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没料得事情会突有如此变故,而追来的穆柯和佟琳更是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颜金玉从伸手可触的眼前擦身而过。
坠落的速度极快,颜金玉只觉四周风景都是残缺的,最後只剩离得越来越近的树林深处。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最後会落得何等下场。可就在粗糙树枝刮破衣裳、即将撞击落地时,微乎其微的浅浅绿光却突从颜金玉的胸口迸发而出,在顷刻之间缓下一切。
在别人眼中,那就是直接落地,但在颜金玉的感知里,却像是有人及时接住了她、随後再缓缓放在地上。
茫茫然地坐起身,伸手摸了摸泥地,很一般、很正常,而身上除了衣裳破了几处、几道皮肉翻卷的伤痕之外,也没有更重的伤势。但眼见四下无人,表示根本不可能有人施法救她,那为什麽会……
莫非,又是琉璃冰珀?
才想内观自身一探究竟,就听闻林间传来其他动静。抬头探看,原来是随後赶来的苏秀等人。
三人几乎是等不及御物落地,在接近颜金玉之时遂翻身跃下,急匆匆地赶往她身边。佟琳半语不发,一把便抓住颜金玉的手腕探脉,空着的手也不停翻看着那些衣物破缺之处的伤势;而苏秀则是紧紧扣着慌得跟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穆柯不放,就怕他干扰了佟琳为颜金玉把脉一事。
半刻钟过去,佟琳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高悬的心。
「金玉没事,只是让树枝划破了衣裳,难免有几处深浅不一的皮肉伤。」
此话方落,众人皆是大喘胸中憋着的那口气,而一直被管束着的穆柯也才得了自由,冲到颜金玉身边大手一捞、双手紧抱。
「金玉妹子你吓死我了!那可是三丈啊、三丈高啊!我都怕你摔下来要成肉饼、再也见不着你这可人的小模样了……」
「呃……」
「妹子你怎麽这麽调皮呢,说飞就飞!哥当初都不知道在地上摔过几回才敢飞出一丈高的,你这胆子也忒大了!我跟你说啊,这御物飞行万万不能求快,得踏实,一步一步来……」
「我说,穆柯……」
「妹子你先别说话,听哥说!我──」
「你甭说了!」娇俏嗓音一出,穆柯就被一股蛮力拉开、甩到一旁去。猛地一看,才知道是薛荔飞奔着赶来了。
大气都还没喘完,出口就是痛骂:「你话唠个什麽劲!一个大老爷的,话这麽多,是要媲美集市大婶还是那些小贩啊?再者,你一个男的这样抱着金玉,是想坏了人家闺誉还是想占姑娘家的便宜?」
「我……」
眼见穆柯又要张嘴,薛荔直接就骂了:「你给我闭嘴!」
小小姑娘气势凌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薛荔瞪圆了眼扫视一圈,像是对这股沉默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後,才探手将言金玉从地上扶起。她嗓门是大,手脚却很轻,深怕会弄疼了颜金玉。
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保颜金玉确实只是轻伤,薛荔才敢轻轻环住她,「以後别这麽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我都吓坏了……」
那道嗓音略带哽咽,而颜金玉也感觉到环着自己颈子的双手颤个不停。看来小姑娘是真吓得不轻,比她这亲身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还怕。
拍拍薛荔的手臂,颜金玉笑笑安慰道:「我这不是贪玩来着麽,幸好苍天保佑,我没受什麽大伤,你就别担心了。不过方才苏秀和穆柯已经训过我一顿了,你可别接着唠叨,这我受不起。」说完还故意皱皱眉、露出一脸害怕。
颜金玉没提没事,她这一提,就换薛荔不满了。
「真看不出你是胆大还是没脑子,粗粗学会御物咒就敢腾空而起,也不想想自己又不是鸟,展翅真能高飞吗你……」
结果几人在走回那片空地的路上花了多少时间,薛荔就骂了多长的时间,让颜金玉深深体会到了何谓千夫所指。
但也幸得这场意外,让几人和苏秀亲近了许多,而有了苏秀的指导,薛荔总算不用自己一人苦练,也终於能让摺扇稍稍承载个一两息。
用过晚膳,颜金玉跟着佟琳和薛荔回房後,几乎是两人做什麽她就跟着做什麽。去後院井里打水、在公厨小灶烧柴,然後头一次脱光了跳进木桶里差点让热水烫得大叫出声……
而这还不打紧,因为身上的那点伤,颜金玉才披着那身破烂的水红衫从屏风後走出来,立刻就让薛荔抓着按在了床铺上,接着被霸王硬上弓地扒衣服上药。
颜金玉本想开口相拒,毕竟只是一点小伤,她吸收一些日月精华转化後就能不药而癒的。但看着薛荔边抹药时,那张脸上眉头始终皱得死紧、像是比自个儿还要疼上数倍的表情,颜金玉就什麽都说不出口,只能由着薛荔捣鼓去了。
佟琳也没闲着,薛荔才刚替颜金玉上完药,她就推门而入,手上抱着的,正是好几套相同款式的水红衫。
她将衣衫摆在颜金玉床侧的柜子中,边收拾边道:「金玉,你去沐浴时我都听薛荔提了,没带行囊不打紧,反正【极天宫】内不愁吃住,可要穿的衣裳就不得这样随便了。我方才去了周师姊那儿说了你今日从寒竹笛上摔下来的事,除了要来的那些膏药,我还多跟她讨了几套衣衫给你,这样你以後就能替换着穿,不用连衣服破了都舍不得扔。」
最後还细心捧了一件内衫过来,轻手轻脚地替颜金玉换上。
颜金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佟琳和薛荔憨憨地笑了整晚,觉得胸口一阵温暖,源源不绝。
※※※
就这样过了几日,除了仲孙处师兄的御物术,颜金玉也跟着第九十八代弟子一同听讲其他术业,比如钱长老的众道家门史、张长老的紫微斗数与算学、秦墨师姊的咒术法门、岳长老的药草识别、丹药炼制……所有修仙道上需要的基础涵养,通通都含括在了这些课堂之上。
但颜金玉毕竟迟来了许多日子,很多学识她自然都跟不上,除了苦哈哈地将那些学识记录於玉简之外,什麽也做不了。最後还是佟琳看不下去,特意在回房後多花一个时辰的时间替她讲道,这才在七日後渐渐能听懂那些长老们在说些什麽。
只是虽然学识、算学、紫微斗数这些跟不上,但丹药、咒术和御术,颜金玉却是一点就通,当然,其中苏秀的帮助自是功不可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薛荔、苏秀、佟琳、穆柯也都很自然地接受了颜金玉,觉得这小姑娘确实就和当初姜钰师姊说的一般,只是个体弱多病的晚归弟子,才不像其他人口中是那些什麽大门派的独生女、富贵之家的嫡姑娘等这种有靠山能撑场面的女子。
可他们却都不知道,装得跟常人别无一般的颜金玉很苦恼,非常非常苦恼。
总是固定每三日就得背着所有人在深更半夜里起身,佝偻着身子爬到後院、就着稀薄月光打坐,然後把那些无法消食的菜肴从体内逼出来。
再怎麽说,这院子里住的都是有修为的弟子,为了不让动静太大遭人发现,颜金玉只得选在自个儿忍无可忍之时才偷行此术。
又是一个深沉月夜,逼出食粮後,她已是疼得满额冷汗。
吞食人间食物,对身为花草之灵的颜金玉而言,就像是把石子硬塞地搁在身子里,一两颗还能忍,但等到十来颗後,便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磕碰的剧痛。
用圃园里的沙土掩盖好一切,她才选了能全身沐浴在月光之处的地上运气打坐。残魂经过琉璃冰珀修补,如今也有其护体,虽无能运行一次大周天,但两个小周天倒是毫无问题。
寂静深夜,草木也无声,白华遍撒,那道水红身影就沐浴在其中,一点一滴的微弱光晕缓缓从身上发散,复又缓缓收回丹田。
不施半点脂粉、不簪任何首饰,素净的小脸只让如瀑黑发圈着,而身上的水红衫也在月光涤洗下显得柔白。静静端坐在那儿时,神情肃穆、聚精会神的颜金玉,就彷佛是坠落凡尘的谪仙之子。
吸收了月华、顺畅运行完一回小周天,吐出悠悠长息後,颜金玉忆及今日讲堂上所述的【极天宫】之初道心法,认为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便转而行之操练。
只是真气才出走丹田进入气脉,就感到一股沉甸甸的重负压着,真气不但窒碍难行,更是每往前驱使一寸,便觉浑身筋骨都痛上一分。
莫非是记错了?
低低复诵三回,确认如同玉简上所记之内文後,她决议再行使一回。这次她一改先前的温慢,气运丹田沉息一刻,随即冲发气脉,意图力贯全身。
但换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击撞心口,颜金玉张嘴就呕了一口鲜血,同时感到浑身气力尽失、来不及收势的真气正逐渐失控乱窜,大有走火入魔之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