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Thestepbackward
萤幕上大部分的画面都是被论文的草稿和参考资料占据。
──不过使用者的心思却已经投向比较现实地能握在手的东西。
粉红色的羊皮纸卡烫印玫瑰金的两个分别男女的洋名字,CARSON与SAMATHA;也就是蔡蓓的未来堂姊夫及多年来跟这独生的自己比较亲昵的堂姊。
「WEARECELEBRATINGOURMARRIAGEON…」
轻哑的念着灰墨的花体字,蔡蓓顿了半晌,疑心满满也偏执地、倏的去翻找信封查看这纸卡是否真确唯一的内容物。当然,巴掌般的信封大方地根本没有任何秘密的角落,即使她再怎麽希望不息,它还是能一瞬间叫她放弃。
然後。
她丢下了信函伏在桌子上重叹一口气。写论文的心机似乎消散得七七八八,抬头一瞧天色发现雪终於小歇,遂很俐落的打算外出走走。怎料。
怎料她的眼睛一移向萤幕要储存关闭资料,下方工具列闪着即时通讯的未读视窗提示。而打乱她计划的来者,正是刚被蔡蓓搁置一边的信函那寄件的当事人。
得悉不到几秒钟她的内心便不住地鼓噪起来──这肯定是因为请柬的,但对方会说些什麽?结果无论是蔡蓓想抑或不想的,都得先应允当儿的联络、不然就只有一个她「不想」的选择。
「HEYTHERE,DINNERYET?」
「JUSTABOUT.」
「OUT?COOK?TAKEAWAYORDER?」
「NOTSUREBUTHEADINGOUT.」
「THENQUICKCAMNOW?I’DLIKETOSPEAKFACETOFACE.」
至此,蔡蓓按键盘的手缩回去了。愚蠢的凭藉开场白判断非预料中的本意,抱紧一丝缈茫的生机,以为上天总有日会放过自己。
是的,总有日。却、肯切非今。
「STILLTHERE?」
僵固没五分钟就接收到催促,这只怪刚刚的回应速率太高,给予一起码的基本。蔡蓓的表情越来越难耐的困扰,坐椅子的身体已非在十二时的方位,反之指向九时铺排好逃走的路线。
明明是处於空旷的大房间之中,内心的窘迫却如同被两堵墙夹在不够动弹的空隙、冷冰冰的石压抵胸口;恐怕生存的那小狭巷越收越窄,要她感受着惊惶──慢慢,慢慢给折磨至死。…
肋骨被从里敲打的生疼。
蔡蓓的手微微颤抖,到捂住心脏位置时她已经冷汗满额。而未得回应的彼端很顺理成章地送出了视像的邀请,恼人的响亮通知声伴随萤幕上那绿色同意键醒目的在画面的中央,不停的攻势似要维持一辈子的骚扰。
「NO….nononononononno…」
快窒息的夸张进展教她稍稍的开始挣扎,遂忙不迭的摸来菸包燃点起一根。那坏嗜好竟然有着救命草般的功能,来回的急急踱步在半根消耗後冷静下来,许刻;她深呼吸进一大口烟雾,终於安坐案前。
「不好意思,刚去洗手间。」
「噢,没事。」
扯谎很自然,像是反射性的举动,不过达到的目的实属一致──保护宿主。肩膀神经质的一抽,蔡蓓再次利用反射性的意会去配合小小的伸展运动掩饰,堂姊蔡韵菲仍不发察异常,更分神别处挪近一个杯子至嘴伴。
「怎样,念书还顺利吗?」
「嗯,不错。」
「屋子呢?前阵子不是说水管有问题的?现在?」
「没大碍,是老化而已。」
先不论这趟通讯的本质,蔡韵菲心知肚明会为对方带来无可避免的抗拒。
回答简洁尽管只是开初的两个提问。她早就张罗注意、观测蔡蓓的细微动静。首先是面容──案上单一的光源,深刻了其双眼之下的阴影;嘴唇消失的血色,加重了她脸颊青皑凹陷的现象。
「CATHIE.」
嘘寒问暖的时间终於要过去了。
蔡韵菲沉着的声音让蔡蓓彷佛被甩个耳光。受创的一刹她低头不看萤幕,两手保护性的环抱自己退後靠向椅背,竭力设计防线。
「请柬收到了吗。」
轻柔的语调减不淡刺耳的内容。蔡韵菲想,她可做的仅仅是缩短伤害的分秒,快速把事情落定後,看影响再酌量收拾。
──这就她坚持一定得面对面交代的原因。
「昨天到了。」
「那…」
也许比直接的要求她更残忍。
但是。
几多次的但是、考虑;她依然宁愿一针见血,不欲拖延,「我希望你能出席。我只是想亲口对你这麽说一遍。」
心激烈的起伏,脉搏内血液流窜的速度令蔡蓓的手不由自主的跟随晃动。
要是不去的会带给她麻烦。
要是连她结婚都固执自闭。
是要…她一起悲伤才好吗。
是要所有人都跟自己一齐感伤吗?
「我不知道………对不起。」
「四年了,CATHIE,如果你不开步的话,一定永远在原地。」
因为。
因为。
──因为她就是一个最完整的悲伤,怎可以自私地到处肆虐、渲染身边的人呢?
对了。
对了。
这是她的本义吧、直到最後都不发一声的──
眼睛的光暗淡下去。
睫毛的黏湿顺遂着被敛收掉情绪,那毫无朝气的物质;陌生得奇怪,犹如从来都不懂、不闻。
冰冷一看便知道。
不碰。
不想碰。
不敢伸手。……
「CATHIE?」
「抱歉,我要吃饭了。胃很痛。」
「别再逃避好吗?」
蔡韵菲动怒地呛出一句,才後知後觉的发现很难收拾,收拾本是她的打算,控制自己说话的影响……怎麽没达成反而破了个新的缺口来?
「算了。你走吧。」
狼藉结束的视像通讯,蔡韵菲只冲冲关闭连接,合上笔记型的电脑。最终残留於她印象挥之不去的画面是蔡蓓抖得似抽搐的肩膀。
那是她所未见过的她。
自从蔡蓓到英国,不提一月三回左右的视像通讯、四年间,真正地蔡韵菲单单见过她五次,五次她们亦没多谈什麽。
尤其是香港的往事,蔡韵菲统统都预先滤除了,免却一切混乱。
像刚才的试着撕开一块屏障,已经要这种程度。究竟当中,她包藏的有几多汹涌的情绪?积累下来的,又加添了几多不必要的责任?
「唉。」
摸摸额角,太明白这档事放任不管只会越发难以收拾,她遂拿起行动电话查找,不消半晌便按下一个名字拨号。
「Margret,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