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停靠在艺文特区的站牌旁,纪沐恒背着小提琴盒跳下车,慢悠悠地踱向中央广场。
广场上架起一座舞台,四周插着「制服至上!高校音乐趴」的旗帜,因为活动已经开始了,台下黑压压地围满观众,正跟着台上的乐团一起欢呼呐喊。
纪沐恒伸手拨弄着头上的假发,让浏海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据他所知,梅艺高中的热音社也有出席这场音乐趴,观众里应该也有同校的学生,希望可以顺利避开这些人的耳目。
「好热……好困……好想睡觉……」午後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他慢步踱到舞台的後方,凭着制服的款式,找到松冈高中的乐团。
三个背着吉他和贝斯的男同学,围着一个身材高䠷的男同学说道:「社长,曜文说会找人来代打小提琴,可是快轮到我们上台了,那个人到现在还没出现。」
「曜文有跟我保证,代打小提琴的人会准时到场。」社长虽然这麽说,但是口气听起来有些不确定。
「社长,你有没有代打者的手机号码?」
「没有欸,我有跟曜文要,可是他不给我电话,只说那个人既然答应了,就绝对没问题,还说……」
「还说什麽?」
「还说要我们使出全力去演奏,否则舞台魅力会被那个人盖过。」
「屁啦!主唱才是舞台上最闪亮的主角,小提琴算哪根葱?」主唱听了相当不服气。
纪沐恒伸手拍住主唱的肩膀,沉声说:「各位!我这根葱到了。」
主唱的身体一震,全部人倏地转头看他,见到他披头盖面的打扮,脸上的表情都带点古怪。
社长的视线扫向他左肩上的琴盒,吁了口气说:「你好,请问你叫什麽名字?哪个学校的?」
「我叫陈曜文,松冈高中。」纪沐恒没表情地回答,心里却嘀咕着:都说是代打了,身上穿着你们学校的制服,还问我是谁?
「我是指,你原本是哪个学校?叫什麽名字?」
「这是秘密,无可奉告。」
「我们一次都没有演练过,你可以直接上场吗?」社长听他不肯回答,脸色竟微微拉下,心里觉得不太高兴。
「鼓手是谁?」
「就是我。」
纪沐恒走到社长的面前,突然伸手揪住他的领带,将他的头拉向自己,双眼从发隙间直直瞅住他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笑:「只要你的拍子打得准,我就没有问题,一个音都不会错!」
社长瞠大眼睛,瞪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突然咽了一口口水,红了红脸说:「我……我打的鼓绝对没问题。」
「没问题就上台吧。」他偏头笑了笑,松开社长的领带。
轮到松冈高中上台时,纪沐恒把琴盒摆在脚边,准备拉完琴就拍拍屁股走人,他拿出小提琴装上肩垫,调整好麦克风的收音位置後,垂着脸站在舞台上,等待其他乐手做好预备。
隐约感觉到一道视线,从舞台下方朝自己直直投来,纪沐恒微微抬起脸,双眸从浏海的发隙间望出去,看见一个长相秀气可爱,浑身带点淡淡古典气息的女孩,就坐在他的正前方台下,她直直盯着他看,似乎对他特别感兴趣。
那女孩有一双澄澈的漂亮眼睛,阳光映进她的眼底,像水面的流光闪闪烁动着,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哪里见过她?
嗯……
完全想不起来。
算了!懒得想了,还是先拉琴吧!
「我们是松冈高中的Notos……」主唱对着麦克风报上团名和歌名。
纪沐恒将小提琴架在肩上,心头浮起一股忧伤,这些年来,定下登上国家舞台演奏的目标後,他的琴艺进步得非常快,却不明白为什麽,明明技巧变得流利顺畅,胸口却像掉了什麽东西,变得空空荡荡,失去小时候的拉琴乐趣。
乐趣?
自从他毁掉「她」的右手後,拉琴就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他曾经想放弃小提琴,藉此赎罪,但是老师和父母的压力不断袭来,逼得他不能放下手里的小提琴。
他常常在想,要是小学三年级时没有发生「那件事」,那该有多好……
听到鼓手拿着鼓棒敲击四下,纪沐恒开始拉弓奏出小提琴的前奏,期待琴音可以和这个乐团的乐手擦出火花,让他暂时忘掉自己是纪沐恒。
主唱的音准不足,可能是太紧张了。
吉他手的音不太乾净,基本功没有练好。
贝斯手的音没问题。
鼓音嘛,不亏是社长,非常棒的groove(律动)!
可惜这一团的乐手默契不足,让他配合起来有点失望,但是随後又想,他不该拿青少年交响乐团的标准去衡量大家。
忽而一阵风吹过舞台。
台下突然爆出一道男声:「那个拉小提琴的!马上给我下台!」
纪沐恒抬眼扫向发声的方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夹在人群里,努力排开众人朝舞台的方向挤来。
真烦!
都演奏到一半了,竟然遇到教官,还是学校里最难缠的那位。
抱歉喽,松冈高中的同学,我要闪人了!
纪沐恒弯身提起琴盒朝台下抛去,接着抱着小提琴从台上跳下去,没想到正前方那个女孩突然跳出来,伸出双手抱住他的琴盒。
完全出乎意料,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感谢,伸手想取回琴盒时,一眼扫过那女孩的名牌,上面绣着「方芷昀」三个字。
是、是……芷昀吗?!
心头一震,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跑出音乐趴,接着是一串像冒险般的过程,他拉着那女孩在前面跑,教官在後面穷追不舍,最後丢开假发、缩进树丛下,总算躲开教官。
教官离开後,纪沐恒的心脏扑通狂跳,坐在草地上仔细打量她的模样,她的脸型和五官隐约有小时候的影子,清亮的眼神闪着对音乐的热情,当她跟他问话时,他真的好开心,觉得自己像在作梦一样。
好想再拉琴给她听,好想跟她一起合奏,好想再抱抱她……
好想好想……
好想回到小时候,回到一切都没有改变之前。
当她说她考上梅艺高中时,纪沐恒的心情激动不已,想着上天安排了这麽一个机会,让他和她在高中再一次相遇,一定是俱有意义的。
「方芷昀,要我当你的男友吗?」他伸指点住她的鼻尖。
「我又不喜欢你,要你当男朋友干麽?」她红着脸颊回答。
那句话让他的心揪痛起来,听方大哥说过,她把他的记忆和大哥的记忆错置了。
是怎样的错置法呢?
不解!
反正来日方长,他要重新了解她,并且让她再一次喜欢上自己。
因为,她本来就是他的小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