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说橘子是一个超主动的女孩子。
才隔两天,她又打电话跟我约时间,理由自然和游戏脱离不了关系。
因为晓依的关系,我暂时不想让普通的女性朋友到我家,但也有点排斥去她住的地方,想想如果去可乐那边的话,他一定又会亏我亏很久。
而痞子现在应该正在被阿翔压榨劳力,前两天看他的MSN状态就是在谯阿翔;阿豆也回去高雄了,而且他住学校宿舍,也没办法带女孩子进去。
想了想,好像也只有哑巴那里能去了。
哑巴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我没问过他为什麽寒暑假都不用回老家,也从没听他提过他自己家里的事情。偶尔会有点好奇,却又觉得这种很私人的事情,如果哑巴不想提的话,问他也很没礼貌。
那天下午,我先跟哑巴知会了声,他好像不太甘愿,却还是答应让我跟橘子去他家。为了感谢他的大恩大德,我们两个还特意先到超商买了一堆哑巴喜欢吃的东西过去。
哑巴开门一看见我谄媚地拿着那些东西给他的时候,他哼了一声,丢了句「巴结」给我,就默默地把零食收到一旁的收纳箱里。明明就很高兴,不知道他在装什麽装。
一开始是我跟橘子坐在电视前抓着摇杆厮杀,哑巴默默地坐在後面上网。
後来橘子说她玩得有点累,所以想休息,就由哑巴接替她的位子和我玩对打。整个下午,大概就是我们三个人抢着两个摇杆之下渡过。
快四点的时候,橘子说她想到乐队今天傍晚有餐会而先离开。我看游戏很好玩,就先跟她借了过来,她也大方地说放在我这里无所谓,她想玩可以随时跟我拿。
她离开之後,剩我跟哑巴两个继续对着电视及摇杆厮杀到晚餐时间。
我跟老妈打过电话说我可能不会回去吃饭。而待在哑巴这里,能吃的晚餐大概也只有他家楼下那间面摊的东西。
下午五点多,我累得向後直接倒在地上,整个房间只剩下游戏的背景音乐、电风扇转动的声音,还有哑巴敲键盘或点滑鼠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就凑过去好奇,发现他只是在逛一些网页後,就倒回地上去,盯着天花板发呆,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一点,却满脑子充斥橘子的事情。
我也不是什麽笨蛋啦,虽然整天都被可乐和痞子说笨。
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宁静让人很心安,却又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夏天的室内总带着一股闷热,电风扇卖力地送着一点也不凉的风,也吹不散那滞留在空气中的尴尬。
「好热啊--」我在地上滚了一圈,接着看向哑巴,「你待在这里都不会觉得热喔?」
哑巴把椅子转了半圈,挑了挑眉,低头看着我,「心静自然凉。」
「我心也很静啊,静到跟一滩死水一样静了,明明就是你这里空气对流不好。」我抱怨了几句,想要转换一下现在的气氛。只见哑巴挑了下眉,抓了钱包,劈头就问我想喝什麽?
「我要乌龙茶、可以的话最好再来一个旷世奇派的巧克力冰--」
「想得美。」他哼了一声,就拿了钥匙走出去。
哑巴离开之後,我就把他家当自己家一样,走到浴室洗了把脸,将刚刚一直留在身上那股因为流汗而造成的不适感给清得一乾二净。想思考为什麽在橘子离开前,哑巴会有刚刚那样异於平常的沉默,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两个的互动没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可是就是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又洗了一次脸後,走出浴室,坐在电风扇前让风扇直接吹着我的脸。
半眯着眼睛,这样的感觉真是有够清凉的。
开门、关门的声音连续响起,哑巴回来看到我这副蠢样,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将乌龙茶放在我的头上。
他没放稳,所以保特瓶一下就掉下来砸到我的脚,「靠!掉下来会痛耶!」
哑巴没回话,又把纸盒装的冰扔给我。
「喔耶!哑巴我爱死你了!」我一边大叫一边拆开盒子,好不悠闲地霸占着电风扇还一边吃冰。
等我把冰吃到最後只剩下一根棍子的时候,咬着冰棒棍爬到坐在床边地板上的哑巴身边,一起靠着他的单人床,我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今天他闷的程度比以前还夸张。
「就好像漫画里讲话连对话框都不见的人一样。」我把冰棒棍随手扔在旁边的塑胶袋里。
我又继续盯着天花板开始恍神,发了很久的呆,才听见哑巴开口。
「你觉得橘子怎样?」喔、好稀奇,他居然会问别人的事。我一直以为哑巴对其他人都没兴趣的。
针对哑巴这个问题,我也没多怀疑他背後问这问题的原因是什麽,很直觉地回答:「还不错的一个女孩子啊,很乐观也很主动。」
然後我坐直了身体,很认真地看着哑巴,「干嘛,你喜欢她啊?」
哑巴摇头,「你呢?」
「欸?我?唔……」我想了一会儿,「称不上喜欢吧,我只觉得和她很合得来而已。」
我说完之後,又是一段长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让我差点想问哑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突然扯到橘子,又突然变得比平常还安静。
虽然他本来就是个话很少的人,但也不至於像现在一样,这样的沉默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不好受。
「欸,哑巴,到底怎麽了?我觉得你今天整天都怪怪的。」我用手臂撞了他一下,他没啥反应。
感觉他心事重重的。
「……小风。」
「嗯?」因为他叫我,所以我就抬头看他,他却在和我对上视线後把头低下去。
搞什麽鬼?
「我……」哑巴说了一个字就停下来了。
我重复了一次他说的最後一个字,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接下去,头还是一样低低的。
「你怎样?便秘啊?」我不解地看他到底想卖什麽关子,他却真的说他要去厕所。
我靠了一声,骂着他想上厕所就上厕所,还搞得神秘兮兮的干嘛?
哑巴在厕所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便秘,还是碰到马桶仙子问他刚刚拉的是金色的……干我好恶心。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想些奇怪又恶心的东西,所以我将上次破关纪录不太好看的游戏拿出来重玩。
就在我惊险地要躲开那群西班牙暴民从山坡上推下来的巨石时,厕所的门开了。
我的手忙着按画面显示的逃生指令,一边问哑巴不会真的摔到马桶里面吧?
他只是一语不发地坐到我旁边,静静地看我奋勇杀敌,直到我到了可以存档的那个空档,我才放下摇杆问他到底怎麽了?
「心情不好要讲,反正我们朋友那麽久了,对吧?」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痞子说我有时候笑起来很有治癒系的感觉,虽然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麽意思;问他,他也说那是他从学会那个公关学妹那里听来的评语。但我知道,出手不打笑脸人,一堆人对笑脸人的戒心也会比较低这是事实。
「小风。」哑巴又喊了我一次,我嗯了一声,他就伸手把我的脸扳向他。我眼睁睁地看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直到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时,我还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什麽事。
老实说哑巴这家伙根本就是偷袭。
那时我的脑袋根本就一片空白,然後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哑巴的嘴唇软软的,第二个反应的是--干恁娘!我被强吻了!第三是我不懂哑巴这麽做的原因和理由,再来是满满的为什麽?
说真的,我并没有挣扎,只是很疑惑,直到哑巴的吻开始有了侵略性,我发现他试图用舌头撬开我的嘴唇时,我才试着想推开他。
可是体型输人的话,力气大概也决定了败北的因子,原本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的,不知道什麽时候,我被他压倒在地上,他跨坐在我身上。
那个吻维持得很长、很久,也很激烈。直到我开始觉得缺氧,脑子里完全掰不出任何我认为能够解释哑巴这行为的藉口为止,他才起身,直直地看着我。表情乍看之下没有什麽改变,却又带了一些,呃……我真的没办法形容,可能那时我的脑袋真的被吓得转不过来了。
长时间的亲吻让哑巴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於是,我被告白了。
哑巴说他喜欢我很久了。
我觉得谈感情啊,它可以很坚固也可以很脆弱。
坚固的就好比那种长久不变的忠贞或是爱恋,脆弱的最佳范例大概就人家常说的男女之间绝不可能有纯友谊存在一样。
而这可以套用在两个男的身上吗?日久生情啦,还是友谊慢慢发酵成爱情这种事,套用在当两个当事人都是男人的时候,真的没问题吗?
哑巴的表白绝不可能是玩笑话,他不是那种会拿自己虚弱的对话神经来说一些没必要的事情的人。
他最多话的一次,大概就是大二有一次做团体报告,结果我完全把整理的重点搞错,他花了一整个小时在系办修改。
那一个小时里,他的碎碎念从来没有停过。只要改到一个有问题的地方,他就会问一次为什麽明明该这样弄的东西,我居然会弄成那个样子,他真的很想知道我到底在想什麽。
那时可乐他们知道我被哑巴碎碎念了一个多小时这件事之後,全露出一副明天会不会就是世界末日的夸张表情。
後来我们也证实那一个小时大概是哑巴先预支了之後一个月的对话份量。
因为那之後的一个月,哑巴一句话很难超过三个字,甚至连开口都懒了,只差没拿出纸笔跟我们笔谈。由此可以想像,当他发现我把报告弄错的时候,他绝对是气疯了,只是表现出来的只有无奈。
很多事情在事後想想会发现早就有迹可循,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都被忽略了。
还是该说,是要经过什麽事情之後,才会让人戴着有色眼镜去重新审视那些一开始只会当作普通关怀的行为。
像是我从没想过,为什麽哑巴对其他人都爱理不理的,唯独对我例外?
那天我逃得很狼狈,丢三落四地忘了很多东西,连我宝贝的PS3都忘在哑巴那里。等我想到要把它带回去时,已经是半年後的事。
回家之後我上了MSN,哑巴没上线。
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简讯,没有联络。
之後足足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就跟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交集。他没有来找我,而我也没有勇气去找他,我有点不知道要怎麽面对他。如果要装做什麽事都没有,我觉得对他很残忍。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哑巴是我的好朋友。
◇
我还是会跟橘子一起出去,她也很常打电话约我,只是从那次之後,我们就再没有约一起打电动了。每次我们出去,不是在西门町乱晃,就是跑到淡水吹海风,坐渡轮,还是看着淡水夕照来打发一整个无聊的暑假,反正我也没有去打工什麽的,时间很自由。
到後来,我们两个差不多是天天腻在一起了,连她要去打工也都是我先送她过去,等她打工结束之後,再载她回她住的地方。
老妈对我天天跑出门野并没有什麽意见,好像还对我没有整天在家里当废人一样混吃等死这件事感到挺开心的。她大概也隐约察觉我跟一个女孩子走得很近,所以有段时间,她的脸上老是挂着暧昧的笑容。
有天晚上吃饭时,她还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人还年轻就要好好把握现在手边的机会,别老是守着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低头扒着饭,很清楚她在说什麽,但我比较想装傻。
过了几天,可以当我挡箭牌的老哥回来之後,老妈才终於放过我,成天追问着大我七岁的老哥到底啥时才会把女朋友带回来。大学交了一任女朋友,没多久就被甩的老哥被老妈追问得哑口无言,还被老妈笑不是在当律师吗,都不会讲话要怎麽当律师。
七月的最後一天,橘子没有排班。那天她说她想去海边,我就载她过去了。
我们没去什麽海水浴场,单纯沿着海岸线骑,找到一段风景还不错的地方後停车下去。
橘子很高兴地跑到沙滩上,快速地脱了她的布鞋跟短袜,将七分裤卷到膝盖,亦步亦趋地慢慢走向海浪拍打的边界。
我慢慢地晃了下去,坐在海滩上,叫她尽量别走得太深,以免危险。
她笑着高应着一声好,踩了几下海水之後就跑到我旁边坐下。
那时应该是下午一、二点的时间,太阳正毒辣。
我们两个像疯子一样没有做任何防晒措施,就坐在沙滩上让太阳烤。就连屁股底下的沙子也跟被炒过一样烫,让我打消了让手撑在沙滩上盯着天空发呆的念头。
後来我们拿了我车箱里的雨衣充当坐垫,两个人分着不大的空间倒在雨衣上头,太阳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总觉得垫在下面的便宜雨衣好像快融化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橘子突然坐了起来,由上而下地俯视着我。
「怎麽了吗?」我不解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下一秒她就低下头,在我的嘴唇上轻轻留下一个吻。
小风,我们一起好不好?她拨了拨垂下来的头发,笑着看我。
那天被海浪声所吞没的问句,我含糊地答应过後,橘子不改她主动大方的作风,再次低头亲上我的嘴唇。我只是很礼尚往来地回吻。
除了嘴唇的碰触以及她半带挑逗的声音之後,我什麽都感觉不到。
後来我们手牵着手,十指交扣地光着脚走在沙滩上。
沙子塞进脚趾间的缝隙,有说不出的别扭。
我知道橘子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个性开朗大方又不做作,还很MAN,偶尔也会跟个小女生一样撒娇。
当可乐知道我跟橘子呃……交往之後,他就很不爽地在那里吼,为什麽每次女孩子都是看上我,他都没有女生要倒追这样。
痞子则是要我趁这个机会忘掉过去的事情,人生就是要把目光放在眼前,而不是一味地回顾过去。但他的经典名言才讲到一半,我就听见学会那个公关学妹叫他不要顾着讲电话而不练习营火晚会活动的声音。
阿豆也说他觉得橘子跟我应该会很合得来,他看我们两个上次夜游时的感觉还不错,一定没问题的!之後听到他家荳荳很神经质的吠叫声,阿豆就急急忙忙把电话挂掉了。
大家都叫我要好好把握这个还不错的女孩子,可是我的心里真的很犹豫。
要忘记一个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这麽绝情的事情我办不到。
而且,我也不确定我对橘子到底有什麽感觉,只隐隐约约觉得,一下子就演变成现在这种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但是又不可能现在才拒绝人家,我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我并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的意思,一直都是。
然後我就想到哑巴,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有什麽反应?我还是不敢跟他联络,因为我不知道要怎麽回应他对我的感情。我不敢拒绝也不敢接受,好像就只能这样摆烂下去了。
突然觉得其实我这个人还满烂的。我倒在床上,抱着凉被,心里这麽想,再从床上跳起来去打开音响,听着歌,试着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很复杂的事。
我当哑巴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也希望我们一直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