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个小时试妆,结果柳小姐在全身镜前看几眼,转个身,说声满意,就又卸妆。洗净容颜,刚挽过髻的一把及腰长发带着微卷,才增加几分女性的妩媚。可惜了这副美人胚子,彻头彻尾没有露出过真心的笑容,就连一向看来乐天的漠漠,也无法打开话题匣子。但她知道柳小姐的婚姻大概会是牢固的,这种女人会固执地守着承诺,哪怕婚姻不哪麽美满、甚至男方出轨了,只要懂得回家,还是能营造出一个美满的假象。最後,连自己都被欺骗、都相信。
这就一世了。
平时漠漠不会想这些。她总是个乐观、有点傻、可爱的小胖妹,这是封珑的话。那家伙就爱损她:说她像只小猪、说她喝水都会胖、说她不应该吃那麽多朱古力、说她再放纵自己就不会有男人要她、说她……数不清,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喜欢跟她在一起,因为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或者在封珑的概念里,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兄弟。
连漠漠喜欢替人化妆的兴趣,也是跟封珑有关的。十五岁那年,封珑交了第一个女友,是全级最好看的少女。漠漠问他喜欢那女生的什麽地方,他说:「长得美,身材又好。」
美。
「美」这个字很复杂,也很沉重。很多女人穷一生精力去为了让自己衬得起这个字。美的定义可以很简单而典型:漂亮的脸蛋,丰胸、窄腰、细臀、长腿,长发。女人将自己肉体的每部分切割,雕琢,只要组合到所有条件,那就是美。
但漠漠那时圆得像颗球,最快的方法还是让脸变得美。她去打工,以零用钱添置化妆品,上网看短片学化妆,用胶纸将单眼皮的圆眼,硬是弄成双眼皮。用睫毛液,让睫毛成了两把小刷子。鼻子不够高?扫上鼻影。皮肤白里透红,倒是天生的。但眉毛略有点短,眉笔就是救星。嘴唇不够鲜艳,也有口红。
经过无数次练习,她才敢化妆出街,让封珑看了。封珑一看,捧腹大笑,他狡黠的桃花眼含着泪花,总是含着多情笑意的唇,溢出不绝的、毫无恶意的嘲讽:「看你弄成个大花脸,要做大戏吗?受了什麽刺激,这不像你呀……」
这不像你呀。
那麽,怎麽样才像她?漠漠就是那晚知道自己不能化妆太久。晚上卸妆,双颊布满星斑红点,幸好翌日是星期六日,不用上学,星期一脸上的红点跟痘疮退了大半。从此,没敢再让脂粉在脸上停留多过两小时。化好的妆不管有多精美,也是自拍一张,在镜前欣赏几下,就毫无不舍地洗去。
那她其实没资格怨怼柳小姐毫无牵挂地洗去妆容。
反正是堆砌出来的假相,也没必要留恋。再化,就有了。化了,那也不是真的。後来,中学的两场谢师宴,漠漠为封珑数不清的第几个女朋友化妆。再後来,封珑大学加入学生会,每当出席hightabledinner,他女伴的妆,都是漠漠化的。漠漠为那一张张或爽朗、或柔性、或美艳、或清纯的脸描蛾眉、粉饰,内心清澄如镜,没有丝毫不甘与妒忌,因为她知道,封珑身边的位置从来轮不到她。
封珑跟他第一个女友上过几次床,厌倦了那女生的任性,就又分手。学校多的是花样少女,等着贴上去——封珑家里有点钱,是个小少爷,成绩称不上全级第一,但也排在前头,重点是有张漂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