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课结束後,三个人回到教室等待放学。
高浚韦背着书包走来,和往常一样陪方芷昀收拾书包,一起搭车回家。
「浚韦,你先回家吧。」方芷昀轻扯他的衣角。
「咦?你要去哪?」他好奇地问。
「我要去找纪沐恒,请他帮忙看键盘谱。」
「喔,那我先走了,你不要太晚回家。」
目送高浚韦走出教室,一点都不介怀的模样,方芷昀心酸地叹了口气,背起书包走到音乐班琴房前面,隐约听到小提琴的声音传来。
琴音有些浮躁,反覆拉着同一段旋律,似乎怎麽拉都不满意。
方芷昀轻轻推开大门,小提琴的声音同时停住,沿着走道来到第九号琴房前面,探头朝玻璃窗里望去,傍晚的澄色夕照中,琴房里似乎下过一场雪,满地缤纷,纪沐恒抱着小提琴,颓然垂首坐在琴椅上。
「再怎麽拉不好,也不用撕谱出气吧。」她压下门把走进琴房,低头看着满地被撕碎的乐谱,「我真的不懂,你为什麽对自己这麽严苛?」
「你出去!这不关你的事。」纪沐恒没有抬头,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情感。
「真是莫名其妙!是你叫我来九号琴房找你,现在又赶人走,会不会太过分?」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马上出去!」
「哼!我偏不出去。」她双手倔然抱胸,之前都被他逗着玩,难得可以倒过来气他,她怎麽肯走?
「方芷昀!你要我赶你走吗?」他倏地抬头瞪她,眼神充满压抑的怒气。
「纪沐恒,我问你,你是不是被爸妈逼着学小提琴?」她不怕他的威胁,视线瞥向谱架,剩下的几张琴谱上,竟然夹着小黑猫夹子。
三岁就学小提琴的孩子,能有几个是一开始就喜欢音乐?
或许被大人蒙中了,他确实很有音乐天分,但是天分并不等於兴趣。
「你什麽都不知道,凭什麽问我这问题?」
「你不说,又有谁会懂?」
「说了,就能改变现在吗?」
「你不想当纪沐恒吗?」
「不想。」他摇头。
方芷昀一脸同情看着他,想起妈妈曾经说过一句话:
每个音乐老师,都希望在教学生涯中能遇到一个像莫札特的孩子;但是像莫札特的孩子,又岂是一般老师随便就能遇见?
难求的是机缘。
像他这麽有天分的孩子,大概从小到大,都背负着老师和家人的期许。
方芷昀走到他的面前,温柔微笑:「学小提琴的孩子比学钢琴的孩子可怜一点,很多小孩常常练琴练到哭,因为要站着拉琴,用脖子夹琴,还要用手一直举着琴,脚很酸、脖子很酸、手臂也很酸,但是为了练习又不能把琴放下。」
纪沐恒的眼神歛下怒气,流露出一丝复杂,他左手握着小提琴站起来,突然伸出右手抓住她的肩,猛地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
方芷昀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双臂用力挣开他的手,然後悲剧就发生了,他握在手中的小提琴,竟然被她一掌推得飞出去,掉到地上翻滚两圈。
「对、对不起……」她慌张地蹲下身,颤着手抱起小提琴,只见琴桥折断、琴弦松开的惨状,整个人不知所措。
纪沐恒看着她手里的小提琴,眨了眨眼睛,黯沉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澈,随後拿起放在琴椅上的琴弓,唇角勾起一贯的淡笑:「学妹,这把法国的巴西苏木弓,价格是二十万元。」
「欸?」方芷昀倒抽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小提琴,琴身的纹理细致,圆润光泽中透着一点古意,不像是现代的新琴。
「那把小提琴,是有百年历史的法国古琴,六十万元,是我爸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纪沐恒走到她面前蹲下,一脸无辜朝她偏头笑道:「明天跟我去提琴工作室,先估个价吧。」
方芷昀的思绪一空,吓得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六十万!怎麽办?她赔不起啊!
欲哭无泪,为了一把有百年历史的法国古琴,失眠一整夜也是正常的吧。
「早知道昨天放学就跟浚韦回家,不要去找纪沐恒。」方芷昀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忍着心痛把过年的红包钱全部掏出来,勉强凑足六千元,也不知道够不够修那把六十万元的小提琴。
一个人搭上公车,经过五十分钟的车程,来到纪沐恒指定的下车地点,那是邻近市区的一处高楼住宅区。
下了公车後,方芷昀环顾四周,只见纪沐恒穿着天蓝色衬衫,静静坐在大楼前方的花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阅读,身旁搁着小提琴的琴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