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这恶心的笑容,怎麽?找到你那位理想的影后了?」
烟羽蓝抬起美眸,看了一眼对面那留着一头波浪长发、举手头足尽是迷人风采的成熟美人,很是温柔的莞尔一笑。
「有时候我真想拿胶带把你的嘴贴起来。」
「噢,亲爱的,以我对你这麽多年的认识来看,你肯定不会这麽做。」像是勾引似的朝烟羽蓝眨了眨眼,她不以为意地拿起桌上红酒,「所以那个女人在你看来怎麽样?适合望月那家伙写出来的剧本吗?」
「这我无法回答你,我还没看过她的表现,不过……我认为应该可以抱有一点期待。」
喝下一口酒,她放下酒杯,淡淡道:「她大概会拚了老命去争取吧,毕竟这可是她翻身的唯一机会。」
「……」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个女人知道了影后的身分,烟羽蓝有些无奈的一笑,「我发现我偶尔真的还满讨厌你的。你什麽时候发现的?」
「没办法,谁叫你只有我这麽一个朋友?」对好友的评价漫不在乎,她朝烟羽蓝露出暧昧的微笑。
「早在你说你要回来找影后的时候,我就大概能猜到那个所谓的『影后』是谁了。以台湾而言,唯一的影后就只有叶玮音而已,我比你早三年回来台湾,可是很清楚这位影后的人气有多可怕,如果不是因为新闻,她现在估计还每天都忙到没日没夜。」
「那,以你看来她怎麽样?」
「人正身材火辣气质优秀,你可以考虑带回家暖暖床。」
「……」
「好啦,我开玩笑的。」看见烟羽蓝那满脸就是不想理她的模样,女人笑了两声,「我对这方面又不熟,你怎麽问我?」
「身为一个行为分析学家的你,多少可以提出一点意见吧?」
哦……?
女人嘴上的弧度加深少许,她优雅地切了一口牛小排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吞下,这才看向烟羽蓝。
「小蓝啊,我虽然是行为分析学家,不过呢,就跟你外科医师的身分一样,都只是属於『兼职』,姐姐我真正的职业可是法医喔。」
「就跟我的外科技术足以让许多人捧着重金要求我执刀一样,你的行为分析能力也曾被FBI看上而请求协助不是吗?」
她看着烟羽蓝,笑而不语,真是,这女人越来越会用她的话来反驳了啊……
「好吧。」她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酒杯轻轻晃了两下,看着里头的亮丽色泽,说道:「你接触演艺圈也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应该听过欧美那里有不少演员,因为对角色揣摩过深而导致无法与现实分离,最後走火入魔毁了自己演员生涯的案例吧?」
「嗯。」这种演员不在少数,甚至有很多都是闻名全球的知名演员。
「对演员而言,揣摩角色是必须的,有不少演员会在过程中渐渐将自我人格抹除,换上角色人格进行诠释……」
说到这,她抬起眼看着她,「所谓的演技,或许就是能抹除多少『自我』,戴上属於角色的面具。」
「听起来你似乎很不喜欢演员?」
「不,我对演员这职业可没有什麽厌恶之情,真要说,这世界上,有谁不是演员?」
有谁没有戴着面具,永远都以真面目示人?
对於女人没说出来的潜台词,烟羽蓝无声地笑了,是啊,每个人都是演员,依据不同的角色戴上不同的面具……没有谁,脸上没有面具。
大多数的人们,之所以没意识到这点,只是因为这些面具太自然,是社会化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得到的技能。
演员,不过就是将某人创造的角色面具戴到脸上,让「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脸上的那张面具。
「在我看来,每一次扮演,都是一种另类的心理暗示,有些人影响极大,所以无法脱离角色;有些人影响极小,但不表示不存在,而是一种类似潜移默化的影响,很少有人可以完全不被自己扮演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角色影响,不过……」
烟羽蓝静静听着女人说着这番和她问的问题无关的话,并没有任何不耐,她知道,这女人是不会说废话的。
最後那两个转折语气的词,就证明了这女人从来不是会说废话的人。
「那个影后,是我见过这麽多人以来,除了你之外,唯一一个能够将各种面具都戴得极其完美、毫无破绽且自然的人。」
除了她以外。
这五个字意味着什麽,烟羽蓝很清楚,毕竟,她也对女人隐瞒许多事,而这之中自然包含了不为人知的她。
那一面,不要说对面的女人,连家人们都不曾看过,但,直到至今也只有女人有所察觉。
她果然是个很可怕的人呢……
「是吗?怎麽说?」像是内心从来没有想过任何事般,烟羽蓝在女人开口说完的下一秒,就带着完美的笑容反问。
深深看了烟羽蓝一眼,女人也没有戳破,道:「这世界上的每个人,要彻底扮演成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学得再怎麽像,还是会在一些小细节上出错,没人知道,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能发现那些出错的小细节而已,但是,有一种人例外。」
「你是指DID吗?」
解离性人格疾患,英文简称DID,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多重人格,一个人的身体内住了复数灵魂的意思。
「嗯。」女人点了点头,「正因为每一个人格都是稳定、发展完整,而且拥有各别思考模式和记忆的状态,所以才能完美扮演另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她很像DID?」
「对,但也只是相似。老实说,我很意外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只要是人,就很难了解自己,无论分析得再怎麽透彻,都会因为分析的对象是自己的关系,从而导致有一些主观的结果,即使客观的评论确实已经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也一样。」
听着这来自行为分析专家的评论,烟羽蓝陷入一阵沉默,诚如她所说,世上没人能完全了解自己,就连她也不例外……
这麽说下来,那个叶玮音,难道……
「就跟你现在心里想的一样,她把自己带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彻底分析自我,把自我也视为是需要扮演的其中一个『角色』。」
所以,需要演戏时,她能很轻易就诠释那个角色,只因为身为「叶玮音」的这个人也不过是她扮演的角色之一,而非所谓的「自己」。
「为什麽会这样?」
「谁知道,不过我比较倾向於这种结果是她十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所导致,有些人,遇到重大打击之後,会因为保护机制而产生另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这我想你也知道,她的情况或许就是还不到产生人格的地步,但仍因打击过大,从而让自己成为第三者的角色看待世界。」
「这算是另类的失去正面思考吗?」烟羽蓝不由得问。
「这可能是她的初期状态,後期也许有什麽事物让她对世界重新燃起生存念头,才会导致这种消极到了极点的保护机制产生。」
女人说完,烟羽蓝没有再继续多问下去,一时之间,两人没有继续交谈,包厢中只剩下偶尔会发出的餐具碰撞声。
正因为把身为「叶玮音」的自己也视为需要扮演的角色,所以才能有那般精湛的演技吗?
这种情况,到底应该说是福还是祸?
大多的演员们应该都不会否认自己在演戏的过程中,是有投入属於「自己」的情感来活化角色,只是,一旦投入比例失当,角色就会反遭这些感情摧毁,对於演员而言,如何拿捏这些情感的比例也是演技是否精湛的一环。
但是,叶玮音的情况似乎不是如此啊……
随时可以扮演成另外一个人,意味着「叶玮音」这个身分对她而言,也是随时能够消失的角色。
就像开镜和杀青一样,十一年前的那件事,造就了需要扮演的「叶玮音」开镜,直至人生结束的那一刻才会正式杀青。
该说悲哀吗?连「自己」都需要扮演,这种感觉,就像这个世界没有一隅是真正的她的容身之处一样。
这和人们社会化是不同的情况,至少人们在私下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拿下面具,恢复最真实的「自我」,而叶玮音……仍是「叶玮音」。
「你怎麽看她?」
在吃完主菜也用完汤品、等待甜点的这段时间,沉默许久的烟羽蓝终於开口。
「你想要我怎麽回答?」她反问。
「真实想法。」
「那答案就是没想法。」
这个回答显然让烟羽蓝不是很满意,她看着女人,眼中是无以名状的情绪,常人被这样盯着直看多半都会害怕,女人却是无所谓的笑着。
「你认为我应该要有什麽想法?可怜?同情?还是觉得她好棒棒?十一年前的那件事固然非她所愿,但在这之後都是她自己选的路,我有什麽资格去评断她的选择?」
「也对。」烟羽蓝收起视线,靠上椅背,静静看着桌上的红酒几秒,幽幽将视线转向对面的女人身上,「她扮演的角色消失了会怎样?」
「谁晓得,也许会精神崩溃而发疯、也许会无法承受而自杀、也许会负负得正恢复正常……人的心理相当复杂,你应该知道。」
「没有案例可以作为参考?」
「有类似案例啊,所以我给你答案了不是吗?但,如果你要说是完全相同的案例,我很难给你解答,我也说过了吧?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
「即使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人,光凭外在我们也无法看出来,他们就跟路上的每一个人一样,没有什麽不同之处。我会发现她是这种人,是因为两年半前我曾受邀到她主演的迷你影剧担任顾问,近距离观察她好一阵子。」
「顾问?哪一部?」她怎麽不知道这女人原来在回来之後还有去担任剧组顾问……
「与刑侦有关的推理剧,《骸骨线索》,她在里面饰演法医,只有九集,你花个半天就能看完了,剧情勉强可以合格。」
言下之意就是,你能去看看这部剧,顺便欣赏一下叶大影后的演技。
包厢的门在女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响起敲门声,服务生送上两盘精致的昂贵甜点,女人立刻不客气地拿起小汤匙。
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女人,烟羽蓝默默拿起小汤匙挖了一小口甜点,却没有立刻放入嘴中。
「你回来也三年了,和她怎麽样?」
「……」正要挖甜点的手明显一滞,女人抬眸看着烟羽蓝,半晌之後,她慢慢放下汤匙,「能怎麽样?」
「逃了这麽长的时间,我以为你回来台湾是有勇气面对她了。」
「我也以为。」女人摊着手,露出自嘲的表情,「但事实上我错了,而且错的离谱……我明明有资格进入她的单位,我却害怕见到她,故意选了与她完全见不到面,甚至可能连文书都没有往来的单位,然後只在私下偷偷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我真的觉得我是个变态。」
「嗯,你确实是。」
「不要这麽快就附和我的话!好歹你也犹豫一下吧!」
烟羽蓝无谓地耸耸肩,「在我认知中,你不是这麽懦弱的女人,三年时间给你用来准备勇气也该够了吧?不要逼我插手这件事。」
「你音乐家和外科医师不想当了,所以改当媒婆是吗?」
「不,我只是看不下去。原谅我这麽直接,但你懦弱的样子真的让我觉得很恶心,我很不习惯。」
「……你知道你有时候也让人很想拿胶带封住你的嘴吗?」
静静的,烟羽蓝勾起令万物失色的绝色笑颜,那是一抹发自内心深处的笑,来自与朋友相处时的快乐的笑。
「我知道,但你不会这麽做,而且,谁叫我也是你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