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琪升国中那年的暑假,眨眼就结束。
她先念的是I县的国中,然而,却很快又转学到城里,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多到她想忘也忘不掉。
这年,她认识了两个人。
一个是和她一样立志当医生的少年,他教她看见希望和光明;另一个是每天声称最讨厌医生的小孩,他用稍纵即逝的生命告诉她,什麽叫铭心刻骨。
这年,也发生了许多事。
没多久,周佳琪的外婆忽然病倒。
病得太突然,住了许多天加护病房,周佳琪每天都看见外公在发呆,为医疗费愁得头发全白。
再接着,更多事发生。
她那个已经两年没见面,听说另娶了有钱寡妇的亲生爸爸带着大笔金钱出现,诚恳的说愿意支付周奶奶的医疗费,条件是,为了不让二老辛苦,也为了让周佳琪有更好的教育,他决定把周佳琪带走。
周佳琪一点都不想离开这里,但她留下来,会成为拖累阿公的大麻烦。因此,她对着外公的白发,笑着说谎:「阿公,我跟爸爸一起去城里吧,城里热闹。我想读的高中也在城里,免得以後还要跨区考试,那太麻烦了。」
等周佳琪到了城里才知道,为什麽周显璁要把她接回去。
原来,当时周先生正竞选立委,听说政敌打算挖出他扔下前任妻子生的女儿不理的丑闻,这位准立委就早一步把她接了回去。
当时周佳琪刚在I县念了四个月的新国中,立刻就从乡下学校转到竞争激烈的首都国中,头一次尝到成绩掉出班级前二十名的滋味。
对亲情彻底失望的周佳琪,被激起好胜心,一头栽进分数的竞争里。
除了第一个学期的成绩跟不上之外,後来整整两年半,她都维持在那间明星国中的全校前三名,漂亮的成绩单一张张寄回家,周立委对她大为改观,甚至有几次在半公开的餐会中提到自己有两个女儿,一个多漂亮一个多聪明。
漂亮的那个当然不是周佳琪,而是她後妈跟周立委生的女儿,周庭妮。
三年可以让人忘掉很多事,但,周佳琪却很难忘记她第一次进入这个家时所感受的荒谬。
她有一个新妈妈,一个同父异母妹妹周庭妮,还有一只玛尔济斯弟弟,脖子上的华丽项圈显示牠名字叫周白白。
至於她爸,人前人後周佳琪都习惯喊他周立委了,周立委也不在乎她改不改口。
「佳琪,这是庭妮,比你小一岁,庭妮,你要喊佳琪姊姊。」
周庭妮只比她小一岁。
那时的周佳琪还搞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麽下意识排斥周庭妮,长大後她才把一切脉落理清:周立委和她妈妈结婚三年,第一年就生下她,但周立委却在外面还有另一个只比她小一岁的女儿。
很简单的算数,这时间差分明是周立委背叛前妻的铁证,不过他背叛的人已经不在世间,他也看似不怎麽在乎。
一头长发卷得像洋娃娃,精致洋装也像洋娃娃的周庭妮,对她微笑。
「佳琪姊,你好。」
周立委一离开,周庭妮马上变脸,白眼一翻,「出去不准说你是我姊姊,你比Mary还黑,丑死了!」Mary是周家的菲佣。
由此可知她和周庭妮虽然从来没有姐妹情谊,但至少有一点很像,就是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至於周贵妇,她虽然不像周庭妮一样对周佳琪抱有敌意,但也没打算尽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
或者该说,她的大脑容量只够盛装各式保养品、名流酒会茶会、周庭妮的生日会、还有周白白每个月固定的美容,没什麽心力分给一个她连名字都记不得的养女。
周佳琪直到国三大考前两天住回家中,周贵妇见到她走出来喝水,还皱眉把她叫住,一脸疑惑:「那啥……你谁?」
周佳琪尽量温和微笑:「阿姨,我是周佳琪。」
「唉呀!」周贵妇的声音很惊讶,但脸上的皮肤几乎没有震动,不然她正在敷的草绿色面膜可能会裂成一块块掉下来。
「你不是很黑的吗?变白啦?漂亮多了。」
周佳琪心里抽了两下,脸上依旧温和微笑:「都是阿姨送的保养品有效。」
这话刚好说到周贵妇心坎里,周贵妇满心得意,喊了Mary来,再搬一箱精华液护肤霜给周佳琪。
周佳琪:……
「谢谢阿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周佳琪对周贵妇没有太大的反感,至少周贵妇提供给她的保养品、固定汇进她帐上的生活费,从没短缺过。
甚至,她能体谅周贵妇并不爱她。
正如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真心把她当成妈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