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在桃花最多的地方
桃辰大病了一场。
在半梦半醒间,她做着无数的梦,同时,无数的回忆亦在她眼前浮现,她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而哪些又仅是虚假的梦境。
抑或,这一切仅是许多回忆串连而成的梦,破碎而美丽。
『你烧的菜好吃,我喜欢。』
『师弟也知这道汤?』
『一个故人曾给我做过。』
『师姐觉得我哪时虚伪了?说你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之时麽?』
『是了。因你师姐我,不是淡雅的莲花,而是为这尘世驱离冬季,并带来春天的娇美桃花,哈哈哈。』
『桃花麽……』
『想来师姐很喜欢桃花树麽?』
『是啊,在桃花树下待着时,总能让我特别安心。』
『和师姐相处时,也总让我很是自在。』
『咱们这样算是深夜幽会麽?』
『振师姐婉约可人,每每更了解振师姐几分後,更往往令我像是发现另一个新世界一般。』
『师弟,年关就要到了,你还记得师姐我曾说,要送你份大礼麽?』
『师姐要同你说个故事。』
『是啊,没人能猜透那名神仙的心思』
『师姐,冒犯了啊。』
『……是我对不住你。』
『我许久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可人生在世,终归得圆融些。但我如今觉得,这样的自己没什麽不好。向人说些好话,他们听得开心,我也开心。』
『师姐,没事了……』
在桃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之际,众弟子皆曾来到她的房中。
桃申会些医术,他替桃辰把了脉後,只觉其脉象虚浮,但应无大碍,这些时日应加以歇息及调养,方可恢复至往日的状况。他给桃辰吃了些他珍藏多年的药丸,虽多为强身健体之用,但不无小补,他只盼桃辰能快快复元。
杨墨见到病成如此的桃辰很是惊讶,在他看着桃辰长大的这些年来,桃辰从未生什麽大病,纵使是前些年瘟疫流行之际,连白允昊、桃振等人都中标了,桃辰也仍健健康康的,并替他们煮些得以调养身体的吃食。
卢子喻知道桃辰这些日子和桃玄走的特别近,他看过桃辰後,便去寻了桃玄,问其是否知晓桃辰为何如此,但桃玄总是不语,留下一阵死寂的静默,卢子喻见状,很是烦躁,有次,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他一拳打在桃玄身旁的墙上,而桃玄竟也没躲。卢子喻知道,桃辰落得如此模样,定和桃玄脱不了干系。
白允昊探望桃辰後,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思索自己能为桃辰做些什麽,但他不会医术,先前也仅是跟在桃辰身旁做些简单的菜式,要他掌厨,并给桃辰做些营养的菜色,他也无法独力完成。於是他只得向桃振请求协助,一同给桃辰炖些鱼汤,好让桃辰补补身子。
在和白允昊一同为桃辰煮些补充元气的菜肴後,桃振清点了桃源派里的物资,发现这里的药品和食材已不够了,且依桃辰的情况,可能还得买些珍稀的药材炖成药汤,使她能更迅速地痊癒。
於桃辰昏迷之际,桃玄也曾替桃辰端来了些补汤,其中一样,便是桃辰曾教给他的十全猪肋排汤。桃玄知道这样或许有些残忍,可这汤营养的很,很合适而今的桃辰饮用。但在他来到桃辰房中,欲亲手喂桃辰喝汤时,也不知那会儿的桃辰究否清醒,她孱弱地挥开了桃玄的手,一匙的汤撒在了被子上。桃玄替桃辰更换被子後,便不再来到桃辰的房里。
因桃源派里的物资需加以补充,於是,这一日,又是个桃振该出外采买的日子。可前些日子她受了伤,她的众师兄们自是不舍她独自外出,但眼下桃辰的状况也不好,定得有人看着桃辰,故桃玄自告奋勇,要和桃振一同到镇上。
除因桃振是桃玄锺情之人,故他不想让桃振再次受伤外,桃玄想,若桃辰真转醒了,大概也不想见到他罢。
饭厅里,桃玄叫来了桃振,且饭桌上摆了几道菜。
「振师姐,眼下五师姐虽情况不好,可你也得顾好身子啊。待吃完这功夫菜东坡肉与十全猪肋排汤,我们再出发罢。」
「你也会煮这汤麽?」
桃振捧场地喝了口汤,但桃玄发现桃振只喝了一小口。
「这汤,我煮得不合振师姐的口味麽?」
「不,不是的……先前师姐煮这汤时,我便没喝多少。」
桃玄微微蹙起眉头。
「那……你尝尝这功夫菜东坡肉罢。」
「师弟,其实我也不爱东坡肉,可这究竟是你亲手做的,我会将它给吃完。下回别忙了,好麽?」
听见此话,桃玄的眉头更是皱在了一块儿:「是麽,那振师姐别勉强了,你吃吃其他菜罢。」
「不勉强的。」桃振温柔的笑着。
前往镇上的路途中,两人穿越了一片又一片的桃花林。而桃玄瞥见,竟有些桃花树已结出了花苞,粉嫩而小巧。
「振师姐,你瞧。」桃玄一手指着身旁的桃花树。
「啊,已经结出花苞了麽?明明还冷着啊,今年似乎较往年早了些。」
「是啊,真期待这整片的桃花林,满满的桃花一同绽放的模样。」
「你同师姐一样呢。即便已看了十多年的桃花,她依然年年期待花季来临的时候,好像永远看不腻这桃花似的。」想起自己的姐姐,桃振眼神柔软,「我就不同了。明明桃源派里众多师兄,你知道,为何是我负责出外采买麽?」
「……为何呢?」桃玄神情复杂。
「因为,在幼时到过镇上一次後,我便十分向往镇上的环境。比起桃源谷,我更爱市镇里的生活。但桃源谷是我幼时生长之处,我不能弃师父、师兄和师姐於不顾,於是在往後,我潜心修练武功,以获得师兄和师姐们的认可,让我得以揽下采买的重任,即便不须他们陪同,我也能独自做好一切。」
桃玄没答话,只是安静地思索着。
到了镇上,桃振拉着桃玄至四处采买一些用品、药材和食物。看着和商店老板讲价时,容光焕发的桃振,桃玄这才发现原来桃振也有这样的一面。
桃振总是比桃玄的想像还更不一样。
当两人背後背的竹篓皆已装满各式各样的物品後,天色也已经黑了。虽桃辰等着这些药材,但若要赶路回去,实在有些危险,毕竟在一片黑暗中,视线到底还是不甚清楚。於是,桃振提议今晚先在客栈住个一晚,明儿个再早起赶路。桃玄一口答应,因他也有些事情想向桃振确认。
这晚,客栈中,桃玄手持药膏,轻轻的敲了桃振的房门。
「振师姐,是我。」
桃振很快地推开了房门。
「怎麽了?」
「你先前的伤势还没痊癒罢?我方才买了罐我儿时常用的药膏,很有效的,让我给你上药罢。」
桃振微微红了脸,思量着: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让一个男子於夜晚入了自己的房?况且,对方还说要帮自己上药呢。
可这名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她钦慕的桃玄。因此,在一阵短暂的挣扎後,桃振终究还是让桃玄进了房里。
桃玄要桃振在藤椅上坐下,而他也在桃振的对面坐了下来。
桃玄抬起桃振受伤的那只手,在桃玄欲撩起桃振的衣袖,以便进一步查看桃振的伤势时,桃振微微抽回了手。
桃振此时已不知自己究竟是介怀她和桃玄的男女之别,还是害怕让桃玄看见自己手上那些可怖的疤痕。
「振师姐,别怕,上药很快的,一会儿便过了,不会太痛的。」桃玄语气轻柔,像是哄着孩子一般。
桃振不知桃玄是否真以为自己是因为惧怕上药时的痛楚而抽回手,才说了这些话,但无论如何,她感激桃玄的体贴。她点点头,并稍微放松了身子,让桃玄能够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一刻,桃玄心里紧张万分,如同畏惧将桃振的手给碰伤了般,他战战兢兢的掀起了桃振的衣袖,一寸一寸地往上。
就快了。
桃振雪白的手臂赤裸裸地呈现在桃玄眼前,她的伤口一路蔓延到上臂,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则仍可见着血肉的颜色。桃玄沿着她的伤口看去,却没见到他想瞧见的东西。
桃玄的心猛地一沉。
饶是如此,桃玄仍没令自己的面色看来有任何的不对劲,他缓缓地为桃振上药,举止轻柔的如同对待婴孩一般。
「疼麽?」
「不会……」
「振师姐的伤口已经好多了,再加上我这药,定能更快恢复成原本的样貌。」桃玄欲套桃振的话,他又假装不经意的开口:「啊,我怎麽记得,我曾在振师姐的手臂上看过一个桃花的胎记呢?」
「桃花的胎记?」桃振微微皱起眉,「你是不是记错了?兴许,你是看见师姐的手臂了罢?自出生以来,师姐的右臂上一直有着一朵桃花的胎记,栩栩如生,像极了桃源谷中,桃花盛开时的模样。我总同师姐说,莫不是因为如此,师姐才会这般喜爱桃花罢?」
桃玄一时说不出话,他的确知晓桃辰特别喜爱桃花,可他却从不知道,原来桃辰的手臂上竟还有个桃花的胎记。桃玄感觉这瞬间,好像有道雷劈过了他的身体,可他的肉身却不痛不痒,而那颗跳动着的心,倒是揪成一团,又像是被那道雷给烧出了一个洞,叫他隐隐作痛。
桃玄这才明白,原来──
梦瑶仙子,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自百年前的天界时,便是如此。
千年前,在梦瑶仙子病逝後,上玄仙君曾求了无数名位阶颇高的神仙,要求他们透露梦瑶将会何去何从。不过,因涉及天界机密,被仙君给求过的神仙总推托说不知晓这一切。但在仙君的努力不懈下,他终於向司命星君打探到了相关的消息。
因天界中,与神仙有关的讯息是不可随意透漏的,且对那些事儿,司命星君也不得而知,故司命星君仅能告诉上玄仙君,梦瑶仙子会在若干年後转世为人,以和过去相同的面貌,并带着臂上的桃花胎记,在人世间那桃花最多之处生活。至於这段期间,梦瑶仙子是否会以其他的身分而在天界出现,则非司命星君所能知晓的了。
司命星君本因认为上玄仙君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才一时心软,朝他说了这些,司命星君并未想见,自那时起,上玄仙君便运筹帷幄,算计着该如何於梦瑶仙子转生为人时,与她一同下凡。司命星君先前并不知晓辰仙子就是梦瑶仙子於天界的转世,也是在玉皇大帝要求他谱出上玄仙君和辰仙子的命格後,他才意外发现,原来,辰仙子就是梦瑶仙子。
他感叹造化弄人,但又惊觉,辰仙子──或者说是梦瑶仙子会降生为人,不正是因为上玄仙君的所作所为麽?因此,辰仙子因醋意而添了乱被玉帝贬下凡、上玄仙君为追寻梦瑶仙子而给辰仙子设下的圈套,通通非天意所为,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若真要较真地说,这些因果中有何「造化」与「天意」的存在,便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向上玄仙君走漏梦瑶仙子将会转世为人的消息罢。