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时值夏日,炎炎苦夏最宜戏水,父亲带着嫡母与嫡出子女前往北山避暑,偌大的冯府则交由有德的妾室几人管理,正因暑夏火热,庶出的女孩儿便一同约在後山的小溪戏水。
与我最为交好的三妹清清,头个儿拉着我一大清晨便到了小溪,两人便先开始戏水,炎炎夏日,最宜如此,玩到一半,只见三妹冯清言:「润儿,我去拿个鱼网子,咱们来捞鱼,如何?」
我自然是非常愿意,便嘱咐她走路时小心些,眼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我一个人则在林荫中乘凉。
不知过了多久,对岸来了个与我同岁的女孩儿,头上插着素丽的金簪,身上背着一个朴素麻袋,脚步繁快,似是十分急躁,我看着她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簪,很是喜欢,决定涉水到对岸看看。
没料到那女孩竟然滑了一跤跌落水中,我见状,看是大好时机,欲要趁机拔走她的金簪,谁知那女孩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一惊,急忙上岸,她也顺势离开了水中,到头来,我难以下手,只见她对我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我的娘亲正等着我拿药草回去救济,恩人所予之恩,楠香没齿难忘!」
那个女孩的脚步复又加快,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有些失落,竟是没能拿到那簪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楠香,惊讶道:「你就是当年那个落水的女孩?」
楠香的笑容如玉兰般芳香,对我感激道:「以前我家从事采药,父亲於采药时不慎摔落山谷,母亲便因此患了心病,为了把母亲治好,我天天都要上山采药维持家计,顺道拔些药草医治母亲,但在八岁那年我不慎落水,差点就要溺毙,还好是您相救我才得以活命,侍奉母亲直到最後。"
我有些惊诧,当年的奇遇竟会变成这样,我笑道:「你也算诚而有信,还真真来报恩来了,不过,你如何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楠香道:「我返家的路上见着了一个与你容貌相似的女孩儿从冯府中走来,便知道啦!」
听闻楠香说的话,我又更加迟疑:「那你如何分辨我与清清,谁是谁?」
楠香指了指我脸上,说道:「您的眼下有一颗桃花痣,看起来较为美艳,而另外一位小姐眉心则长了一颗痣,奴婢自然是能分辨的!小姐,您尚且不知,我母亲死後,我便来冯府做奴婢,一直在众多庶出子女中寻您呢」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痣,忽然面色哀戚:「你如今到底是看见了我的处境,我的身分卑微,总被人看轻,我想要离开这里,入宫为妃!」
楠香闻言,圆润的眼珠转了转,复又言:「前些日子,我听闻嫡夫人的奴婢枫香说,太皇太后想要替当今的皇帝选妃,明年一月便是选妃大典,太皇太后欲要从冯府中选自家女子入宫,看来是看准了四小姐冯澈。」
我有些失落,哭丧着脸,叹了口大气,楠香见了我如此,便道:「您也别难过,想来四小姐娇纵,听说太皇太后还要好好找个人教导她礼仪呢,难说,选妃大典还选不上呢!」
听得楠香的这番话,我的心如同死灰复燃,朝她灵慧一笑:「有办法了,我先成了她的训礼使再说!」
楠香听了我所说的话,反倒更加迷惘,直问道:「为何做了训礼使,就能为皇帝妃嫔呢?」
我注视着楠香圆润的眼珠子,朝她说道:「训礼者自当能接近王公贵族,我若成了训礼使,便能打点冯澈的一切事务,选秀之时也能随侍在侧,只要抓紧了时机,便能得到青睐!」
楠香敏慧一笑,而後把我扶起,递了瓶金创药给了我,嘱咐了几句:「小姐务必养好了容颜,以小姐的姿媚定然能得宠幸,楠香会常侍在小姐身旁!」
我看着她如此诚恳的模样,着实也卸下了心房,一手接过金创药,向她说道:「放心,我定当不辱你的好意,我入宫後定当赐你万贯家财。」
正和楠香说着心里话,便见父亲身边的丹心来道:「楠香!老爷又醉酒了,哪儿正缺人收时呕物呢!你最能办事,快帮我清清吧!」
丹心见了我,小小的眸子瞅了一下,拉着楠香就走了。
我一个人回到屋子,看着四周简陋的陈设,冯府虽然是北魏第一世家,但其中心酸谁能得知,一个庶女又该如何扬眉吐气呢?
我无力的躺卧在床榻上,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却闻外头有人声渐至,却是三妹冯清来着了,清清一见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立刻奔了过来!
她的母亲是小常妾,是母亲的孪生姊妹,因此我与她相貌相仿,但二人的性格却极为不同,她温顺怕事,我生性好强。
她见了我满脸是伤,哭哭啼啼道:「润儿,你怎麽了,没事吧,我听府里的婢子说......」
她见我眼色锐利不想回答,也就不敢再言,赶紧是收起了满脸的泪水,我则好强地看着她,说道:「哭哭啼啼的,我又没被打死,就算咱俩是庶出女儿,也该活得有些骨气,别哭了,看着没用!」
清清喃喃道:「我也只是享关心你,怕你伤得疼了!你这次怎麽闯了这样大的祸呀!」
被她这麽一闹,我睡意已无,只得起来在房里绕绕,口中念道:「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羔羊之缝,素丝五总。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清清一脸疑惑,似是觉得奇怪,我向她解释道:「这是诗经里的羔羊,意指士大夫养尊处优,生活美好享受的生活,你瞧见了冯澈那匹碧华羔羊绸吗?那可是蠕蠕的贡物,凭什麽她活得这样好,我俩活得这样下贱!」
清清秀丽的容貌有些失落,苦笑道:「谁叫咱们是庶出,我们也只能认命啊!」
听得她如此作贱自己,我气愤地说道:「什麽命运,我偏不信,我告诉你,我要入宫,我要当上皇后!」
清清似是被惊呆了,跌坐在地上,失声道:「入宫!!!你要入宫,这......这不可能呀,选秀是给好人家的嫡女的,而且......成为皇后......你这话可不能乱讲。」
我又听她这样说道,气急败坏地轰了她出去,骂道:「你不要不信,到时候你看着,你们通通都给我看着!!!」
清清被吓得泪水直流,赶忙跑了出去,顿时我的灵魂如同被人狠狠抽离,我如今与嫡母交恶,这四妹冯澈的训礼使,怎麽做的成呀......
我遥望着屋外的几缕云烟,忽然觉着前途一片晦暗,担任训礼使可说是难上加难,虽说此事艰困,但我依然情愿尝试,今日一早,我便往嫡母的阁楼请安,甫才进门,便见着了一片明丽的花海以及雕塑完美的石柱,我一时失了精神,上回来的这儿,都没有得闲专注看看,如今一见果然非凡。
「这.....这不是常妾的女儿吗?怎麽晃来这儿了?」府中的老婢子明香疑惑道。
明香的嗓门大,我这才惊吓回神,唯诺道:「小的是来给嫡夫人请安的,小的自知从前错了事儿,因此更加愧疚,希望夫人能宽慰原谅,以後小的会日日拜访。」
忽然一个长相普通的婢子见了我,便破口大骂,此人便是四妹冯澈的婢子枫香,她见了我骂道:「是你?!你还赶来,难道想要再讨皮痛吗?」
枫香那双凌厉的眼珠子瞪大了看着我,我并没有畏惧,只是缓缓回道:「小的来拜见嫡夫人本是庶出子嗣的本分,你当初掌掴我,我并未追究,你还要出言不逊吗?」
枫香闻言气得不再说话,只见方才说话的明香来回话:「二小姐,嫡夫人在里面等着,赶紧进去吧!」
我狠狠瞪了眼枫香,给了她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而後便随着明香入了阁里,一入阁楼,我便被眼前金碧辉煌的陈设所夺了神,这才几日,嫡夫人的阁楼就全数换了陈设,奢侈程度让人瞠目结舌,从来冯府庶出的孩子难以入嫡室的居所,除非遇了大事或是嫡室传召才有可能,就算要请安也只有在路上偶遇才行,我虽然看得目眩神迷,却也不忘此次前来的目的,见了身上挂满明珠翠玉沉稳坐在檀木鸾羽宝座的嫡母,我便行了个礼。
容貌庄严的嫡母见了我并未动怒,反而看来从容不迫,语气平和地对我说道:「难得庶出子嗣孤身一人来此请安呀,也是,没有我的允准庶室不得入内,孩子,起来吧!」
我战战兢兢地谢了恩,便道:「小的自知卑微,但尚且知道礼义廉耻,当初不懂事,犯了错事,因此愿日日来给您请安,请求上天赐嫡夫人身体康健。」
嫡夫人拨弄着手上的黑檀木刻卍字念珠,轻笑道:「难为你有心了!和你的母亲一般,嘴巴能够让人甜死,你这孩子像极了你母亲,容貌谈吐无一不像。」
我有些参透不出嫡母言语间所藏匿的毒刃,只得回复中立:「母亲是妾,因此小的是庶出,只懂得尊重嫡室。」
我看着嫡夫人面容僵硬,情势越发迂缓,赶紧说道:「小的来此......其实还有一事所求。」
嫡母精致的柳眉轻轻一挑,说道:「果然有所求,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有些胆战心惊,似乎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惧怕,因此有些小声地说道:「小的希望能将功赎罪,如今后宫大选冯府人皆知,小的想替四妹训礼,定当不辱嫡夫人的好意!」
「训礼?哈哈哈!!!就凭你?你为庶出不识大体,不能认字,何况还有伤过我的澈儿,我如何信得过你,你来此果然别有用心,年纪轻轻就满腹心计,明香,轰了这个孩子出去!」嫡母庄严的容貌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变,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我如同坠入地狱。
「求您,求您了,小的会将功赎罪,会帮助四小姐顺利入宫!」我惊慌地跪下说道。
嫡母不再说话,明香见状一把就抓住了我往外头拉去,我的背脊凉透了,只有眼眶泛红的份,眼见机会流逝,我只能失神地走回了住屋。
一入屋子,便见到楠香,楠香见了我便问:「如何,夫人可答应了?」
我失落的摇了摇头,不愿多说,楠香见状,沉默许久,忽然说道:「不怕,倒还有个法子!」
我似乎由地狱深渊被拉起,曙光尽数照耀於身上,我急忙抓住了楠香的肩膀,问道:「是什麽方法,快说,我一定会去试!」
楠香安然一笑,说道:「就算夫人不愿意,但训礼使还是由太皇太后提选着,只要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睐,这事夫人不敢多言,因此,您一定要想办法,从冯府中脱颖而出。」
我的心如同大石落地安稳了几分,终於可以深深舒了口气,但......这场智慧的较量才刚要开始,还有许多险路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