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映夜就疯了,他终日抱着安樊的屍体,然後因为过度使用火族之力衰竭而亡。他死後留下无尽的怨恨及诅咒……映夜的怒火避开监禁我们的牢房,但里头还活着的也只剩我这个老太婆。或许是因为映夜的诅咒,我的时间自此停滞,不需吃饭、睡觉,一直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
静静听完这段过往,烨斐眼中闪过极度复杂的情绪,紧握双拳,从掌心传来的痛楚越强烈,才能稍稍减缓内心哀戚。
这个人……跟我一样──经历过如此痛苦的事情。
瞬间有了决意,烨斐开口:「我要去找他,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老妇人挑了挑眉,嘴角浮出无奈笑容,「就算你是火族,他也不见得会因血缘关系放你一马,除非安樊再度复活,否则没有人能拯救他的灵魂。」
烨斐神色一紧,「不试试看怎麽知道?请告诉我他在那里就好,其他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一只手忽然拉住自己,烨斐侧目对上亚滫面色不悦的蹙眉。
「不是只有你,是我们。我跟你一起去。」
察觉两人眼中超乎常人的坚持,老妇人一声轻叹,语气沉重地说:「你们想去便去,丢了小命──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走吧,我能感应到他目前正在十楼。」
在她的带领之下,鬼打墙的现象蓦然消失,他们上了十楼,走到某扇漆黑的门面前,老妇人总算停下脚步,「这里以前是安樊的房间。」
烨斐转过头看向亚滫,轻声道:「我想独自跟他谈谈,如果发生危急状况──我会叫你,好吗?」
亚滫叹口气,对於这个人的要求,他向来难以拒绝,「我就在门外,有事一定要叫我。」
目送着烨斐进门後,老妇人缓缓闭上眼。
过了太久,我早已不相信奇蹟,但如果同是火族的那孩子,奇蹟能否降临到你身上呢?就如你当初救了我们,给予我们奇蹟及希望,映夜……
***
进到房内,烨斐环顾四周,朴素典雅的摆设,柔和暖意的灯光,和外面阴冷黑暗的氛围差了十万八千里。若这里的气息才是当初城堡的原貌,那映夜的诅咒及恨意有多惊人──!
视线最终落在一人身上,他静静坐在床沿,美丽脸庞看来十分安详平静,美得俨如一幅画像般令人摒息。
烨斐轻声呼唤:「映夜。」
青年慢慢睁开眼,血红色的双瞳射出冰冷杀意,「不知死活的人类。」一眨眼,他出现在烨斐身前。
两双鲜红的瞳相互凝视,带着截然不同的思绪。
「死去的不可能复生,这个道理你明明比任何人清楚,又何必一直拖着罪恶的枷锁,不肯离去呢?」
「同为火族,烙印在我们血脉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罪孽──因为它,我们注定得不到幸福。我不服!为什麽火族世世代代要承受这种折磨?为什麽──连爱人的权力也被剥夺?我恨!我恨这个世界!」
歇斯底里的呐喊足以震破耳膜,烨斐强忍住浓厚怨念对自身造成的精神伤害,伸手轻轻抱住眼前的人。
一瞬间,所有声响嘎然停止。
烨斐温柔拍抚着他的背部,「不,你是爱这个世界的,正因为你太爱,所以太恨。已经够了,不用再独自承受……」
映夜猛然怔住──从来没有人跟他说够了,其实这个诅咒的本体正是他在诅咒自己。为了那些因他而逝去的生命赎罪……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诅咒。长久以来不断忍耐,痛苦挣扎,连当初那个说要净化他的男人都没看透,居然被这个少年看得透彻。
「我跟你一样身上背负无数人命,看着重要的朋友在面前死去,唯一和你不同的是──我还活着,所以我可以继续走下去,找到我们的生存之道。如果你愿意相信同族的血脉羁绊……就让我替你承担。」少年对他笑得真挚开朗,那个笑容,美得虚幻。
他不禁脱口而出,「你……是谁?」
少年再回以一笑,轻声回应:「我是烨斐,现世的火族後裔。」
「烨斐……」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果是这个孩子──火族後世的命运,是否可以有不同选择?
映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肃杀之气已然完全消弭,以沉静口吻说:「你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去过火族圣地了?」话一出口,烨斐面露不解。察觉烨斐眼中的诧异,映夜的神色变得黯然,「你……没有父亲或母亲的领导?」他接二连三不明所理的话语,使烨斐心中充满迷惑。
长吁一口气,映夜沉吟道:「自火族几近覆灭後,不知从哪一代开始变为一脉单传,我们利用圣池中的圣水滴入火族之血孕育出下一代。等时机成熟,父亲或母亲会指引孩子回到圣地去繁衍下一代,然後和自己的命运对抗,最後结束一生,代代皆是如此。」他顿了顿,「既然你没有父亲或母亲,就代表那人极可能发生意外,所以无法扶养你成人。」
他再端详了一下,又说:「除此之外,你身上有火族以外的气息……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个例外,是火族与其他人种结合的孩子。」
非以滴血造子方式出生,而是以自然诞生的孩子。这样的火族是前所未有的变数。
「你……在说甚麽?」好不容易得知一些有关火族的线索,烨斐却下意识地想避开这个话题。
一双火眸透出浓厚哀伤,沉重得难以化开,「敢做出这个决定,代表那人真的很爱你的父亲或母亲吧……所以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和火族扯上关系。」
这孩子的上一代有幸能遇到这样的另一伴,何其幸运,可就另一方面来说,又何其不幸──连引导自己孩子回到圣地的机会也没有。
火族妄想跟一般人拥有相同幸福,势必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一双红眼变得飘渺虚无,神色黯然,「即便他替我承担火族使命,想让我逃离火族的宿命,却没想到我仍逃不过悲惨的结局……」
「他?」
「我的双胞胎哥哥,滴血造子中的奇蹟,当代火族中,必然要有人去承担火族使命,我们本该一起承担,哥哥却自愿揽下,他想让我自由,可这血液里流着的罪孽根本逃不掉。」他神色哀戚,一滴血泪迸出,「从来就没人能逃开──我们爱的人,因我们而死;我们以为爱的人,恨不得要我们死──」厉声的指控,听来如此可悲可恸。
烨斐一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嗓音虽听来漠然至极,但施加在肩头的力道可知他有多激动,「火族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为什麽不容於世?拜托你──告诉我!」语句间怀着莫大疑惑,他极其辛苦地隐忍,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怅然神色映在烨斐眼中,映夜一手将衣领微微往下拉,一模一样的疤痕也烙在烨斐身上,出生自有,不论何种方式皆无法抹除,所以他才用另一种方式掩盖过去。
倒十字烙印在世人眼中代表被神唾弃的存在,凡是奴隶、人宠、黑奴等等,所有能想像到的低下种族或被归类於阶级底层的人类,颈间会被贵族或是在上位者烙下难以抹灭的印记,可却不是毫无方法──少数人拚着极其渺茫的机会逃离控制,冒着生命危险刨肉,只为了彻底断绝过去那段黑暗回忆。有人则会重新刺青掩盖疤痕,但少有刺青师愿意帮忙。
「这个疤痕最一开始的起源是从火族而起──是圣帝之神加诸在火族身上的诅咒,我们被夺去姓氏和存在价值……直到火族灭绝。」
跟一般的奴隶不同,他们即使刨肉,这个疤痕等到伤口复原仍会存在,深及骨髓,烙及灵魂,永生永世不会消失。
「神的诅咒起源於千年前那场三域战役……」映夜正要接着说,忽然一阵天摇地动,几乎难以保持平衡,狂乱的气息波动像是要把这个空间撕裂。结界产生的猛然剧变,眨眼间让房内装饰物破碎,四散一地。
眼见房间被大肆破坏,火红双瞳更显炽热,映夜的神色转为癫狂,冰冷的手毫不留情扼上烨斐的脖子,可是这次映夜的目光中多了一种猜不透的决意。
「烨斐!」
门赫然撞开,亚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出攻击迫使映夜松手,他将烨斐猛力摔向窗边,在烨斐承受猛烈撞击前,亚滫已然把人接下。而除了亚滫之外,许多教师和守护者一同冲进来,以极快速度架起封印结界把映夜困在其中。
烨斐挣扎着起身,却被亚滫从背後捂着双眼紧紧抱住,同时在他耳边低语:「冷静!不能让人看见你的眼睛!」
烨斐顿住,他知道亚滫在保护自己,可是映夜──自己说过要替他承担一切,不能让映夜再被束缚住!
众人闯进来的瞬间,映夜早已收起火族力量恢复瞳色,他不愿别人知道自身血统。
一张绝美的冷澈面孔以锐利目光扫视众人,语声极其冷澈:「光凭这种等级的结界就想镇住我……异想天开。」
映夜释放更多黑气,夜馆中的深沉恶意与他产生共鸣,制造出更为强烈的震荡,众人不约而同显露吃力神情,这个家伙简直是瘟神级的难缠!集结如此庞大的力量镇压,居然只能勉强和其持平──
即使没有火族力量,他仍强悍得令人胆颤。
『倾尽全力,放在最後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