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马穿入重重烟霭,淙允只觉得彷佛回到他大半年前,探访此处别业时的情景;但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天降骤雨,云雾弥漫是也有迹可循,但现在……正当他思忖着,白马已穿过云雾。外头秋高气爽,天朗气清,此烟霭究竟从何而来?
回头一望,那云雾却彷佛不存在似的,还依稀可见从别业奔出,必经过的那棵大榕树呢。
「怎麽会这样呢?」他这些日子以来下这龙泉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若得见此奇景,应是不可能忘了才对。他眨了眨眼,彷佛想确认些什麽似的。
听见夫君开口,策马疾驰的琬榆只问了一声,「怎麽啦?」她虽发此疑问,但对淙允此问已有准备。
他下龙泉岭的机会,除了这次娶了她,欲归故里外;一次是进京赶考、另一次便是前几日出门采买德佩的时候。他进京赶考时她还没过来,不过大概也知道棠春用了什麽方法来迷惑淙允;而前几日她俩一道,当时她吩咐过他,若惊惶,可闭上眼睛,因此也没了这解释的麻烦。
他娶了她,行过夫妻之礼後,他便是货真价实的沐家女婿;好一个「活人」的沐家女婿。论情论理,他对沐家而言,都不再是个外人了。
而这回,她没动手脚也没下幻术,就是要让他亲口来问;她沐琬榆既是他的人,他便有权力知晓她的一切。因此早在成亲之前,琬榆已打定主意,只要他想知道,她一定全盘托出,绝无任何欺瞒。
「不……没什麽。」大概是看错了吧?淙允笑了笑,回过头来,又奔出一段距离,他这才想到另一件事儿,「娘子。」他靠在琬榆耳畔,语调虽轻,但料想她必不会听漏。
只是琬榆虽然听见,却不做答应。淙允皱眉,又喊一声,娇妻仍是不回头;他总算想起了何处不对,只是叹笑,开口唤她名儿,「琬榆,慢些。」
琬榆轻拉缰绳,马匹顿时乖巧的缓下步伐来,「你总算想起了。」她嘟着朱唇,有些埋怨似的。
他叫她「娘子」,她虽感动,但旋即又想了,哪家男人不是唤着自个儿内人「娘子」麽?於是便跟他约定了,私底下两人独处,他们俩以名儿相称,若有外人,这才挂上这称谓;既可不失礼,亦别有一番夫妻间的亲昵。
只是他虽答应了,但却像是未习惯似的,私底下仍常开口叫她「娘子」,令她好生哀怨呀。「我都快怀疑自个儿这点私心像极了无理取闹;相处几日了,你还是叫错。」
「只是忘了,琬榆,对不住。」他微微一笑,扬起三根指头来,「下回绝不再犯的。」
黛眉轻展,空出一手来拍了拍他,「好了好了。什麽事儿啊?」
「可否顺道去法陀寺绕绕?」不消说,淙允挂念的,还是只有那虽只相处几日,但总是一份情谊的慧戒。如今他即将回归故里,往後再见应是不易了,不如顺道话别,也算是答谢他当初照顾;若没了他,自己会不会来到别业里都难说,更别谈要娶得琬榆了。
「法陀寺?」琬榆不禁拧起眉儿来,「去那儿做什麽?」印象中,他似乎还是头一回提起这间寺庙。
「找个人;放心,不会耽搁行程的。」他也只是想见见他罢了,花不了多少时间。
「听起来似乎还有段故事可说?」
淙允叠上她的玉掌,微微颔首,「等到见着了那人,你就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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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造访法陀寺,寺庙环境依然清幽怡人,且似乎多了些人气。
前些日子一些落了榜的失意士人,似乎也有不少寓居於此;淙允这才想起半年前那荒诞的鬼怪之说,不免摇头轻笑。这鬼怪之说,实是促成了一段美好因缘啊。
向来开门的小沙弥说明来意,不一会儿,慧戒便一脸半信半疑的,来到大门口与淙允相会了。
两人见面,却像是久未重逢的故人,彼此热络谈笑,彷佛没了时日相隔似的。
「不过说来也奇了,你最後究竟是住哪儿去了,怎麽那晚收了你的一封短笺之後,你就像消失无踪似的,直到今日才突然上门说要回去了?」
「我就住在那别业里啊。」淙允答得轻松自然;琬榆栓好马匹,亦是翩然来至他身边。他望着身旁娇妻,眼神多了温柔、眷恋。「对了,慧戒,我来给你介绍,我已成亲了,这位便是拙荆。」他转向琬榆,指着慧戒道:「娘子,这便是我方才提到的小师父,慧戒。」
慧戒看见琬榆那美貌,忽地有些痴傻;琬榆美眸轻睐,朱唇浅扬,朝已被迷懵了的慧戒再多添些柴火。「见过小师父。」她盈盈福身,姿态婀娜。
「啊、啊啊!见过、见过夫人。」慧戒心跳的快了,连忙回礼。他低着头,脸上红潮愈甚,却不敢再往琬榆那儿瞧去,只是对着淙允低道:「淙允,借一步说话!」他朝琬榆草草的点了个头,立刻将淙允拉进寺庙里,离琬榆约莫五大步。
「你、你哪里娶来的妻子?这麽标致?」慧戒一脸困窘;亏他刚刚还以为自己修行略有所成,却没想到见着绝世佳人一颦一笑,竟让他心猿意马起来。
果然自个儿火侯不够。阿弥陀佛啊!
淙允耸了耸肩,很乐意替琬榆接受这等称赞。「我刚刚不是说过了,我别业里认识了个好友住下,这位是那好友的堂姊……怎麽啦?」他越是叙述,眼前的慧戒脸色愈沉,令他不禁大感好奇。
「淙允,你不是开玩笑吧?」慧戒沉下脸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姑娘……会不会真不是个……『人』呢?」
「慧戒,你这句话是什麽意思?」淙允皱眉,对於慧戒这等指控,竟觉得有些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