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诞节那一周的星期一开始,连续五天,由系学会成员排出各自的时间,定点在系办公室门口摆了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充当起舞会的售票地点。
当然不可能让时间变来变去不固定而害学生买不到门票,所以统一的购票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开始到下午五点之间,单人购票的张数不限,如果要约其他系的人来也可以,只是不能够帮外系同学购买,而且外系的要买票还要加钱。
事後从痞子那里听说这次的门票收入扣掉场地、道具、印刷还有跟餐厅签约的费用那些成本之後,好像赚了不少。可见现在大学生的压力真的太大,就算面临期末考大魔王还是不忘抓紧机会放松自己,害我一直在想当初没参加圣诞舞会是不是错误的选择。
因为听说好像很HIGH……
然後明明不是系学会成员的痞子常常出现在售票处帮忙结帐,每次经过,看到他一脸屎脸地坐在那里,我都要笑他一遍。
星期二中午,我看见他坐在那里忙着数一大叠的入场门票时,走过去问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他老大不高兴地说因为阿翔说既然是他提议的活动,就不能射後不理,一定要负起责任。
「操他的说什麽提案人在活动进行期间也是学会的一份子!」痞子把一叠十来张的门票递给等候多时的学妹,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中午时间的人潮有点恐怖,不过都是一波一波的,现在正好是没人的空档,所以学会的人趁着这时间开始点起今天开张到现在的收入。
我有没有看错?现在才十二点半耶!那一叠起码十几张的小朋友是怎麽回事?
痞子说企划很成功,会长那王八在宣传上还满有一套的,现在几乎全校都知道我们星期五晚上要办舞会。
「原本只想借小一点的活动教室来办舞会而已,不过以这两天的购票人潮来看,场地可能要换到体育馆了。」痞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脸头疼地说。
我实在不太敢问他像是场地布置那些,只剩四天的时间,他们来得及布置吗……後来才知道我多虑了,系学会有人家里就是专搞婚礼会场布置的,所以只要用会费给材料费就好,食物方面则是早就和学校附近一间颇有好评的餐厅签好合约,如果人数增加只要提早向餐厅说明即可,而且在成本方面似乎也压得很低……干,阿翔真的是个人才。
「至少在四年级还能搞个有声有色的活动,也不错啦!哈哈哈--」虽然痞子看起来抱怨连连,却又很享受於因为自己所提出的企划而带来的忙碌。
所以我就说他根本就是个被虐狂嘛,他还老不承认。
当我手上的手表指向一点,离下午的课还剩半个小时,回到教学大楼的人慢慢变多了,可想而知的是痞子他们所摆的售票摊位前又开始聚集人潮。
其他吃完饭的学会成员也帮痞子和另一个人带饭过来,顺便换班。
找了个没人的空教室,痞子扒着便当问我真的不参加吗?
「四年唯一一次系上自己办的大活动耶!不来太可惜了啦!」
我笑着摇摇头,虽然很心动,但还是学分比较重要。
「太不够朋友了啦!」灌了口饮料,痞子困难地把原本塞得满满的食物一口气吞下肚。後来可乐和阿豆也到学校,而且找到我们躲在这间教室。
阿豆用叹为观止的口气说刚刚他们在外面看见的人潮真的好可怕!
「系际盃的时候也没那麽热闹!」
「喜欢看球赛和喜欢舞会的族群不同嘛!」可乐坐在痞子旁边,打开他自己带过来的肉羹面,好在我刚刚就先吃过午餐,才不至於受到他们两个混帐的美食诱惑!
等到预备钟响,他们两个才慢吞吞地吃完午饭,将垃圾拿去丢,我跟阿豆则是先到等下上课的教室帮他们两个占位子。
走进教室时,哑巴早就到了,他面前坐着那个学妹。
「咦?快上课了吗?」她注意到我们出现後,慌张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再匆匆忙忙地把桌上的讲义跟资料塞进她的包包里,对哑巴说她这堂空堂会先整理好资料,下课再来。
「哑巴,你和学妹感情真好耶。」学妹跑出教室时还差点撞上可乐,阿豆有些羡慕地开口。
哑巴没说话,只是看了阿豆一眼。
「人家每堂下课都来找你。」阿豆放下背包坐在哑巴旁边,我则是坐在阿豆後面,不经意抬头就对上刚进门的痞子的视线,我想也不想地移开再装没事似地叫可乐他们快坐下。
痞子坐我旁边,用自言自语一般的音量问我,这样好吗?
「那是他的自由。」我低头看着放在大腿上的外套小声回答。
痞子的右手握紧拳头,轻轻捶着我的左上臂,然後叹了一口气。
星期五晚上五点零一分,经过了五天共二十五个小时的售票时间,到今天为止已经卖出近千张门票,临时售票处前的人潮也早在四点四十几分的时候就散得差不多。
一开始为了掌控入场人数之故,所以门票上都印有流水编号,刚刚我拿起来的那张已经九百多号了。
「我看你们一开始就料到参加的人会很多吧?」我看了看痞子,痞子说他哪知道参加的人会那麽多,门票的印刷工作全部都是让阿翔去抓人数,跟他毫无关系。
我看阿翔的神话传说又要再添一项了。不过这反倒让人想把阿翔跟先前也当过学会会长的痞子做个比较,然後我就笑出来了,还被痞子瞪着问我在笑什麽?
这几天下来,痞子忙到只要是我们有空,他就会把我们抓过来一起当义工帮忙。唯独哑巴能逃过一劫,因为他都会先学妹拖走。
「啧啧啧,那家伙真是太爽了。」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只差把桌椅还给总务组时,痞子瘫在铁椅上活像是进入弥留状态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旁边的学会成员又在清算今天的总收入,清点完後,再一副十足公关样地问我们会不会参加今晚的圣诞舞会?
可乐和阿豆点头,痞子说他就算累到没力气去也会被他们那该死的阿翔拖去。我说我晚上得留在家里看书,学会的学妹才一脸不可思议地对着我说:「学长,你真是太伟大了!」
她一出声,旁边的可乐跟痞子都愣了一下,接着立刻抱着肚子大笑。
「没那麽夸张吧?我只是学分很危险而已……」我无奈地听着学妹和多隆一样如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的赞美,我怀疑她是不是周星驰的电影看得太多了?最後她终於做出结论时,从桌子底下拿了两袋礼物出来。
「这是会长要给阿豪学长的朋友的,听说有两个人不会参加,所以就准备两份罗!」我被迫收下那份礼物,也就是说……哑巴那份得由我转交?「既然是圣诞礼物,就请务必在圣诞节当天送达喔!」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写着我有没有在今天转交给哑巴她都查得出来的样子。
话说这届的系学会每个成员都怪里怪气的。大概是物以类聚吧,最怪的就是那个会长。
我无奈地收下礼物後扔进包包里,「好吧,如果我碰得到他的话……」
「要当面转交才有意义喔!」学会学妹笑得很灿烂,不过我只觉得她管很多。
後来又出现了几个冲回来的学会学弟妹,拉着公关学妹和痞子,就朝今天晚上的舞会会场冲过去,嘴边还念着那边忙得要死,有人还想要强行突破先冲进会场,人手不足需要有人来帮忙拉封锁线--拜托,是命案现场吗?
因为车子停在体育馆旁边的停车场,所以我就陪可乐他们一起走到体育馆。
远远就看见体育馆外已经大排长龙,目测好歹也有上百人以上,全挤在门口等着入场。我看见阿翔拿着大声公站在入口的地方,要那些人按照顺序排好,不要造成其他学生的困扰。
眼尖的他一下子就注意到被人群淹没的我们,用大声公朝我们大喊着痞子的名字,要他快点过去帮忙。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痞子身上。痞子大骂一声「干」之後,拖着可乐和阿豆两个倒楣鬼朝阿翔冲过去,离开前不忘告诉我记得把东西交到哑巴手里。
「你很烦耶!」
「靠北喔!叫你拿给哑巴就拿给他啦!」痞子对我比了中指,这时阿翔又催了他一声,他立刻又回头谯人是在催什麽催又不是要投胎!
我切了一声,懒得再理他,直接往校门的方向走。只是人都还没走出校门,我就听到痞子的声音透过大声公传过来,内容也不是什麽好话,痞子整个就是很没水准满嘴脏话。阿翔倒是修养很好地提醒痞子大声公没关。
走到停车场後,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指向晚间六点,差不多是入场时间了。
在大声公的加持下,痞子的大吼声又传了过来,他正在吼那些要参加舞会的暴民,叫他们照顺序一个一个进去,不要推不要挤!
可想而知的是现场有多拥挤,我开始庆幸自己没参加舞会(虽然事後屡次证明我还是有点後悔没去,特别是想到那些可以免费吃到饱的好料的时候)。
戴上安全帽,发动车子,我直直朝着回家的路前进。
在路上我想过要怎麽把阿翔给的圣诞礼物拿给哑巴,想起他说过今天会有事,就不免让我心里觉得很烦,好像有什麽东西卡在胸口一样闷。
叹了口气,脑海不自觉响起《国境之南》里面的那句「请原谅我的爱,诉说得太缓慢」,还真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虽然不太舒服也有点难过,但总要试着让自己对感情放开一点,太执着就会和以前一样,我也不能总是重蹈覆辙。以前有哑巴能帮我,但是如果再在同样的地方跌倒的话,还有谁能陪我站起来?
等到被後面来车按了喇叭後才发现红灯早就转绿,我连忙催下油门离开机车待转区,笔直前进。後来我想想,还是先回家吃个饭,洗个澡,看个电视再过去好了,谁知道哑巴那家伙几点才会到家,九点应该就会在了吧?
其实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似乎从我对自己坦承我喜欢哑巴这回事之後,我的思考方式就有了大幅度的转变。
该说是不会再那麽拘泥……呃,哑巴也是个男人这回事……啊啊啊,管他的,反正喜欢都喜上欢了,烦死了!平常得骑半个小时才到得了家,今天我只花十五分钟就到了。
老妈听见我的摩托车声,还吓得跑出来问我刚刚谁的煞车声那麽大声?我尴尬地对着老妈笑了笑,随即被她打着肩膀一阵骂,叫我骑车不准再骑得那麽快,又车祸怎麽办?
「哎哟,上次车祸又不是我骑快,是骑到一半发呆啦……」
「都一样!骑车要小心一点!我说过多少次了!」老妈拎着我的耳朵把我一路拎进门。
……等一下!我的车子龙头还没锁啊啊啊--我在心里呐喊,回头看着老妈的背影,我有点不敢想像如果老妈知道我转性喜欢上男人会有什麽反应,不过家里还有老哥可以继承(没啥好继承的)家业,应该还好吧……?
一切照着我的计画进行,吃完了饭,陪着老妈看了一下八点档,九点我才出门。
哑巴住的地方离我家也没多远,大概骑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到他家楼下时,看过手表的时间,还不到九点二十分,然後他家的灯是暗的。
白天的气温还算差强人意,一入夜之後,就明显冷了起来,外面还飘着毛毛细雨,风从袖子跟领口灌进来的时候,冷得我全身抖个不停。车子骑到一半还突然下起雨,早知道出门时就听老妈的话多穿一点了。
我用手夹着学妹拿给我的圣诞礼物,搓着双手希望手能够暖和点,然後发现我的指尖和掌心居然有温差。是有没有那麽冷?
明明前几天的天气还好到让人可以直接穿着短袖到处跑的说。我对着手呵了口气後,又多搓了几下,手才稍微暖了一点,可是温度一下又见了。
等了十分钟,九点半,哑巴还没回来。
摸了摸口袋,原本想打电话问他什麽时候才会回来,结果发现我居然把手机放在家里,没带出来。要回家拿吗?可是回家後好像就会懒得再出门了。
都九点多了,哑巴应该不会拖太晚才回来吧?我拉高围巾把半张脸藏进围巾里,没想到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比想像中的温暖。暗忖也许再过一会儿哑巴就会回来,那我也只好先站在他家门口罚站好了,应该不会等太久的。
只是後来从站着变成蹲着,最後直接席地而坐。枯等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人影,每当有邻居走上楼看见我活像个流浪汉坐在这里时,我也只能苦笑地说因为朋友还没回家。
有没有那麽惨?夜色越深,气温也越降越低,出门前老妈说今晚最低温可能不到十度。
背靠着门板把身体全缩起来,等待的时间很难熬,特别是手机还忘在家里,让我连玩个手机游戏打发时间都不行,不过我也不确定我的手指够不够灵活到能够玩手机游戏的程度就是了。
打了个呵欠,昨天原本就有点睡眠不足了,现在一觉得无聊,困意就瞬间全涌上来。
不过现在到底几点了?不知不觉我好像也等了一段时间,低头看手表,才发现自己等了快一个小时。我开始後悔自己是不是不该跟个白痴一样一直守在哑巴家门口,就算没有当天把圣诞礼物交给哑巴,也不是犯了什麽淘天大罪,更何况这礼物也不是我准备的,我干嘛要那麽听学会那个学妹的话?
可是坐定了之後,却不想起来了。心里想着因为学妹交代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哑巴才行,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一直等。而且不知道为什麽,今天我真的、真的很想看到他,明明白天才一起上过课而已。
到底什麽时候才会回来嘛……现在他在干嘛?和学妹在餐厅吃烛光晚餐?
不不不,这个绝对不可能,哑巴那家伙才没那麽浪漫。啧,突然开始厌恶自己没事想这些奇怪的事情干嘛。
「好慢。」我又打了个呵欠,觉得好想睡,一直窝在外面吹着冷死人不偿命的风,我自己都觉得如果因为这样而感冒的话,一点也不意外。我想到刚刚经过体育馆时,有看见几个女孩子居然在这种天气还穿着小可爱、迷你裙,光看就觉得冷。
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手指好像快冻僵了,有够冷的。
就在我看见周公泡好茶,挥手招我过去一起下跳棋时,我听见有人走上楼梯的声音。
从刚刚开始,因为已经懒得再向人解释为什麽我会活像个流浪汉一样坐在这里,而装睡了一段时间,现在也不例外,我以为脚步声会从我旁边走过去,但是它停下来了。
「小风?你怎麽在这里?」是哑巴的声音。
他好像以为我真的睡着了,摇了摇我的手臂,随即他拿出钥匙打开他家大门,我冷不防地抬起手抓着他衣摆的一小角。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释自己的反应,整个人好像当机一样脑袋一片空白。
我抬头看着哑巴,他也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为什麽现在才回来?」傻了很久之後,我才开口,声音有点怪怪的。
「我没跟你说我要赶报告吗?」靠,你跟谁说啊?我听都没听过。
哑巴叹了口气,先把背包往房间丢,再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可是我完全使不上力气,不知道是坐太久所以脚麻掉还是怎样,瞬间好像有什麽在我的脑袋里爆炸一样,头很痛,眼眶也有些发热。
我听到哑巴问我:「小风,你在外面等我多久了?」接着他伸出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九点半开始吧……」我想让自己站稳,不过好像没办法,最後乾脆靠在门板上,「谁叫你那麽晚才回来……跟学妹去过圣诞节了吗?」我试着让自己的口气能放轻松一点,只是心里老觉得酸酸的,而且好像有人在我的脑袋里跳踢踏舞,喀躂喀躂喀躂,我想到我躂躂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我是桂……靠北,我在想什麽?
「小风?你还好吧?」
哑巴担心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感冒。
果然该听老妈的话多穿几件衣服的,果然该在等半个小时还等不到哑巴时直接回家的,而不是窝在他家门口吹好几个小时的冷风,就只为了把不是我准备的圣诞礼物拿给他。
「……我跟你讲,我应该是感冒了。」大脑自动关机前,我只记得我很冷静地对哑巴说了这句话,接收到的最後一句外来讯息,则是哑巴还在状况外的「啊?」。
为了和自己没啥关系的圣诞礼物感冒还外加昏倒,我果然和痞子说的一样是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