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瑾是个很矛盾的角色。
她一开始确实是作为间谍的身分进入郑家,但是,随着这些年无时无刻和郑蓉的相处,姚瑾内心开始拉扯。
她的职责就是毁掉郑家、毁掉这个协助国民党的家族,可郑蓉的存在让她狠不下心这麽做,她的天真善良,成了她想要保护的东西,即使这样子的女人根本不适合生存在这风起云涌的上海滩。
在叶玮音因为烟羽蓝的笑而恍神、没有接到台词的时候,Matt没有喊Cut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失误反而符合了姚瑾内心的矛盾和拉扯。
那抹笑,很美、很灿烂,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笑,象徵着郑蓉的天真,姚瑾不想毁掉的便是这抹笑容。
但是,她的间谍身分不允许她这麽做,内心的拉扯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对郑蓉做出回应。
而当烟羽蓝询问的时候,叶玮音眼中出现的那抹苦涩,更是将这层内心的拉扯与矛盾做出了非常完美的诠释!
姚瑾明显痛苦於自己身为间谍的身分,她非常希望自己不要是间谍,只是一个单纯的仆人,这样,她就不需要亲手毁掉她最想保护的东西。
现在仍然持续拍摄。
从开始到现在,Matt都没有喊过任何一个Cut,浑身上下都写着「非常满意」四个大字,就连一旁的望月龙本也是一脸满意的笑容,他们虽然不明白为什麽叶玮音会有那种失误,但那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出来的画面是完美,那就足够了。
而最让Matt满意的一幕,则是烟羽蓝希望叶玮音随她去刘家时,叶玮音眼中所透出的那些复杂情绪。
对於叶玮音这超乎想像的到位情绪,Matt彻底挺直身体,将脸凑到萤幕前,认真得像是要将每一秒都不愿放过一样。
拍摄现场一阵安静,所有工作人员都是下意识放下手边的工作,目光紧紧黏着在步道上的两人。
这样的表演,实在太过精彩。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能食言喔。』相较於叶玮音的复杂,烟羽蓝露出笑容。
『……』此刻的姚瑾是说不出话来的,因为她知道,她最终还是会食言。
『不过,小瑾也是女孩子,终究得找个好人家嫁了才行。』烟羽蓝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的确很天真呢……小瑾怎麽可能一直跟着我呢?』
『……』叶玮音依旧盯着石砖不语。
『好了,不说了,进屋吧。』这一次,换烟羽蓝提及进屋的事,她一扫脸上隐隐透出的阴霾,拉起叶玮音的手,朝大宅小跑步而去。
被烟羽蓝拉着的叶玮音在此刻抬起头看着前方的主人,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嘴唇无声地蠕动。
——小姐,对不起。
「Cut!」Matt在这一刻终於拿起扩音器,「OK!进下一场!」
原本安静的片场,顿时像是沸腾的热水一般喧闹起来,化妆师和发型师立刻上前包围住叶玮音和烟羽蓝两人。
第一场戏,其实并非第一集,而是在郑穆即将被杀的不久之前,所以姚瑾才会有那麽多挣扎的内心戏——也是在这时候,他们会要求演员将一些可以察觉姚瑾间谍身分的伏笔诠释出来,好比叶玮音需要诠释的挣扎。
这不是个简单的事,但叶玮音的表现却超乎他们出乎意料的好,这让所有工作人员都很高兴。
演员失误越少,他们就越轻松,也就代表能越早收工,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在剧组准备下一场戏时,叶玮音则走到阴凉处暂时休息一阵子,今天的上海高达三十二度,即使只是站了一会儿,还是热到有些头晕。
……虽然,更多的是她想要调适自己的情绪,和烟羽蓝对戏所导致的入戏,让她很不习惯也很不高兴。
就在叶玮音正在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入姚瑾的情绪里面的时候,典雅的烟羽蓝沐浴着金黄的阳光款款朝她走来。
「不介意我来乘凉吧?」烟羽蓝站定在她面前,笑了笑。
「……」你为什麽要过来!又不是只有这才能乘凉,哪边凉快哪边去啊!
没得到叶玮音的回应,烟羽蓝也不在乎,并肩与叶玮音站在阴影下。
「我还没完全认真在这部戏中,你就已经无法跟上我的节奏了?」突然,烟羽蓝轻笑着问。
「……」没认真?你这女人是人格分裂到成精了吗?
虽然这麽讲,但其实叶玮音很佩服烟羽蓝,她从未想过烟羽蓝的演技居然好成这样,连她都差点接不住戏……这种演技,要是认真起来……
叶玮音没有继续想下去,她不敢想,她觉得她在想下去一定会让自己又身陷姚瑾的情绪而无法自拔。
「不过,你演得很好。」
闻言,叶玮音一愣,转头看着身旁的烟羽蓝,她的额头布着一层细汗,阴影盖住她的半张脸,表情柔和,依旧是美得那般无懈可击。
「能接住我的演技的演员并不多,没受过训练的只有你一个。」烟羽蓝侧首望着她,嘴边勾起笑容,「你真的很优秀。」
你真的很优秀。
平凡的六个字,却像是一把利刃贯穿到心底的最深处,也让叶玮音原本想要平复的情绪更加混乱。
许多人都称赞过她的能力优秀,甚至还有影评家用了简直是李白附身的夸饰法来称赞她,文字华美的、情感真挚的、俐落乾脆的……各式各样的称赞她都收过,烟羽蓝的称赞比之那些人而言,简直毫无特别或可取之处,但是……
为什麽?为什麽她会有这种悸动?为什麽她的情绪会像是被投下一颗石头般难以平静?
叶玮音厌恶现在的自己。
好不容易终於穿过忙碌的工作人员,小唯拿着水瓶想要靠近叶玮音时,却看见树下相互凝视、气氛有点微妙的两人。
两人并肩站在阴影下,烟羽蓝微侧过头看着叶玮音,漂亮的双眸犹如承载万千星辰,嘴边轻抿的浅笑,彷佛正在诉说着什麽;叶玮音转头凝视着烟羽蓝,向来如同幽潭般沉静神秘的双眸荡漾出丝丝罕见的涟漪,抿起的薄唇好似在压抑某种不应出现的情绪。
小唯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扫着,一时间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过去打扰这两人。
说真的,刚刚看了这位大音乐家的演技之後,她就立刻变成她的脑残粉了。
她从未想到居然有人演技这麽好,好到让叶玮音接不住戏,尤其是烟羽蓝扮演的郑蓉,那种天真、那种娇柔、那种不愿嫁给刘宇却因身为郑家之女而不得不嫁的无奈……她好像看见了郑蓉不再只是几句话所描写的角色。
小唯还在一旁纠结究竟要不要过去时,相互凝视的两人先一步有了动作——
叶玮音烦燥地转开视线,她讨厌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这会让她觉得她不再是自己——无法好好的、准确的,扮演身为「叶玮音」的自己。
烟羽蓝敏锐地捕捉到叶玮音的烦躁,脸上的笑转而暧昧不明,她用余光看了眼伫立在不远处、脸上不断变换情绪的小唯,轻笑一声。
这经纪人真有趣。
「你的经纪人拿水来了。」说罢,烟羽蓝就走开了,路过小唯身边的时候,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
见烟羽蓝对她打招呼,小唯连忙回应对方,然後小跑步到眼底情绪有些复杂的叶玮音身旁,将手中的水递给她。
拿着水瓶,叶玮音没有扭开瓶盖,而是望着烟羽蓝逐渐走远的身影。
「不想喝水吗?」小唯的声音在这时插入。
「没。」她自然地收回视线,扭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水,然後将水瓶还给小唯。
接过递来的水瓶,小唯看着烟羽蓝的背影,毫不保留称赞地说道:「没想到她的演技居然会这麽好耶,她不当演员真的很可惜。」
垂着眼尾,叶玮音静静的,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Matt要求她们将花园的戏一口气全部拍完。
花园这地方其实没有多少场戏,因为这里主要是象徵郑蓉天真浪漫的地方,因此只会在前期出现,到了後期,郑蓉就几乎不会来这里了,对於後期的郑蓉来说,过去那个会在花园中赏花游玩的自己已经死了。
一路拍到八点半快要九点,连同花园的夜戏都拍完之後,Matt终於宣布放饭。
吃完饭之後,下一个行程就是夜戏的部分——这部分主要在大宅内进行,也是两人的对手戏,因为大多数配角都是明天或後天才会开工。
开工的时间是十点,她们有三场对手戏要拍完,这代表她们要在十二点前收工是天方夜谭。
不过,在场工作人员都很习以为然,从踏入这行开始到现在,谁没熬过夜?拍这种大剧,十二点前收工才是奇蹟一场!
叶玮音坐在休息椅上,腿上搁着《白罂粟》的剧本,显然是想为接下来的三场对手戏多少做点准备,只是,那写满笔记的剧本却没翻多少页,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该死的烟羽蓝,剧本上的那些字她一个也读不进去!
放下剧组叫的便当,叶玮音疲倦地按了按鼻梁,淡淡朝小唯说道:「我吃饱了。」
「……咦?」正在扒饭的小唯一愣,看向那被放下的便当,她是在跟她开玩笑吗?她只吃了十口不到就跟她说饱了?节食也不是这样!
「玮音,你晚上还有戏,午餐你已经没吃多少了,现在多少在吃一点啦!」小唯皱着眉,她中午也只吃三分之一而已耶。
「我现在没什麽……」
「小瑾,来,张开嘴,啊——」
听见角色的小名,叶玮音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没在演戏,下意识就将自己切换成剧中的姚瑾,按照指示乖乖张开嘴,然後,她的嘴中被塞了一口似乎是寿司的鲜甜食物,从口感来感觉,这个寿司似乎是鲑鱼的样子……
等等,是谁在喂她?!
「……」看着身旁拿着一个高级寿司盒的女人,叶玮音差点没被口中的寿司噎死。
「啧啧啧,一听到角色名就有反应。」烟羽蓝一脸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调侃的表情,同时拿了一个寿司放入嘴中。
小唯怔怔看着烟羽蓝,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对她家的玮音耶……
对於烟羽蓝手中为什麽会有高级寿司盒,叶玮音完全不意外,很多人都不喜欢吃剧组统一订的便当,所以会选择让自己的助理去准备餐点,不过,这种待遇通常仅限大牌,不够大牌还这样做的,基本上会被认为不尊重前辈和剧组。
让她意外的是,这女人不是十分钟之前还在跟Matt他们一起坐在另一个作为休息室的房间分食他们订的寿司吗?怎麽现在就出现在这了!
「你午餐只吃三分之一而已,晚餐又只吃几口,你当你要成仙啊?我们可没打算拍鬼片。」
「……」叶玮音的脸庞布上一层寒霜,冷冷地丢出四个字:「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你已经贫血了还不吃东西是怎样?到时候要是因为你昏倒而耽搁到剧组进度呢?身为女二请有点自觉。」
烟羽蓝的这番话说得其实有点重,但,小唯却觉得她根本不是在责备叶玮音,她的语气超柔和的!
「……」讲到工作,叶玮音终於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便当,烟羽蓝是个具有执照的医师,看出她已经有些贫血根本不用感到意外——
一只手突然将她手中的便当拿走。
「你做什麽?」叶玮音拧起眉看向烟羽蓝,叫她吃饭又把她的饭拿走是怎样?叫她吃空气吗?
小唯在一旁吃惊地看着叶玮音,她认识叶玮音好歹也有五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叶玮音这麽明显地表达出「生气」这个情绪耶!
对於叶玮音这层怒气毫不在意的烟羽蓝淡淡一笑,将手中的寿司盒放到她手中,「吃这个。」
这便当的口味很普通,对於一个没有食慾的人根本没半点吸引力,换作是她也不会想吃这种东西。
「……」叶玮音被硬塞了寿司盒,还来不及拒绝,烟羽蓝就已经拿着她的便当走了。
啊啊,烦死了!那个女人到底在自作主张些什麽!
看着叶玮音像是泄愤似的吞下寿司,周遭是一片比极地还冷的冰冷气场,小唯默默移动位子,决定离叶玮音稍微远一点。
五年的交情正在不断警告她,现在最好不要太接近叶玮音,以免扫到台风尾。
不过,将怒气迁怒到寿司上还能迁怒得这麽优雅……该说真不愧是万千粉丝心中的女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