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戮情劫》 — 戮情劫(21)

暗暗叫糟,探手摸向腰际系着的云板时,颜金玉有着片刻犹豫。

这是入宫当晚,佟琳一并从周师姊那儿领回後交给她的,说是【极天宫】占地宽大,在还未习得千里传音能操控符籙之前,这是弟子们之间的联系要物,只需用一点真气击打便会发出声响,而依据不同响声,宫内人等则将做出不同应对。

要否敲击云板唤人来援?

可这样,自个儿的身分就藏不住了……

「无人教你练功不得操之过急麽?」

伴随乍响的清冷嗓音,随即而来的,却是孰悉又暖热的真气自背心中处灌入。熟练地引着颜金玉的真气游走,打通那些滞碍难行之处,走遍全身一回,这才重新归回丹田气海,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倾颓。

几乎快二旬光阴没听见这把嗓音,颜金玉显得有些激动,顾不得才刚又跑了一趟鬼门关,就想回头看看那道月牙白的身影。

只是正想转头,就觉脑袋让人一把按住:「勿擅动。我说什麽,你便做什麽。」

「可仙人──」

「如今我已是你的尊长。」孟子陌淡淡提醒,「气沉丹田。」命令出口之时,大掌再次贴於颜金玉的背心处。

「……是,掌门。」

颜金玉呐呐应声,虽听得一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却也明白地感受到那股欲助她闯过难关的心意。

默默静下心,照着那清冷如水的低嗓所言运气,妥妥地行了一次大周天後,颜金玉却突感身後的孟子陌加重了力道,猛地沉沉往她的气海发出一击。而这非但没有打伤她,反而让真气乍散复又在顷刻之间凝聚,同时更有一道寒冽如冰的气息於此刻侵入体内,随即混着孟子陌的真气转为灼热,强势地游走通身。

乍寒还暖,又坠火灼之苦,颜金玉几乎是忍得快咬碎了牙才没痛呼出声。

苦熬一刻,孟子陌收势之後,早已是冷汗遍体的颜金玉硬是没倒下,反而撑着气力转身。

这一回,孟子陌无再拦阻,反倒施力替她扳过身子,两相对视。

还是那样没什麽表情、还是那般淡漠,却又是什麽都不问便施救於她的性命,其他弟子们都说掌门孟子陌清冷寡情,但颜金玉知道,其实那层冷漠之下,有着很温暖很温暖的心意。

「上回掌门硬把『琉璃冰珀』搁进我体内,方才您又放了什麽?让我像是入了冰火地狱似的。」虚弱问道,却无怨愤。

「你对了一半,是用三昧真火烧炼的极地冰晶,世称『冰火种』。」

「冰火种」是最高等的救命药材,也是最上等的修练珍宝,能使人遇劫逢生,但却得之非常不易。那必须先深入天地的极北之处,再至最为冰寒的冻穴里掘地三尺以上,才有可能取得出几两的冰晶结体;後再将冰晶置於炉鼎用三昧真火炼化,其间火烈则冰融、火弱则冰释,毫厘之差都将毁於一旦,也因此就算是数百斤的极地冰晶,都难得一粒真正的「冰火种」。

有了学识,这会儿颜金玉就算再傻也明白,这麽难得的东西,她一个小小弟子又是受之有愧了。

但有着前车之监,她不信孟子陌又是为收门徒才如此强硬行之。

所以她问:「为什麽?」

而不是直嚷着让孟子陌将「冰火种」取出。况且孟子陌已经强行运气,让「冰火种」的效力融进她体内了。

「你非人身,硬食人间之物本就不适,就算你将其咽下又排出,但也积久必伤、必损。我让你入门是想救你的命,可不是要取你的命。」孟子陌顿了片刻又续道,「而【极天宫】的习道法门专为人身立制,为妖身的你若想强行运转,也是百害无一利。」

「所以您才用『冰火种』救我?」

「不是救,而是让你的『化人』更完整。」孟子陌摇摇头,仅轻声令喝,「再试试用【极天宫】的心法运气看看。」

颜金玉照做,而这回再也无半分疼痛。

见颜金玉确实不再不适後,孟子陌才解释道:「先前你只是初初练就『化人』,可『化人』之後的『凝人』却未曾琢磨,彼时你的魂体也禁不起折腾;可今时不同往日,你的体内已多了『琉璃冰珀』相护,所以我才以『冰火种』强行提升你的修为,让你的妖身正式化为人身。」

妖体改炼人身,一句话轻描淡写,像是只是扶了正要站起身的人一把,但曾听闻其他花妖之灵谈起修炼之苦的颜金玉却是久久不能言语。

十年、二十年,可能更甚需要日夜苦练一百年才可有所成的修为,她眨眼即得不说,这连日来为食人粮而受的苦,孟子陌也一并照应、化解……

半语不吭,颜金玉挺直了身子,低头便是大大叩首行了三次跪拜之礼。

大恩不言谢,更何况这已超脱恩惠之格。

孟子陌起身,坦然受之,而从颜金玉抬起的眼中,那背着月光、面带一分浅笑的白衫身影,却已是这世间令她最难忘的记忆。

在孟子陌要求之下,颜金玉又行过几次大周天,孟子陌甚至对着吐纳收息中的颜金玉提了几道杂问,内容天差地远、乍闻便觉无理又艰涩,甚至好几回颜金玉都答不上来,只觉脸面全砸碎在地上了。

「这麽晚了,掌门还不歇息可是有要事出门?」屡受挫败,颜金玉不禁没好气地问。堂堂一名上仙、【极天宫】掌门,总不该是闲着没事干才找上门的吧?

「恼了?」孟子陌挑眉相视,这还是头一回让「弟子」谴责。

「弟子哪敢。」

颜金玉撇嘴,说得不敢,做得倒敢。身为弟子不乖乖听话,反过来质问掌门的,也大概只有这总是不照常理的颜金玉。

孟子陌哑然片刻才道:「去了极南之地一趟,甫回宫就见着一身影鬼鬼祟祟的,想来早已过了宫禁之刻,身为掌门,你说我该不该过来看看是谁坏了规矩?」

这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了,顿时让颜金玉的气焰矮了不只一截。

「我也是不得已……」颜金玉颓丧地咕哝着退开两步,自动自发跪地请罪。

【极天宫】宫规之一,戌时寝,寅时起,而此刻已然是丑时了。

触犯宫规,理当该罚。可双膝尚未触地,颜金玉就觉一股暖流淌过,不但挡住了往下的力道,还接着托她起身。

不用多想即能明白是何人所为。

「弟子谢掌门不罚之恩!噢,还谢掌门传道授业,只是弟子愚笨,有听没懂罢了。」颜金玉笑嘻嘻地行礼兼埋怨,像是仍在洛霜居上、那个不知轻重、不懂贵贱的小花妖。

孟子陌只淡淡看了一眼,嘴角极度不显地弯了弯,随即调开目光,看向挂在天上的一抹弦月。二旬时光不见,小花妖看似沉稳许多,但仍保初心,还是一番想说什麽就说什麽的单纯,这样很好。

颜金玉见他不说话了,也跟着闭上嘴,静静凝视月光。

时入初冬,更深露重,但就是在这样寒凉的清风中和孟子陌同处一方、共赏一景时,颜金玉才有一种彷佛回到洛霜居的悠远静谧,自成一曲清淡的调,回荡耳际。

等到乍见孟子陌的喜悦、被折腾学问的恼怒都过去後,颜金玉才想到自个儿琢磨了许久的事情。

「掌门,我有一事一直想问。」她拧眉,伸手按着胸口,「铅华尊长说过,封印後的『琉璃冰珀』是掌门为了替我固魂、隐妖气才命其置於我体内的,平日里无感无觉,但那日从空中坠下时,我却感到像是凭空让人搀了一把……这『琉璃冰珀』,可是有神识、会自行护主的宝器?」

毕竟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碧青几乎要了她的命时,琉璃冰珀也曾出手相护。但让人猜不透的却是琉璃冰珀是如何断定救或不救?如这些日子受的苦楚,琉璃冰珀不闻不问,可她真正差点丧命时,琉璃冰珀又倒是出手很快──

只是孟子陌的回答却是:「不清楚。」

「……仙人,你说笑吧?」

不是说琉璃冰珀为【极天宫】历代掌门相传之物麽?

震惊太大,颜金玉都恍神得把旧称拿出来用了。

「历代掌门只是相传与保管『琉璃冰珀』,真正拿来救命的,你是第二个。」孟子陌直言相告。

「那第一个是谁?」

「千年前的大妖,映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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