接着这个世界上还未知的地方,顺着这麽近的海水,却连接着世界各地。」
「就是属於你自己的路,谁也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否定你。」
「好!」於是他握紧拳,朝着夕阳呐喊出声。
我在後头眯着眼笑着,唉!少跟他说一句,这时候应该呐喊:我要成为海贼王。才符合情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