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她在没有我的世界里,幸福快乐。』
那些被她遗忘的事、被她遗忘的人,是否也在与她没有交集的平行时空里,拥有它们自己的幸福?
那些毁了她人生的绑匪,大多已经在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没有人能确定绑匪的确切人数,他们是不是全死了?还是有人逃走了她却一无所知?
到底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才是周恒宥的亲生父亲……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就能不害怕,但她依然常在夜里梦见被看不清面孔的男人触碰,惊醒後,往往冲进厕所就是狂吐,直到胃里只剩酸水。
无数次她曾经幻想,如果宥宥的生父真的是赵宇琛,是不是一切都简单得多?她就可以从噩梦里解脱了。
她确实是忘了那些事,忘了那些人,但她因此而幸福快乐吗?
不。一点也没有。
被遗忘的苍白片段,变成面目模糊的恶魔,藏匿在她心里最黑暗的深处,变成她永远抹不掉的恐惧。
社交障碍不治疗也无所谓?骗人。根本不是无所谓,她是不敢。
「你真的以为,忘记就会幸福?听说,听说,听说……全都是听说,你真的听她说了吗?」
周佳琪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失态,但不知为何,情绪像不能控制的洪水,把从来没有宣泄过的话冲刷出来,有了缺口,就没办法停下。
「话不要说得那麽好听,你不是在犹豫,你不敢主动见她只是因为害怕。」
「我怕什麽?」
不要说下去了,周佳琪,停!你居然在无辜的人面前发泄?
但她停不下来。
「你怕被拒绝,你怕看见她即使失去你,还是幸福快乐,你甚至连亲自确认,都不敢!」
周佳琪,你不是不想治疗,你是不敢碰触那块封闭的记忆,你怕它正如想像中的不堪,你怕你从此怨恨自己生出来的小孩,所以你连亲自确认,都不敢。
言唯曦站了起来,看着她,对她伸出手。
她才知道自己激动到站了起来,而且,泪流满面。
他嘶哑的声音,不可思议的轻柔。
「是我错了,不该听别人说。」
为什麽他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伸手抹掉她的眼泪。
周佳琪倒抽了一口气,以为身体会一如往常,下意识对言唯曦动手,她闭上眼,不忍看。
然而,三秒钟过去,她没感觉自己挥拳,也没听见言唯曦挨揍。
什麽事都没发生。
不,不是什麽事都没发生……她不能动了!
周佳琪吓出一身冷汗,幸好还能睁眼,她立刻张开眼睛,看见的却是言唯曦的领口,离她愈来愈近。
不只是她不动,触目所及,除了言唯曦一个人之外,其他一切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再也不动了。
窗帘飘到一半,不动了。
言大花趁他俩不注意的时候跳上餐桌,爪子伸向她吃到一半的肉松,牠现在身体一半挂在桌上,一半踩在椅子上,不动了。
只有言唯曦的温度,依然稳定的靠近。
他抱住她。
她甚至能感觉,他的双手覆在她背上,紧紧交握。
言唯曦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说得对,我不该自以为是。周佳琪,我确定了,你过得不好。」
「对不起,我回来了。」
她终於听出,言唯曦沙哑的声音并不正常,像是本来很清澈的水晶表面,被无数利器划过,不再清澈,布满朦胧雾色。
头部突然剧痛,脑中有什麽正在裂开,挣扎着要钻出浑沌。
*
是他吗?
她遗失的片段里,有言唯曦?
不对,不对,那不是赵宇琛?
她的青梅竹马、为她奋不顾身、她的心动心痛……
还有那些奇怪的记忆空白……原来,不全是赵宇琛?
*
一个陌生的,透彻如水晶,听过一次就难以忘怀的清冽声音,冲破黑暗,清晰地在她脑中浮现。
「佳琪,你等我五年,好不好?如果五年过了我没回来,你可以彻底忘了我,好好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
「佳琪,现在对你而言,我才是危险的人……你快走,对不起……」
「你找的下一个男人,千万不要是跟我一样的骗子,好吗?」
「……我爱你。」
我爱你。
破碎的记忆如星点光芒,左一块右一块的亮着,没有组织没有章法,让她茫然不知头绪,连该要如何拼凑都无力。
他近在咫尺的声音把她捉回现实。
嗓子淡淡的沙哑,现在她听出来了,他原来的声音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如今的哑,像白玉上的瑕疵斑点。
听着这声音,感觉到他虽不强势但稳定搏动的心音,再想起他身上曾被切割开来的无数手术缝痕……
她忍不住慢慢蓄起眼泪。
*
「周佳琪,你怎麽能忘记?怎麽能忘了我?」
他到底是谁?
错乱的记忆如浪潮崩溃,翻卷而来。
她到底,忘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